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修斯从来没当过扒手,对手指的训练也仅限于拉弓。这样一个扒窃新人,用一双灵巧不足的手,想从熟睡的龙脉术士身上偷出东西来,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出必定失败的搞笑节目。但普罗修斯连预演的机会都没有,为了宝贵的水,为了让嘴唇从无尽折磨的炼狱中解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按照昨天的记忆,德洛丽丝把怀表放进了紧贴腹部的外兜里。普罗修斯内心大呼幸运,如果她妥当地把怀表放进贴身的内兜,那自己被抓住的一瞬间,说不定整只行窃的手都会被愤怒的女术士破坏掉。
她把火球术当烟火戏法耍的情景忽然重现于眼前,流放者不禁双手紧紧攥了攥身上的破布,抹掉渗出来的手汗。
普罗修斯轻轻俯下身,单膝跪地,膝盖压在沙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默默地看着德洛丽丝的睡颜,虽然是睡在草草铺就的叶床上,她依然保持着很安稳的睡相。昨天又累又困,加上天色黑得快,普罗修斯直到现在才算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女术士的长相。
微微合拢的双眼被柔软的睫毛轻柔地覆盖着,仿佛一对蝶翅在轻轻拍动。脸颊上洋溢着一抹淡淡的红晕,散发着不被海风所打扰的青春活力。嘴唇微张,透露着一丝自然的红润。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学术问题背井离乡,来到这种地方来实地科研,流放者心生了些许敬意。
希里抱着膝盖,默默注视着普罗修斯的举动。虽然很想提醒他德洛丽丝随时会醒来,但看到德洛丽丝抓包他偷东西的样子应该也很有趣。所以希里决定按兵不动,嘴角挂着一道幸灾乐祸的微笑。
普罗修斯没意停顿太久,他伸出了左手——右手是惯用手,如果真到了撕破脸的地步,至少还能有所保留。手掌轻轻弓起,极尽可能温柔地朝着放着怀表的口袋伸去。
“来呀。”那个口袋略略地敞口,似乎在朝普罗修斯放开心怀。“来呀来呀。”
流放者屏气凝神,二十厘米,十五厘米,指尖离口袋越来越近,普罗修斯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唔。”德洛丽丝发出一声呢喃,普罗修斯转头看去,一束阳光经过海面的反射,径直地照到了女术士脸上!
“呃——”普罗修斯挪转身位,让自己重新定位在德洛丽丝头前,挡住反射过来的阳光。这样女术士算是可以再熟睡一会儿。然而,两人的位置也变得相当尴尬,原本他只是半跪在德洛丽丝身侧,现在则是匍匐在德洛丽丝头前。如果想拿到口袋里的东西,那就得上半身越过女术士。
“希里……!”流放者连忙向希里打眼神求助。
“那个女术士很危险,我一点儿也不想惹她。”希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用说也知道,这人迫不及待地想看普罗修斯会如何收场。
普罗修斯在少年时期就热衷出猎,也因此曾多次身处险境。例如为了追猎一只绒兔,他一脚踩在悬空的雪桥上。脚下的雪块飞溅破碎之时,要不是他紧急攀住了一根枝条,恐怕早就魂归织影迷宫了。
时至今日,半身悬吊在崖边的感觉还是那么热切,仿佛就在记忆的角落里等待着普罗修斯的回归。流放者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随便来个差错就万劫不复的压力。
“喂喂,你是要像童话里的王子亲醒沉睡公主那样吻她吗?”希里煽风点火道:“贴太近了。”
“……”普罗修斯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不能因为希里的话动摇任。不如说,陷入这样的局面才是那家伙一开始就想看到的。
不过希里说的也不假,自己确实离德洛丽丝有点太近了。毫无防备的女术士的呼吸暖流几乎都能吹到自己的脸上。那么,把身子抬起来一点也没关系吧——
希里忽然起身,走到远离普罗修斯的地方。离席的瞬间,一道海面反射的阳光立刻就从希里刚刚坐着的角度照过来。
“唔!”普罗修斯立刻将身子下压,好不容易才挡住那抹突袭过来的阳光。
“啊,不好意思,只是想换个角度看戏而已。”希里耸耸肩,“不过也不用冲着我发脾气嘛,难道你不想和那个女术士亲热亲热?不用装正人君子也可以吧?”
流放者没去理会希里尖锐的话,当下这个微妙的姿势和距离就够让他的臂膀酸痛了。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指尖上,继续朝那个藏着怀表的口袋前进。
可余光又注意到了不该注意的事,殉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正一言不发地朝这边注视着。
“老人家……”普罗修斯内心感到些许沮丧,自己正在被围观做奇怪的事,而且眼下还没法做任何解释。这一负面情绪下意识地就让他低头。好在失神还不到一秒就被绷紧的颈部肌肉拉了回来——刚刚他差点一头磕到德洛丽丝脸上去,就差根睫毛的距离。
再僵持下去,恐怕手臂的力量很快就会耗尽。普罗修斯顾不上那么多,只要当事人没发现就行了!没有多余的思考,他直接将手探入了那个朝他欲拒还迎已久的口袋。
闪烁的电光将海滩照得更亮,在醒着的三人看来,这道强光甚至比正在爬上正空的太阳还要耀眼。剧烈的疼痛缠绕在普罗修斯的手臂上,再愚笨的人也知道这是遭遇到了什么。
“防御结界!”普罗修斯极快反应过来,女术士睡前在身上缠绕了触发式的结界防身。他试图从魔女烙印中再榨取出些许能量来抵抗这一冲击,只可惜任他再怎么努力,干涸的印记里也没法涌出一点力量来,只好朝着希里疯狂使眼色:“希……希里……!搭把手……”
希里也没想到事态会急转直下到这种地步,还没等希里跑到普罗修斯身边,那双琥珀色龙瞳从沉睡中觉醒,不带任何一丝愤怒亦或是其他情绪,但那一团如同流动烈焰般的眼睛,却仿佛有着将四周的空气拽入某种真空领域的力量。
“明明只是睁眼而已……”希里不自主地僵住脚步,内心惊叹着德洛丽丝的威慑力。“脚,为什么会自己停下来?”
德洛丽丝运动体内的魔力,一道悬浮的气流将她托举起来,平直稳当地站在普罗修斯面前。在问话的时候,她甚至不愿意先解开结界,放任能量继续攻击流放者。“能解释一下吗?”
“结……结界……”普罗修斯已经疼得说不上话了。不如说,能克制住自己不以撕心裂肺的尖叫来抵消臂膀传来的疼痛,就已经是他意志力的极限了。
“……”希里的嘴微微张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手部的肌肉自然而然地收缩,将冷汗攥在手心当中。那个女术士原来是这么冷酷的人吗,面对痛得面容扭曲的合作伙伴还能板着脸问话。比起这个,普罗修斯他……也同样是个狠人啊。
那臂膀被能量灼得所有青筋都暴突在表皮上,光是看着都知道,绝对痛得要死。如果是自己处在那种情况下,恐怕早就带哭腔求饶了吧……这些人,难道都是怪物吗?到头来正常人只有自己?
“虽然我知道自己应该会很受异性欢迎……但我不希望是在我无意识的状态下被动手动脚的那种‘欢迎’啊。”德洛丽丝皱起了眉头。
“我只是来——来唤醒你的。”普罗修斯已经被能量压制得彻底伏在了沙地上,能量经由他的身体被疏导向沙子,在地上形成一环一环的波纹状沙圈。如果不是靠这一手泄掉部分能量,恐怕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会直接昏过去。“如果我要做那种不光彩的事情,为什么要天亮之后、在两个人都在看的情况下做啊!?”
德洛丽丝被这样一点,忽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不远处的希里和正在持棍走来的殉狼。这才解除了结界。
青蓝色的辉光顿时消散,施加在肉体上的剧痛随之不翼而飞。普罗修斯翻坐起来,抬起一只手查看身体的状态。神经刚刚经历了如此剧烈的震颤,哪怕疼痛已经退潮,它们仍旧惯性地牵引着肌肉抽动。
“对、对不起。”女术士赶紧走到普罗修斯跟前。刚想伸手把他拽起来,又感觉这一动作太过亲昵,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举棋不定。
“……道歉的话就免了吧。”负伤的獾攀住楞在一旁的希里,借助他矮小却结实的身体站了起来。“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比起礼尚往来,我更想收下你的一份人情债。在跟着我们旅行的途中,能否拜托你也贡献一份力量呢?”
他虽然是对着女术士说着这话,但话头很明显是冲着希里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抓着希里肩膀的手也同时握紧了,捏得希里阵阵发疼。
“真是斤斤计较的人……”希里默不作声地拍掉自己肩上的手,以德洛丽丝听不见的声音朝普罗修斯说道:“这回算我们扯平,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