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焦土,河流枯竭,树木凋敝,万物不生的焦土。自虚空燃起的火焰笼罩着此处,不息的恶火平等地燃烧在所有事物之上,缓慢地将世间万物化为飞灰。
焦土中屹立着一座已然半毁的城市,它圣白的城墙尽数倒塌,城内的房屋在高温中熔化,城中心那座曾直入云霄,贯穿天地,为整个王国供应能源的高塔也已经破碎成数个大大小小的组件,落在了尘土之中。
这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座城市。
它已经走到了毁灭的边缘,就如同这个世界。
城外那座半边倒塌的城墙下,最后一个生者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那长剑的剑身在高温中融化又凝固,木质的剑柄在恶火中燃烧,它即将化为飞灰,与周围的事物并无分别——即使它是由最顶尖的矮人工匠用世界树的枝丫和诸神神躯锻造而成的救世之剑也是如此。
最后之人用仅剩的右臂举起了它,向着毁灭一切的魔王发起了冲锋。
无力又可笑的冲锋,魔王甚至没有行动,周身的高温就让他陷进了化为熔岩的地面。
就在他即将化为焦炭之时,一只巨大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拎到了半空,那是属于魔王的手掌。
他毫无意义地挣扎了一下,然后看向了魔王,他看着那流淌着岩浆的石质皮肤,看着那比他整个身躯还要巨大的脸庞,看着那如利剑般刺入天空的长角,看着那金黄色的,毫无感情的双眼,毫无畏惧地与其对视起来。
魔王开口了,声音如轰雷炸响,百钟齐鸣,带起的狂风席卷了整片焦土,熊熊恶火因他开口而爆燃起来: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人了。”
最后之人说道:
“溪谷平原也有一座圣城……”
“它已经毁灭了,在你们之前。”魔王摇了摇头。
“精灵们的繁星之都……”
“我已经将那些所谓的繁星一颗颗摘下,连同它们的建造者一起化为齑粉。”
“教国的圣庭仍在,我仍能听见他们的圣乐。”
“然而诸神业已被我一一斩杀,他们的残躯就在你的手中,那些所谓的圣职者只不过是一些不愿随他们的主而去,又不愿化作我手下飞灰的,只能懦弱可悲地演奏哀乐的亡魂。”
魔王静静地说着,流淌着铁水与岩浆的脸庞在话语中不断冒出火焰,让最后之人不得不尽最大的努力躲闪。
他艰难地避开那些冲他而来的火焰,说道:
“那您呢?您屠灭恶魔,蹂躏众生,燃烧世界,击坠诸神的神国,孤身一人与世界为敌,将它化为一团又一团的灰烬,又是为了什么?”
魔王似乎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思考了起来,那些火焰与烟尘也因他的思索而停滞在了原地,仿佛也畏惧这位自深渊走出,屠杀了一切活物,将自地底恶魔到高天神明的一切,全部一视同仁地化为灰烬的魔王,不敢有丝毫僭越。
良久,魔王给出了答案。
“因为我感觉无趣,你们的王国和精灵与矮人的高城也好,诸神的云顶神国也罢,都是些万年不变的东西,而且即使百万年,千万年也不会变化,我不喜欢不变。”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些混乱的恶魔我也不喜,因为他们全无可以理解事物的大脑,他们的行动毫无逻辑,他们的作为只靠本能,然而即使是如此混乱的生物,竟然也千百年如一日的不变,他们既不曾萌芽智慧,也不曾彻底堕入无序。我发自心底地厌恶那些丑陋可憎的面容……即使在你们眼里,我和他们是同族,你能理解吗?”
他看向最后之人,却只看到他头颅低垂,握着救世之剑的右手无力地垂下,他最后一点生机不知何时已经流失了。
但他的右手还紧握着他的剑。
魔王将他残破的身躯放下,在城墙边将他用黄土掩埋,将他和这座他在生前最后一刻都在守护的城市一起安葬——也许这里还安葬着他的家人,他效忠的国王,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和他想要保护的人民。
但都无所谓。
魔王用手完成了这一切,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身上流淌的岩浆,不让它破坏这座小小的坟墓,又捡起那对他来说与牙签无异的救世之剑,将其放在了最后之人的身旁。
恶火燃起,将最后的城市和他的守护者一同化为飞灰。
属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抹文明的光辉消失了,此时此刻,唯有魔王与他的火焰存在于世上。
魔王高大如铁塔的身躯在地面上坐下,他抬起头看向被烟尘覆盖的天空,透过昏暗的烟尘和在那之上的云层看到了星空。
他猜测着那闪耀的群星之中隐藏着什么,是传说中创造世界的巨龙?还是精灵神话中横渡星海的方舟?亦或是矮人神神叨叨的蒸汽主宰?还是说,那些星辰也如这个世界般万古不变?
他曾听一位魔法师说,他们生活在一个环绕着太阳运行的球体上,他认为距离太阳的远近是诞生生命的关键,而在那些群星之中,如果有和这个世界条件类似的星辰,那么那里也会诞生生命。
群星之中真的会有其他生命,其他世界吗?
魔王不知道,毕竟他只是个灭世魔王,不是那些钻研奥秘的魔法师,但他也有自己的方法去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就是亲自前往群星之中。
也许要花上很长时间,也许直到寿命的尽头他也无法跨越那些天文数字,但没关系,他很有耐心,就像当初花费万年从深渊爬出,又花费万年了解世界,最后将它毁灭一样。
下定了决心的魔王站起身来,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到了那无数璀璨星光中的一点正不断变大,不断膨胀。
嗯?
魔王有些莫名其妙,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那星光其实并不是在变大膨胀,也不是发生了什么光学上的奇妙效应,那星光只是在向他冲来。
原来是流星啊。
魔王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念头,然后就在剧烈的撞击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