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当中冒出了好几个人影,他们正是同样生存在这个岛屿上的流民。随着人影的靠近,轮廓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看来是寻仇来的。”殉狼似乎觉得是时候了,他把卷烟叼上,随时准备点燃,进行最后的殊死一搏。如果自己尚且年轻,或许还有一战之力。而如今老弱的身体已经跟不上高昂的战意,跟这群人硬碰硬只怕是凶多吉少。
普罗修斯抓起石刀,迅速绑死在长树枝的一端。他的体力恢复了些许,动作也利落了许多。年轻的躯体正在重启干渴所蒙蔽的机能。“老伯,我们还有胜算。”獾的态度也更乐观,“刚刚希里不是说了吗,放水债的人是用水来驱使劳动力的。说白了他们就是一群雇佣兵,跟那种同伴被杀意欲寻仇到底的团队差远了,他们可不会跟我们拼命……我猜,只要打倒一两个,剩下的就会跑了。”
火光近了,最终从树林的遮掩中浮现出来,一共有十一人,远超普罗修斯的预料。
为首的正是佐格,他怒气冲冲,站在队伍的正前方,睥睨着海滩上的二人。来者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虬结,隆起的上臂涨着青筋。想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保持这样的体格,平日绝对没少沾油水。
殉狼不慌不忙,将手上的卷烟点着,烟卷散发出劣质的烟味。随着烟头火点一阵赤红地高亮,老人家惬意地吐出来松散的烟雾。
干渴已久的肺部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烟雾的滋润,它品尝到了烟草的滋味,随即给了殉狼一点错觉,仿佛已回到了力盛的青年时代。
长长地把散烟吐出来后,老狼把烟卷踩入沙地里,横持长棍,做好了准备。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普罗修斯还试着唤出魔女烙印的残力来应对,但烙印除了阵阵发疼以外,并没有迸发出力量。
“把他们都杀了,快!杀一个,大爷我赏一壶水,杀两个赏两壶!”不等普罗修斯做好准备,佐格直接下了攻击的命令。“上!”
佐格一声令下,就有两人最渴水的人冲上前去,要取殉狼的性命。在他们看来,殉狼是最老,也是最脆弱的那一个,应当先取之。
他们判断错误了。
老道的殉狼向后一仰,闪过木棍的锤击,随即挑动手中的长棍,迅速地在二人耳根处击打下去。只听得哐哐两声,二人都踉跄倒地。
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这回他们把目标选定成跟班和普罗修斯。普罗修斯挥动石矛,划开一人的手臂,但伤口太浅了,并不足以阻挡那人的攻势。普罗修斯的肩膀被重砸了一下,手掌一阵麻痹,抓持的长矛也掉在沙地上。
紧接着,棍棒齐来,分别正中普罗修斯的后脑与背部,失衡的眩晕掇住了他,将他的重心拉向地面。
“莎柏琳……!”普罗修斯仍在唤起烙印的力量,可烙印仍是纹丝不动。
一阵暖热溅到了流放者的脖子上,殉狼已经杀至跟前,以一道毫无怜悯的挥击划开了一个流民的喉咙,他对生命的逝去早就麻木了。切开皮肤就和撕开一片船帆没什么区别。
血液倒灌回气管的咔咔声让海滩瞬间寂静了下来。被凭空创造出的喘息之刻,让流放者重新抓起了长矛。
正如普罗修斯所说,他们不是来拼命的。为了一壶水还得冒着丢了命的风险,简直就是——
“本末倒置。”受缚的希里这么想着。“看到这一幕还敢妄动的,只有渴到发狂的人了吧。”
“妈的,一群饭桶。”佐格挤开人群,亲自出阵。“杀掉他们的人,只要杀一个,水债就算全销了!”
獾把他的神态全看在眼里。为什么他要亲自出马?只不过是少收集了一些食物而已,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吧?况且死掉的人也只不过是雇佣来的欠债者,也跟他无亲无故……
想到这里,普罗修斯已经有了答案。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急着要找回损失的威望。就是那份恐怖的威望支撑着他放水债的勾当。一旦有人成功反抗他,所有欠他水债的人都会嗅到反击的契机。不会再有人服从于他,甚至会联合起来,反过来逼他进入村子,进行更公平的资源交易。
再一次混战。尽管有人已经露了怯,但摆脱水债这一筹码还是太过诱人。他们重新包围了獾和殉狼。
“要是他们包围的是那个大块头的话……”普罗修斯挑动矛尖,朝一人的肩膀深扎下去,石刀的刀尖立刻见了红。“怎么就想不明白这点呢!”
被扎中的流民痛苦地喘着气,向后大退了两步,失去平衡后又跌跌撞撞用小碎步走了老远,差点跌坐在沙滩上。幸好有其他同伙紧跟着上去缠斗,使自己避免了被一矛穿心的命运。
也是这个瞬间,他注意到了什么。
有人被绑在一旁的树上。
一个卑鄙的想法突然在大脑中生成。
刚刚佐格说的“他们”,连这个绿眼睛也算数吗?
“你……你看我干什么。”希里盯着朝他步步紧逼过来的流民,“你想干什么,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是欠了水债的人!”
流民的脚步停住了。
“明、明白了吧?”希里松了口气。
“我知道。”流民说,“我也是。”
他继续向希里走去。
“所以你应该也会理解的吧,我现在可是喉咙都快裂开了……兄弟,反正你被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绑在这里迟早也是个死,不如就让我来帮你解脱了吧……还能……我还能免掉水债!我还要活下去啊!”
“别过来!我警告你别过来!”希里用脚踢起沙子,除了稍微让对方眯起眼睛外,没有任何作用。
手被浮木皮绳捆得太死了,一点活动的空间都没有。就算想把大拇指勒脱臼挣脱手腕的束缚,上半身和还里三层外三层地捆着!
就算明知道希望渺茫,希里还是强忍剧痛,试着把大拇指的指节推出来。
十二步。
“呜……混蛋……那个混蛋!竟然绑这么紧……”
七步。
就连这一步的尝试都已经失败了,浮木皮又软又韧,手在被反绑的情况下找不到一个有效的支撑点。
那就把木皮磨断!
五步。
来不及!不可能来得及的!
“我不想死……”希里低下了头。“谁来……救我……”
三步。
已到跟前。
“对不起了兄弟,不要怨我。”流民举起了一块大石头,“用这个的话,你一下子就会失去知觉——”
那在脸上滚滚而过的滚烫液体,难道是泪水吗?希里不知道,他多久没哭过了。现如今却吓得泪腺决堤,为了活下去,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和不知名的物种做交易,把灵魂献祭出去……
他因泪水盈眶而模糊的视线紧盯着沙滩,上面有被他眼泪砸出的泪坑。而那泪坑则被流民的影子所盖过,灰暗正降临在希里的头上。
完了……!
正在此时,又有另一道黑影飞入到了视线中,与流民的影子相撞,然后二者同时向着一侧倾倒出去。视线失去阴影的遮挡,顿时明亮起来。希里猛然抬头,望向黑影所跃向的方位。
白额的獾以矛为牙,再一次咬紧了敌手的肩膀。作为矛头的石刀早就变钝,无法刺入那人的肩膀。固定用的木皮绳也早就在先前的战斗中松弛。他直接取下石刀,朝着流民的面门砸去,几声令人作呕的破碎声响起,随即鲜血四溅。
“他在……救我?”希里转头,殉狼在十米开外对付佐格。也就是说,那个叫獾的男人是从那里向这里冲刺过来的。“为什么?!”
被击晕,被俘获,要被放走,要被杀害,又被救下来。希里已经不想试着分析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内心被混乱的情感笼罩,只能不断地问:“为什么?”
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又有几个人没头没脑地冲了上来。他们猛扑到普罗修斯身上,试图将他从那个半死的破相者身上拽开。普罗修斯的颈部被粗暴地锁住,挣扎间,他丢掉破碎的石片,奋力一搏,榨出了烙印的残力。左肩血流如注,殷红的能量灌注进他的身体当中。
“……爆!”
一声闷响,普罗修斯将体内的能量化作冲击波释放出来,影响范围内的所有人都感到耳膜一阵剧痛。尽管那股力量远不如全盛时,却也能将紧紧锁住他的人震开两步远。
他扶着半截木棍——也就是刚刚长矛的残骸——站了起来,脸上满是血渍,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流的,哪些又是敌人所赠。在这副战妆下,他的愤怒已经透过清澈的瞳孔迸发而出。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风云变幻,一道传送裂隙正悄然开启。
伊苏林海域上空汇聚了浓厚的乌云,它们翻腾滚动,互相碰撞,滚滚天雷响彻海面。聚焦器将魔力导向了这片海域,持续地施压,直到空间坍塌,撕开了一道不稳定的裂隙,供某人穿梭而来。
狂风大作,众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要来了。随着惊雷一声,身披紫罗兰色法袍之人飞跃出传送裂隙,降落在这群互殴的人当中。
普罗修斯强撑起身子,观察突入的陌生人。
她的一头银发在骤起肆虐的海风中狂乱地飘动,琥珀色的金瞳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辨。只有被诸神眷顾之人才会同时持有这两项特征:龙脉术士。
女术士轻巧地落在地面上,她在潮汽泛滥的海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朝自己看齐的众人们问道:“你们当中谁是魔女?”
普罗修斯立刻捂住了正在往外冒血的烙印。
“怎么都跟野人一样听不懂人话呢?”龙脉术士闭上眼睛,根根汗毛尽数战栗。她再度睁开那双清澈的琥珀瞳时,指向了普罗修斯,说道:“我有话找你说。”
“别搅——”佐格这句话刚喊道一半,却没法说出下半句话来。
“沉默勒令。”龙脉术士只是用修长的食指在空中画了几道符画,法术就生效了。
普罗修斯抹掉脸上的些许血迹,掩盖自己的震惊之情。他这是第一次见魔女之外的人凭空施法,也就是说,眼前此人的魔法能力很可能不在莎柏琳之下。
“你们也很碍事。”她一发响指,周遭的空气被压缩得震爆开来,一瞬间就击飞了围绕着普罗修斯的人。剩下那几个乌合之众自知不是对手,全部跟着佐格撤退到树林中去了。
“好啦,现在可以和我谈一谈了吗?”她的长靴踏在普罗修斯面前的土地上,月光切割开厚重的云层,照耀到女术士光洁靓丽的银发上,蒙上了一层皎洁的银纱。“魔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