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就被极端的饥饿感与愧疚感所包围着。
我总是会十分自然地吃掉面前的东西,不管它看起来有多么奇怪,总要放到嘴里尝一尝。
我吃过碎掉的灯泡,手机充电线的橡胶膜,床底的污垢,甚至生吞了鱼缸里的清道夫,但在吃掉那条清道夫的第二秒,我就流下了眼泪,因为我再也看不到它在鱼缸里游来游去了。
永不消逝的饥饿连接着如影随形的愧疚,化身为缠绕我身的诅咒,它们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就像是刻入基因的生理反应,无法摆脱,无法克服。
按理来说,有愧疚感是好事,这代表我还没有变成被食欲所支配的野兽,但令人沮丧的是,我的愧疚永远都只能晚食欲一步。
只有当错误已经酿成,伤害已经显现,我才会感觉到不安,并开始讨厌自己。
我永远没办法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更难堕落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种,这感觉几乎要把我撕裂,变成两块破碎的灵魂。
但谁知道呢,也许我就是个天生的精神病人,只不过在大多数时候,我都能用理智去掩盖我想要发疯的欲求。
我出生于一个温暖的中产之家,父母双全,有妹有房,从小没有家暴,更没有心理创伤,在大多数人的面前,我学会了压制自己的饥饿,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直到那个命中注定的夜晚。
...
...
下课铃响起,其余的同学纷纷收拾起书包离开教室,我坐在自己靠窗的座位上,心不在焉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已经是深秋时节,落叶铺满了地面。
“楚天支,今天是你值日对吧。”班长萧晓云握着扫把走到了我的座位旁边,眉头紧皱,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她是个十分有教养的女孩,凭借着正经又守规矩的性格,成功收获了老师们的喜爱和同学们的疏远。
也许是不合群者间存在着某种引力,我们两个借着喂猫的契机成功搭上了话。
“原来你也会来喂猫啊。”那天,她提着一袋猫粮,安静地站到我的旁边,柔和的风拂过翠绿河岸,送来难得的舒适感。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哪种人?”我将手上最后两块面包掰开,一块丢给橘色的流浪猫,另一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虐猫的那种。”
想到这里,我眯起眼睛,注视着那张映在玻璃上的脸,真可以称得上苍白瘦削,虽然吃了很多,但我一直长不胖。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萧晓云看到我一直没有扭过头来,不满的情绪陡然增加,比那天我吃掉她剩下大半包猫粮的时候还要不爽。
“我在听。”要是再不说点什么,恐怕真的会引起严重的事故。
“那就应该好好看着我的眼睛才对。”
“我一直都在看,通过窗户上的倒影...话说,你今天是不是没戴眼镜,可以啊,挺漂亮的嘛。”我说着,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要是再不赶紧剪掉的话,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盖住眼睛。
“你居然真的一直在看...”萧晓云急忙用手遮掩自己的脸庞,好像是在掩饰害羞和尴尬。
“只是...只是因为今天眼镜坏掉了,所以戴的隐形眼镜而已,啊不行,我要走了...一直被你这样的家伙透过窗户反光来盯着,总感觉好恶心。”她说着丢下了扫把,提起了一旁座位上的书包,看了一眼手表,匆匆忙忙地朝着教室门跑去。
“欸——等一下!”就在这时,我内心突然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觉,逼着我伸出手叫住她。
“怎么了?”她从门框探出头。
“没事。”我挥了挥手,说不清那股奇怪的感觉究竟指向何方,但被我叫住的萧晓云好像也想起了什么事情,从教室门口跑回了我的跟前,塞给我了一个小盒子,装饰得十分精致。
“生日快乐。”
等打扫完了教室,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晚了,我沿着河边慢慢朝家走,倒抽了一口凉气,脑子里还在盘算着那股奇怪的感觉,那是有别于食欲的额外情感。
我想把颤抖不断的手指贴到脸上,将这股感觉压抑下去,但手掌刚抬到脸旁,我就看到一束粉色的光柱在远处升起,直插云端。
魔法少女又在和怪人战斗了。
真好啊,万众瞩目的魔法少女,所有人眼中的大明星,听说头部少女只需要几小时就能赚到两个亿,去除魔也是乘坐着高级专车。
我也想当魔法少女啊,但是这肯定不行吧,毕竟我可是个男的,从来没有男人成为过魔法少女。
“哦对了...还有生日礼物来着。”突然,我想起了一直藏在我兜里的某个东西,我拿出了萧晓云送给我的礼物盒,轻轻地打开盖子。
一朵黑色的花静静地躺在盒子的中央,金色的花蕊好像在轻轻地摇动,不断散发出奇异的香味,我将它靠近鼻子嗅了嗅,浑身上下立刻被一股酥软的感觉包围。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黑色的鲜花被风带到了空中。
“花——!我的花——!”我追逐着被风裹挟的花朵,沿着河岸奔跑,时不时跳起来两下,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打捞着。
有那么一瞬间,我已经感觉到了那轻柔的触感,但等我站定在原地,张开我的双手,却发现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它已经融化在我的手心。
我看着已经与地平线相交的夕阳,失望地摇了摇头,叹息的声音好像在吹出自己的灵魂。
“回家吧。”
“呼...哈——咕噜咕噜咕噜...”正在这时,我听到湖的中心传来一阵扑腾水花的声音,再仔细一听,好像还有人在水里挨呛。
只见河中心浮上来了一个黑点,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头。
“我去...撑住啊!撑住!”我想都没想,直接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借着自己的水性游到了河的中间,从背后架住那个人的胳膊,是个少女,她也没怎么挣扎,任凭我把她一点点拖到了河岸上。
少女个头中等,长发及腰,皮肤苍白,眼角挂着一颗泪痣,没有鞋子,身穿黑色的连衣裙,因为吸饱了水正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体上,勾勒出了那令人难以直视的傲人曲线。
“你是谁?”她恢复得很快,倒不如说像是完全没有呛到水一样,麻利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站到了我的跟前。
“呼...呼啊...我叫楚天支。”倒是我,累得像是要吐出来了一样,趴在地上活脱脱像条落水狗,真是太丢脸了。
“为什么你要想不开?”
她用纤细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
“是我跳到水里的原因吗?唔,也许是我感觉到无聊了吧。”少女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煽动着,就像黑蝴蝶的翅膀,将少女的脸衬托得分外妖艳。
“无聊?”
“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缺了什么吧,变得不够完整了,然后...然后就觉得没有意思了。”她说着,径直坐在了我的旁边,抱着被长裙覆盖的双腿,我看到水珠顺着她的长发滑落。
“没有意思...?”我被她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搞得一头雾水,没有意思怎么能作为寻短见的理由呢,明明这世界上就没几个人活着是有意思的。
“天支,既然你把我拉了上来,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少女望着我的双眼,她的瞳孔没有焦点,就像是漆黑的海底。
“你认为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重要?”我被这个冷不丁抛过来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居然想不到改怎么回答...不对,难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吗?
重要的东西...
滴滴——
一直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在外面乱逛了这么久,老妈她一定担心了吧。
“我觉得,是家人和朋友吧。”我挠了挠头,说出了第一个浮现在我脑中的东西。
“家人和朋友,那种东西真的重要吗!?快点告诉我。”少女将脸贴了上来,眼中闪过好奇的光芒。
“很重要的吧,我觉得如果没有家人和朋友的话,人类也没有办法找到生活下去的支点...”我胡乱地解释着,但实际上我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少女听完了我的话,站起身来,望着我深吸了一口气。
“你在撒谎。”
为什么?
我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家人和朋友嘛...我觉得这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尝试,总之,谢谢你提供建议啦...”她伸过来一只手。
“天支,你就先成为我的第一个朋友吧。”我看了看那只手,又抬起头望着那张脸,少女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那般美丽,风从她的背后吹来,撩起那绸缎般的长发。
“好啦,愣着干什么,你想让我就这么一直举着吗?”
在少女催促般的声音中,尽管有些犹豫,我还是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与她肌肤相触的瞬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只是简单的上下晃了两下。
“哈哈...感觉这么着有点奇怪啊。”
“奇怪吧,我也觉得。”她冲着我笑了笑。
“然后...”
“变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