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希里

作者:ayiEternal 更新时间:2023/12/8 7:38:28 字数:4113

流放者的脚踏入了不断往返于海岸的波浪中,海水中的盐分刺得他脚底几个伤口收缩发痛。尽管神识正因为脱水而稍稍落后于现实,内心却正在酝酿着一股极为复杂的心情。

刚刚,就在二三十秒前,他再一次用出了魔女的赐福,尽管能量很微弱,好歹还是用出来了。沙柏琳,这个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她究竟在想什么?如果真要置整个拥王者家族于死地,为什么还能允许这份契约继续存在?但如果她没有背叛家族,那又为何见死不救?普罗修斯缺水的大脑已经不容许他想太多,眼下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殉狼,他已经被包围了。按老海盗那硬汉性格,面对来抢劫的流民绝对会反抗到底。可这对于年事已高的他来说,真的做得到吗?

思考间,普罗修斯来到三人身后。趁其不备,普罗修斯飞扑上前,将措手不及的一人撞倒在海水中。

肌肉酸胀无力,他无法维持这个姿态太久,立刻被那人返身赏了一肘,正中面门。令流放者惊讶的是,他并不感觉多疼,只觉得鼻腔内酸酸痒痒,随后就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正在热情地向外奔腾。

但他还没有放弃,他经历过比这更糟的事情。只是鼻梁被肘击了而已,这算得了什么,远远不及那次令他颜面尽失的决斗。一想到这,流放者獾一般的伤疤就隐隐作痛。他扯住流民的衣领,利用全身的重量,将他重新拽回海水里。

几句污言秽语断断续续地流入普罗修斯的耳朵里,他听不清也听不全。因为将敌人拖入水中的同时他自己也浸入了水里。耳朵灌进了些海水,只剩下遥远现实的模糊回音。

冰冷咸腥的海水倒灌入眼睛口鼻,随黑暗而来的是剧烈的灼烧感和神经的抽搐。

可这样的剧痛并没有令普罗修斯晕厥,反而激起了他的求生本能!几乎在倒下同一时刻便绷紧的全身肌肉,从晕开鲜红色的水中弹起,向着模糊视线中的人影还以闪电般的一击!

触及皮肉和骨头的感觉从拳头中传回脑海,在灌满海水的耳朵中,普罗修斯隐约听到了一声硬物破碎的脆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跨在流民的身上了,他连续朝这个满脸是血的家伙重砸了几下,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谁的血。正在他决定好要打出决胜一击时,那人忽然集中了全身的力量,将脱力的流放者掀翻回海里。普罗修斯觉得马厩里最烈的马或许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掀不疼不痒,普罗修斯轻易地就找回了平衡。但那人却无心恋战,他跑了。踩着海水和松软的沙子,屁滚尿流地朝沙滩逃跑。

普罗修斯又感到一阵眩晕,他不该逞强,这具身体能动起来已经算是奇迹。他咬牙坚持,口中满是自己鼻血的腥味。但这样做也是徒劳,光靠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顶住。就在他即将昏厥过去的时候,那只干枯的手掌再一次伸到了他的面前,就像一根摇曳的橄榄枝。

“獾崽子,还以为你没长几颗牙呢。”殉狼将普罗修斯从海水里拽起。“打得不错,像条汉子。”

普罗修斯定了定神,看到刚刚偷袭殉狼的另一个流民正面朝下,倒在海浪当中。已经有一团殷红在他身下晕开来。

“你把他杀了。”普罗修斯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明明自己早就知道殉狼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可当这种情况真出现在眼前时——当他真正面对死亡与尸体时,身体依然起了反应。他立马干呕了几下,甚至连一点胃液都没吐出来。

“怎么,你难道没杀过人吗?”殉狼把石刀放在海水里涮洗一番。忽然开怀地笑了,这回他笑得倒是很痛快。“我以为贵族会决斗、也会杀人呢。没想到在这方面,你还是个雏儿。”

“我们可不是为了杀人才决斗。”普罗修斯的食指抚过魔女烙印,阵阵的刺痒仍在皮下跳动。他向浅滩看了一眼,被击晕的绿眼睛依然躺倒在炽热的沙子上。看来那个落荒而逃的流民并不在乎同伴的死活。“我在那边还放倒一个。”

“‘还放倒一个’。”殉狼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走近流放者,用力地拍了拍那皮包骨的肩膀,差点把它拍散架。对着普罗修斯竖起根像橡木树节般的大拇指。“好小子,你够有种的。”

一老一少向晕倒的流民走去,普罗修斯边走边说道:“留他一命吧,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来。他们能成团出来打劫,说不定村落真的存在呢?”

殉狼点点头,算是默许了獾的想法。但他又问:“那之后呢?”

“那之后?”

“当然是说把情报榨干净之后的事情。”殉狼把石刀塞到普罗修斯手中。“不如就拿他给你开开荤怎么样?”

普罗修斯的心跳因这句话增速了几拍。

要他杀人。

此时此地。

流放者收下石刀,上面还沾着些没有被海水彻底洗去的血迹。看着这份象征着献祭的异彩,他有些出神。然而因为这一瞬间意识防线上的疏忽,那潜伏着的眩晕再一次抓住了他,将他拉向意识的边缘。

耳边传来一阵蜂鸣,随后转化为尖锐的鸣啸。他听不见殉狼正在说些什么,此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狂乱的鼓点释放出错乱的信号。

“哗。”

脚下什么也踩不到了,就在上一脚,他还知道自己踩着温暖的沙床,但这一步却足以让他跌落进万丈的深渊当中。

普罗修斯倒在了沙滩上,他还能看见。五感尚未离他而去,四肢的感知能力对他来说却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这里就是极限了,一具渴水的行尸走肉所能走出的最远距离。

“我不能死。”

普罗修斯控制不住收放的瞳孔映入模糊的视野是一片金黄的沙滩。

“不能死在这里。”

他的手掌攥紧了一把浸过海水的沙子。然而他本人却不知道手掌正有所动作,身体只是在本能地求生。

“不能这样窝囊地死去!”

结束了。

所有的尝试与抗争,都可以结束了。虽然他心有不甘,但那又能怎么办呢?死亡会缄默地抚平一切未竟之事。暗影女士为每个灵魂都准备好了足以洗净任何记忆的织影迷宫,而通向这座宏伟建筑的道途,如今已展开在普罗修斯面前。

………………

…………

……

眼球灼热。

很奇怪,按传说中的织影迷宫而言,不应该有这样的温暖。

普罗修斯不敢睁开眼,他害怕一睁眼,就来到了不属于生者的领域。

“小子,还活着就动弹一下。”

熟悉的声音,好像就在最近才听过。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扇了上来。半醒的獾立刻睁大了眼睛,防御可能再次到来的攻击。

“这不是醒着么。”殉狼蹲踞在他跟前,手里还晃悠着一把石刀。“要真醒不过来的话……就算很可惜,我也要趁你小子还没腐烂先取肉。”

“我还活着?”普罗修斯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还存在着可以触摸到的物质。但下一秒他就摸到了让他活命的关键之物。

湿润的嘴角。

“水?”

獾看向殉狼,也同时把所有问题抛向老海盗。只有他才能解释这一切。

“算你命大。”殉狼丢出一个棕灰色的水壶,上面粗糙的绑带几乎要断开。“刚刚你打昏的家伙身上正好带着这个,我就拿来给你灌下去了。”

流放者拿起水壶,拧开壶盖,里面已是空空如也。

“年轻的身体就是好。”殉狼感慨道。“就算渴成那个球样,喝过水没两三分钟就又活蹦乱跳了。你小子,说不定真有什么女神在庇佑你。”

“那可就欠她个人情了。”獾就地抔起一把沙子,缓缓地倒进水壶当中,直至黄沙即将没过壶口。完成这一事务后,他走到被绑在树下的绿眼睛身旁,把装满沙子的水壶别了回去。“当然,也欠这家伙一个人情。”

“好小子。”老海盗又搓好了一根浮木皮绳,用它在绿眼睛的手腕上绕了一圈,打紧绳结。“光听你满嘴道义,不知道的真要给你骗了!我听说贵族们不仅吃得脑满肠肥,一肚子坏水。看你耍这么一手,我就知道传言不假。”

“老人家。”普罗修斯也微笑起来,“您看得出来我这么做的意图吗?”

“班门弄斧,你这一套我们不知道玩过多少回了!只不过是沙子换水和石块换金币的差别。”殉狼说道,“大部分人,只要还有退路就不会拼命。你想靠这壶沙子软化他的态度。”

“正是如此。”獾点点头。一阵窸窣声传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他看了看殉狼,说道:“等等,他好像要醒了。”

绿眼睛还有些茫然,刚刚的能量冲击让他精神恍惚,然而在看见普罗修斯的脸时,他开始唐突地用力,试图挣断身上的束缚。虽说浮木皮搓成的绳子很脆弱,数根沾过水的木皮绳并在一起,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挣扎无果,绿眼睛又忽然安静了。

“别杀我。”他说。尽管语气平静,可光从紊乱的呼吸上就能看出,他怕得要命。

“要杀你早动手了。”普罗修斯说,“你只要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可以走了。首先,你叫什么?”

绿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普罗修斯,对他说的话感到困惑。

“希里。”他回答了,为了活命。

“我是獾。”流放者说道。“这边这位是殉狼。”

“殉——”希里瞪圆了眼睛,无声地吼出了内心的震惊。

“你们抢错人了啊。”普罗修斯说着,看了眼正在随着海浪离去的尸体。“你的伙伴就没你那么幸运了。”

“说不上是伙伴。”希里嘟哝道。“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人一起来打劫?”流放者追问道。

“因为我欠了东西。”希里扭动身体,试图让自己坐得不那么难受些。“具体来说就是水。我欠了一个人水,所以必须要给他干活才行。”

“欠水?”

“那两个人应该也一样吧。如果不给那个人跑腿干活的话,很快就会渴死。”希里说,“我也只是为了活命迫不得已,更没有想伤害过你们,单纯只是想收走螃蟹而已。”

“你说的那个放水债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开始会先给走投无路的人水喝,这就是第一笔水债。想偿还水债的话,就得为他收集食物和草药,他会拿这些东西去村子里换成水。”希里说,“但这个交易不公平。累死累活替他干完活,只能得到半壶不到的水,这点水还不够跑腿消耗的量,想活下去就必须得继续向他欠水债,他只是利用这种方法来驾驭廉价劳动力罢了。”

“村子!”普罗修斯内心一阵欢喜,他朝殉狼看了眼,交流此刻收集到的信息。老海盗也向他点头,示意他继续问。

“那,为什么你不自己拿着物资到村子里去换,非得要中间过一手?”流放者说,“而且也非得给他跑腿吧?难道不能反抗或者逃跑吗?”

“因为他是‘村民’。”希里说,“只有这个身份的人才能进入村子里进行交易。这也是村民自发组织起来自保的一种手段。反抗更不可能,先不说他本人就很强壮,他还会用水债之便来雇打手。逃跑的话,那喝水的问题到底还是没解决,本身欠水债就是为了活命,那不本末倒置了吗。”

语毕,希里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殉狼,又望了望沉默的獾,接着说道:“我知道的都说了,该放我走了吧?”

流放者听完这些情报,若有所思地在沙滩上缓缓地踱步,脚印圈成了一个椭圆,最终又旋回到了希里身边,掏出了石刀。这个动作让受缚的希里脸色骤变,身体克制不住本能的驱使,试着蜷缩起来,然而因为他被绑着,没能成功。

“不用怕成那样吧?”普罗修斯开始用刀面挫断木皮绳,粗糙打磨的小刀对湿润的纤维进展缓慢。“我说到做到,不会伤害你。"

“先且打住,小子。”察觉到什么的殉狼忽然起身,制止了普罗修斯。“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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