自许煜之向白霁吐露心声之后，又一周时间荏苒而过。
已经二月庚午，许煜之算算日子，距会试也不过仅有十多天了。
为了有更多把握在汇集各地莘莘学子的会试中杀出重围，他不得不放下停下和白霁腻歪，又投入到寒窗苦读之中。
这日清晨，白霁还没起，许煜之正抱着书边围着院子边诵读经书。
‘这句中的‘煎’字用得着实巧妙啊！’
正读到兴头，许煜之大为赞叹之余，突然被刘氏的一声惊呼吸引过注意力。
“晴儿！我的囡囡！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
回头看去，许煜之看见刘氏正抱着晴儿从屋里出来，她看着十分着急，眼睛都急出泪珠来，而刘氏怀中的晴儿情况更不妙，脸色苍白，眼睛迷茫，嘴边还留有白沫。
“刘姨，晴儿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呜呜呜，我正做菜呢，突然听见后边晴儿叫我，一转身晴儿她就..她就倒在地上了啊...”
刘氏边说边哭，她自认为不争气，嫁给夫家之后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而晴儿也是她的心头宝，这一下子出了事，她瞬间就慌了。
“刘姨你先别慌，我们先带晴儿去找郎中。”
许煜之的话像是提醒了刘氏，她猛然道：
“对！找郎中，不对！找药仙大人！对的对的，药仙大人一定有办法！”
刘氏抱着晴儿夺门而出，连门也顾不上关好，便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药仙？什么药仙大人？’
许煜之心中不解，不放心她们母女，回头望望白霁屋内还是一片寂静，迟疑片刻，便扔下书追了出去。
走的时候还不忘白霁一个人在家不安全，许煜之又把门关好。
只是这一会的功夫，许煜之就只能看见刘氏的背影在小巷尽头消失了。
无奈，他只好提起长衫前帘，大步追了过去。
刘氏毕竟是个柔弱妇女，又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自然跑不了多远就累得停下来了。
许煜之追上去的时候，刘氏歪伤了脚，但仍然双手抱着晴儿，肩靠着墙向前挪动，口中还呐呐自语：
“囡囡，你可不要有事啊，是娘没用啊....呜呜呜呜。”
见状，许煜之顾不得道对着刘氏母女指指点点的路人，赶紧上前扶住刘氏，向她怀中看去，晴儿那小脸竟已经有些发紫。
刘氏看见许煜之就像看见救命稻草，哭着求许煜之：“许公子，我求求你帮帮我，救救晴儿吧！！”
“好！”
许煜之自然没二话，从刘氏手中接过晴儿，出乎意料的是，晴儿很轻，完全不像是六七孩子还有的重量。
‘想来也是，刘姨她们日子清苦，晴儿长年吃不饱饭，身上自然没多少肉。’
心酸之余，许煜之不忘问刘氏：“刘姨，你之前所说的‘药仙大人’是什么人？为何不去找郎中治病，而是找这么个人物？”
刘氏扶着墙，手颤抖着帮晴儿捋顺头发，她急的声音有些发哑。
“先走，先带着囡囡走！”
于是许煜之只好一手抱着晴儿，一手搀扶着刘氏，按着她所说的方向在城边这交错的小巷中穿行。
“郎中..那些郎中才不管我们这些穷酸没势的下人，那些臭长须只会随手抓点药打发我们，还要多收我们的钱！一群是丧天良的玩意！”
刘氏扶着墙，强忍着疼痛，快步带着许煜之走着，边走边哭诉。
“而药仙大人不一样，他慈眉善目，不仅不嫌弃我们，还帮我们免费看病，更神的是，不管什么病，只要到他手上都不是问题，肯定能治好。”
说起那位药仙，刘氏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敬仰和崇拜，那神情让许煜之想起幼时村子的邪教，那些信徒谈起他们的神仙，也是这般模样。
而刘氏下面一句话更是让许煜之警觉起来。
“药仙大人是下凡来救灾救难的活神仙呐！不止我们这些苦命人，就连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也求着药仙大人保他们的狗命呢！”
许煜之换了只手抱晴儿，听着刘氏的话，他忍不住皱眉。
‘还有高官也参与了？’
倒不是许煜之多疑，只是近年来，因为晋国朝廷实在不作为，各地都隐隐作乱，像这样的打着“救世救民”口号的邪教、心存不轨的人像从晋国这具将死的身躯冒出的肉蛆一样，蚕食着溃败的秩序，迫害着本就不堪的百姓。
在许煜之看来，这些趁机作乱的贼人比那些修士还要可恶，他们仗着手中最小的权势，却觊觎着百姓手中最大的油水。
“刘姨，要不我们别去...”
“到了！那前面的庙就是！”刘氏激动地扯着许煜之的衣袖，完全没听清楚他的话。
许煜之看着面前的庙宇，庙门的牌匾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也认不大清楚，只能模糊看出是什么“..妙..济世..”。
‘既然来了，那就会会这药仙吧。’
他担忧地看怀中的晴儿，此时她的脸紫的吓人，脸上的血管狰狞地凸显着，看着十分骇人。
刘氏拉着许煜之催促道：“我们赶紧进去让药仙救救我那苦命的孩子吧！”
许煜之暗自心想：‘但愿那药仙是有真本事的，别白耽误给晴儿治病。’
虽听刘氏说的那样，这药仙神通广大，那应该有不少人来找他治病，有高官贵族来治病的话，那也应该会留下一大笔钱财答谢才是，可眼前这庙门却如此破旧，只有几架轿子停在外边，让人不禁生疑。
许煜之抱着晴儿，跟着刘氏踏进庙门，这才发现这其中颇有些地方，庙堂的主殿距离庙门也有些距离。
他望着大殿，看见其中人影绰绰，似乎还能听见有人在...诵经？
走进大殿，许煜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殿内确实有人在诵经，而且下面听的人还不少。
只见那殿中本应该摆放着佛祖、菩萨的高堂之上，却赫然端坐着一名年轻男子，只是不知为何许煜之却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而堂下的一众人虔诚这对着那人跪拜着，仿佛那人是什么得道高仙，那经文是什么金科良言。
许煜之他们刚走进大殿，那人便不再诵经，堂下众人也纷纷起身回头，齐刷刷地看着许煜之他们。
一下子被那么多诡异的目光注视着，许煜之有些脊背发凉，而刘氏救女心切，进去之后松开许煜之，纳头便拜。
“求求药仙大人救救我孩子吧！呜呜呜呜，求求药仙大人了！！”
刘氏是真的心急，随着一次次的跪拜，头也砸在地板上，染出一片血迹。
许煜之被那些目光摄住，而刘氏的动作又太快，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刘氏的头便已经磕破了。
“刘姨，你冷静一点。”
许煜之将晴儿放到地上，伸手去搀扶刘氏，但刘氏则是哭嚎着长跪不起。
这时端坐在高堂之上的那人站起身来，缓慢地从上边走下来，下边的信徒也自动为他让出一个路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药仙”朝着许煜之他们一步步走来，不急不慢。
而许煜之自从踏入这个大殿就感觉哪里透露着诡异，心中发毛，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什么人暗中窥视着。
药仙走到许煜之面前，尽管他们仅有三步之遥，但许煜之竟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见药仙在晴儿面前蹲下，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黑乎乎的丹药，扶住晴儿的头就要将药送进晴儿嘴里。
‘不对劲！’
心中那种怪异感在看见丹药的时候升到极点，刚想抬手阻止，许煜之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那群信徒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多事。
很快他额头便沁出冷汗，眼睁睁看着那药仙将把药给晴儿喂下，很奇怪，那丹药不大却也有指尖大小，可到了晴儿嘴里却入口即化，不需要喝水送服。
看见药仙出手，刘氏松了一口气，原本跪在地上，此刻也瘫作一摊，头上的血顺着脸留下来，嘴里还不断感谢着“药仙开恩”。
“咳咳，哕——”
许煜之的注意力全在药仙和他身后那群信徒身上，还是晴儿急促的咳嗽声和呕吐声，让他想起来此次前来是给晴儿治病的。
晴儿吃下药后，仅过了一会便清醒过来，醒来第一件事便从口中吐出一大滩褐色的淤泥状东西，顿时恶臭的气味便围绕在大殿之上。
吐完之后，晴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溺水被救起似的。
“囡囡！我的囡囡！！”
刘氏从地上爬起，到晴儿身边抱住她哭喊着。
而此时，大殿之外突然响起一阵阵敲钟声，钟声似乎十分厚重，但仔细去听却有显得分外缥缈，不甚真切。
大殿中的众信徒听见这钟声，纷纷转向那药仙齐齐跪下，叩首。
刘氏不知道这钟声意味着什么，但她觉得药仙大人是她囡囡的救命恩人，自然要尊敬，便也跟着跪下。
于是大殿之内，钟声鼎鸣，众人齐拜，唯有药仙和许煜之二人站立。
许煜之看不清药仙面容，纵然心有害怕，但他还是挺直着腰板，不卑不亢地和药仙对视。
直到钟声结束，原本肃静的大殿这才活了起来。
那些信徒也活了起来，有的女信徒扶起刘氏，有的信徒从外边带来黄土盖在那摊呕吐物上，有的还狂热地看着药仙的背影。
不过这些在许煜之眼中都成了背景，因为他发现，他终于能看清药仙的真面容了——出乎意料的普通，就像街上的路人，只是他的笑却格外的慈善。
或许这么形容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有些不太合适，但药仙给许煜之的第一感觉就是——慈眉善目——就像刘氏之前所说的那样。
那药仙看着许煜之，嘴角的弧度又弯上几分，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善哉，我是‘善教’的泽冉。”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