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前，卡奎因魔法学院
“德洛丽丝，你不应该顶撞你的导师，尤其是在授课进行时。”学术督导向办公桌前的学生训话，她看上去很是恼怒。
书记员在一旁负责抄录她们的对话。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口头批评，而是严肃的学分处理会议。这名叫德洛丽丝·希尔的学生已经多次扰乱了课堂的纪律，严重影响到教学的进行。于是她被送到这里来，接受学术督导的裁判。
德洛丽丝满不在乎地吹着从自己前额垂落下来的一缕紫发，对学术督导的训话置若罔闻。接着，轮到她发言了，她的话刚一出口就语惊四座：“我什么都没做错。”
“冷静一点，黛。”在旁听席上的同学们纷纷紧张起来。
“我这里有充足的证据，足够指证你在课堂上扰乱纪律的行为。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护的吗？”学术督导将一本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大概一学年下来，德洛丽丝和任课教授起冲突不下数十次。
“因为他们死板，认死理。”德洛丽丝说，“我听说卡奎因魔法学院是业内最标新立异的学院，才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入学，是你们让我失望了。”
“黛，别说了。”她的闺蜜小声地提醒道。
“奥里姆奇院长早想把那些个不知变通的老家伙请出卡奎因了。”德洛丽丝据理力争，甚至拉了新上任的院长作为“帮手”。“诸位，想想看，如果我们还抱着那些腐朽的观点，那要怎么对抗东部精灵帝国的太阳学林？”
“冷静，德洛丽丝同学，你不是来拉选票的。”学术督导犹豫了一会儿，从抽屉里取出来一簿红票。在座的旁听者们都倒抽一口冷气，发出小声的惊呼，只有德洛丽丝不以为然。
书记员点点头，继续抄录下去。
“学分裁判会做出如下决定——”
“等一下，等一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邀请我来呢？”一个宏伟的男声响彻了整间办公室。只见一名身披镶金丝系带法袍的男人推门而入，他一进门就给人以强烈的压力。
此人正是奥里姆奇，卡奎因的新任总领者。
“抱歉，大人，这点小事原本不需要惊动你。”学术督导起身致意，却被奥里姆奇宽大的手掌按着肩膀坐回原位。
“不不不，任何一个学生对我们这所学院而言都至关重要。”奥里姆奇走向旁台，翻阅着书记员抄录下的会议过程。“嗯……她说得很好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谢谢您的理解与支持。”女术士朝奥里姆奇深鞠一躬。
“别急着谢我，丫头。你也不是完全没错。再怎么说，老教授们也是尽心尽力地把心血播撒向你们，你怎么能直呼他们为‘猪头’呢？”奥里姆奇又拿起了办公桌上的那档文件夹，把来龙去脉摸清楚。“不对你做出处理，恐怕我们的师资就要流失出去了。”
“好吧！我承认言辞上我并没有做到完美，但我只承担恰好的惩罚。刚刚学术督导拿出了‘红簿’，想必是要开除我，要那些老教授息事宁人吧。”德洛丽丝抱胸于前，如此说道。
“没错，我们是要一个‘恰好’的惩罚。问题是该怎么做呢……”奥里姆奇快速地翻动德洛丽丝的档案，终于，他露出了笑容，这事已经在他心中敲定了。“那么便这样处理吧。书记员，把我说的话记下来。”
书记员将羽毛笔沾上墨水，时刻准备记录院长的话。
“学员德洛丽丝·希尔，对攻击过的教授做出公开道歉，并承诺不再使用侮辱性词汇称呼他们。其次，暂停半年的课程，静心反省。最后，在本学年结束前，提交关于魔女理论的研究报告。”
“什么？”德洛丽丝抬起头来，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到“魔女”这个词了。
“我看过你写的那篇研究报告，写的真是太烂了。”奥里姆奇合上档案，“虽说观点新颖，但我敢肯定，你连魔女都没见过，只从一些书籍上略知了一二。既然你主张要新兴的魔法理论，那就把你这篇研究再做完善吧。如果写得好，我会帮你将它发表出去，同时对你的处分也会撤销，你看这个处理结果怎么样？”
“完全没有问题，先生。”德洛丽丝行了屈膝礼，直起腰时，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
“流程方面的事，还就麻烦书记员。到时候把文件送到我的办公室一趟。”奥里姆奇拍了拍书记员的肩膀，大手一挥：“散会吧。”
德洛丽丝大喊道：“等等！院长先生，我还有一个提请。”
奥里姆奇转过身来，等待着她的发言。
“我要学院内置传送阵的使用权。”德洛丽丝说，“这也是我研究实践的一部分。”
奥里姆奇一口答应下来，这给了德洛丽丝极大的信心鼓舞。她飞奔回自己的寝室，抽出信纸，打开墨水瓶，开始给自己的家里修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就在方才不久，我的学术研究取得了院长的认可，获假六个月来实践调查。甚至被授予了使用学院内传送法阵的许可，那是高级教师和学术督察才可以使用的设备，这份殊荣我定不会辜负。
因此，烦请你们再为我寄一笔零用钱，也就是研究启动资金。
我需要购买大量的仪器、药水来支撑我的研究，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捕获一只魔女，或者与魔女签订下契约来深入研究。
敬请期待。
爱你们的女儿：德洛丽丝。”
很快，德洛丽丝就收到了一封回信，以及有一百五十枚鹰头金币巨款的匣子，闪耀的鹰喙在金币的正面释放出财富的光芒，女术士打开匣子的那一瞬间，还以为打开了什么魔法机关。她激动得直亲信封上的家族蜡徽，抱着自己的梦想与信件躺倒在坚硬的板床上。
“德洛丽丝，你会是开辟新天地的术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术士。”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
事情的发展好像超出了德洛丽丝的预料。
她豪掷重金，购买了魔力追踪仪，并将参数设置成各种书籍上所记载的魔女那般。可没有成效，无论灵敏度调到多高，追踪仪始终只会对德洛丽丝自己产生反应。
“我又不是魔女！”德洛丽丝拍打着魔力追踪仪，愤懑地嘟哝道。
然后她又买了另一套更贵重的仪器，这套仪器甚至能把星象学派的侦测囊括进探测范围。可当德洛丽丝调节好参数后，又有意外的情况。探测仪这回是彻底罢工、不动弹了。女术士只好先把探测仪搁置下来，转头先去攻克理论方面的内容。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东西吸引走了——甚至是研究之外的东西。
手头有一大笔钱可以随意处置，那对任何人而言都是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德洛丽丝也不例外，她中了消费主义的圈套，原本空荡荡的衣柜里塞满了夏装冬装以及各种从场合的礼服。精巧的手工制品也慢慢堆满了抽屉，更恐怖的是，她本人对此还并不在意。
“没事的，这都是……必要的花费。”德洛丽丝安慰自己道，说服自己花下去的钱都物有所值。“流沙瓶是为了调节平衡法力的流动……自书画卷轴可以修身养性……”
伙食的开销也急剧攀升。德洛丽丝平日里对橱窗内的甜点总是远观而不敢起妄念，自从家里给她寄了钱之后，她每次路过甜品店和面包坊，必定要买些什么东西，才能弥补之前自己的“忍耐”。宴请同学与朋友就更不必提了，她甚至开始有些看不上学校内部开设的酒馆，经常领着好友前往市内的餐厅用餐。
终于，账面的报应还是到了。自学术裁判才过了一个月，德洛丽丝就惊恐地发觉，原本沉甸甸的钱匣子，如今已经轻得可怕。
“骗人的吧……”德洛丽丝顶着心头的恐惧，打开了匣子，清点了里面的金币数量。只剩下三十六枚鹰头金币。
巨大的脱力感差点把她从椅子上拽倒在地，女术士的世界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没、没事的……这点小事，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德洛丽丝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
之后的三个月，她一头钻进图书馆里，查阅了蒂维提的各大家族的家族史，寻找可能存在的契约者。但她很快就注意到：如果魔女足够强，例如不净魔女和不信魔女，那她们就无须寻找家族签订契约来寻求庇护；而如若魔女力量太小，则不会被势强力盛的家族看上，也就不会签订契约。所以“魔女契约”很可能会消弥在这个冲突的悖论当中。
德洛丽丝又想到了伊甸境。无论哪部书籍，只要提到魔女契约，就必定会顺带说到伊甸境。但伊甸境的相关资料太少了，女术士只知道这是一种共享的精神视界，至于本质是什么、又如何进入，她一概不知。
终于，她的坚持不懈有了回报。她翻到了图顿三大拥王者家族的资料。其中的列米利翁家族明确说明与真知魔女签订下了历代相承的契约。
“找、找到了！”德洛丽丝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她立即前往图顿，想要和列米利翁家族里的契约者进行接触。
德洛丽丝穿戴整齐，准备出发。她希望给契约家族的人员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以便方便后续的交涉。为此，她出动了衣柜当中最奢侈的一套衣服。
淡紫色的法袍雍容华贵，垂下数道编纂过的符咒封贴；两条大方亮丽的金色镶边沿着系扣流淌而过。它披在德洛丽丝身上就像新生的嫩叶悬挂枝头那般静谧自然，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要替女术士遮风挡雨。
她所穿戴的羽披取材自渡鸦的黑羽，根根油光水滑。由于原料的导魔性质，在德洛丽丝运动体内的法力奔流时，聚拢的羽毛会尽数战栗，纷纷张开，呈现出剑拔弩张的气势。
腰间的药水束带也必不可少。尽管德洛丽丝手头已经紧到没法常备一些标准药物，她还是将雕纹银质扣口的腰带环在腰上。这就像是某种身份象征，既然是礼节性的试探出访，那理应做得像模像样一些。
她的靴子乍一看并没有上面的装备奢华，但那也不是什么便宜货。光是内衬在靴内的绒垫，就用尽了五十只地窟魔鼠的皮；外皮更是保养得亮如明鉴。
尽管穿着方面已经打算得相当细腻，却仍有一件事使德洛丽丝大伤脑筋。卡奎因的传送装置只允许她穿梭至被允许架设传送门的地区，而图顿明显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当然，凭空传送也可以。但那需要聚焦器引导大量的能量，在目的地撕开一道单向的空间裂缝。除了无人管辖的地域，这项行为是非法的。
所以德洛丽丝只能等待航船，将她从卡奎因的港口运往图顿。这趟旅程足足要花六天时间；这还是在海风畅通的情况下，若风平浪静，光靠桨手划船，至少得花去十五天的时间。
在旅途上花的时间多或少对德洛丽丝而言无所谓，中途无法换洗衣服才是最大的问题。于是她不得不在临出发前又穿了一身稍微不那么显眼的黑绸绒袍，以免弄脏珍贵的法袍和羽披。
临近瓦赫尼亚家族掌控的蜜河港时，德洛丽丝精装上阵，脱下黑袍，重新穿上法袍羽披。她快步走上甲板，傲视着徐徐向她靠近的岸口。
“呼呼……一定会有许多人被我这身专业的行头惊艳到。也不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魔法呢。”德洛丽丝用食指摩挲自己的下巴，“不不……黛，表情可以再绷紧一点。”
如德洛丽丝所料。她一下船，刚走出长桥没几步，就被大量的目光所聚焦，她的奇装异服十足惹眼。
德洛丽丝暗自欣喜。自己未出茅庐，就已经如此引人注目；待自己名声大噪之时再度来访，又会有怎样的待遇呢？
行了一个多钟头的路，她在一家简陋搭建起来的凉棚里坐下歇脚，朝摊主要了一杯蜂蜜酒。自己则从行囊里取出了图顿的地图，辨认起自己的位置。
“唔……蜜河港。”德洛丽丝抬起头，午后的微风撩动她的前额的一缕紫发。她远眺四周的花海，繁花的芬芳向她袭来。原来如此，这条最终汇入海洋的河流，途径无数养蜂的花田，因此而得名。
林间的陡坡、溪畔的阴湿处或灌木丛中的空地，繁花斗艳。蜂农们精心管理着这些花田，每年春季他们会在这里种植各种不同类型的花卉，以方便蜜蜂来采集花蜜。
“那这里离列米利翁家族的领地可还挺远的嘞。”德洛丽丝用指头点着自己大概所处的方位。“租一辆马车会比较好吧？”
不过，她又感觉到不妥。这份地图是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已经有些年头，未必准确。如果三个拥王者家族间的明争暗斗持续进行的话，那很可能这份版图就不适用了。
“您的蜂蜜酒。”摊主恰在此时把蜜酒端上桌来。“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
“谢谢。”德洛丽丝将手中的地图递给摊主看。“还烦请您指教一下，我想到列米利翁家族的领土去，该怎么动身最快？”
“呃……您是他们的亲戚吗？”摊主紧张地用一条脏兮兮的汗巾擦着手。
“研究需要。”德洛丽丝让羽披舒展开来，展示自己运用魔力的天赋。“如你所见，我是从卡奎因魔法学院来的术士。想就列米利翁家族的魔女契约一事进行科研调查。”
“哦，那就还好。”摊主明显放松下来。“他们家族可是犯了叛国罪的叛徒。”
德洛丽丝的眉毛跳动了一下，就在她本人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前。“哦，叛国呀，我还以为——什么？什么罪？”
“在咱这里张贴的告示是这样写的。具体的内容是我听说来的：列米利翁家的长子普罗修斯·列米利翁，在他新婚的大喜日子上，杀害了前来贺喜的王子以及他的岳父岳母——也就是咱可敬的老爷夫人。真是残酷的家伙。诸神在上，这样的家伙居然能逃脱一死，只是被流放出去。那也太便宜他了！除他之外，列米利翁的本家全被判处了绞刑。”
德洛丽丝惊得连手边的蜜酒都忘了品尝，她怔怔地看着摊主讲述列米利翁家族的遭遇，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呣！总之是这样了，小姐。列米利翁家，不复存在了。”摊主对列米利翁家族的命运做了总结。“审判已经结束，普罗修斯刚被流放。”
“什么时候的事情？”德洛丽丝激动地问道，她背后的羽毛不经意间全竖立了起来，吓摊主一跳。“审判结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摊主答道。
“流放到哪？”德洛丽丝紧接着追问。
“伊苏林海域……那里有个岛，我们流放犯人都是让他们烂在那里自生自灭。”
女术士立刻起身，慌慌忙忙地从兜里取钱。但她本来预备的零钱不知道去哪了，只好拍下一枚鹰头金币装大款。“多谢你的情报，这金币就把蜜酒的账结了吧，不必找。”
“欸！”摊主捧起那枚金币，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手金币，不由得有些颤抖了。“大人，您慢走啊！”
德洛丽丝听不得摊主的劝，转头就往港口的方向赶。她要尽快赶到契约者身边去。也许真知的魔女就在她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