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林堡内一间宽敞的房间,炉火舒缓地燃烧着。壁炉里燃烧的木材啪啪作响,并且散发出一股泥土清新的香气。阳光透过窗帘洒满了室内,让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温暖的光芒中。
一杯热茶静静地放在桌上,由岸林堡的草药医生精心调配而成。主要成分是白霜草。那是一种植株矮小的椭圆形叶植物,花朵小而繁多,酷似白霜,因此得名。
梵妮轻轻推开房门,手臂里还搂着一本厚重的书,书上的烫金标题在路过盆火时闪烁出轻盈的辉光。
这是她刚刚在自家的藏书馆里找到的书。梵妮这个平凡的喜好陪伴她渡过最艰难的时光。现在她依然被发烧折磨,于是想借着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以看书来消遣心中的乏闷。
梵妮坐在桌前,把热茶向后推了推,翻开那本厚重的书,费力地浏览着页面。然而,她很快就停下来,目光有些呆滞。
她的烦心事逐渐涌上心头。
凯瑟琳仍旧希望梵妮尽快改嫁。在那天议厅起了争执之后,她还多次找到梵妮的卧室来,试图说服梵妮同意她的计划。
梵妮知道大姐的意图。自己是瓦赫尼亚家的一张底牌,也是目前能自由操作的王牌。眼下正是打出自己这张联姻牌的好时机。洛克哈特家族绝对不会亏待瓦赫尼亚一族。
即便如此,梵妮也不想听从大姐的话、由着她去安排自己的婚事。她刚刚从上一场未开始已结束的婚姻中脱离出来,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下一场未知的婚姻、下一任陌生的丈夫。
梵妮叹了口气,她摸摸自己额前那缕蜷曲的小卷发。接着拿起桌上的药茶,轻轻抿了一口,一阵清凉涌遍全身。薄荷般清爽的口感和淡淡的松香味充斥着口腔,让梵妮从昏昏欲睡的状态稍微清醒一些过来。
这时,她瞥见了窗外的秋景。
花园里,树木的叶子已经变成了金黄色和红褐色,细碎的阳光在地面上留下明亮的图案。
“反正书也看不动了……”梵妮心想,“不如去花园里走走吧。”
她撑着扶手站起身来,宽大的衣袍垂落到她的脚踝边上。趁着低烧被白霜草冲剂压制的劲头,梵妮快步走到了后苑里。
秋风渐起,萧瑟凉意扑面而来,使得满园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一片片蓝色的风信子在草地上开放,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远处,一个拱形的水池闪耀着微光。
这片花园不算大,但瓦赫尼亚家族真正骄傲的御苑即是野林。人工围造出的景色与之不值一提。
梵妮走到水池上的小石桥前,恰好在枝头上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冲着她啼叫。梵妮刚抬头看去,那几只体态圆胖的鸠鸟就振翅飞走了。
瓦赫尼亚之女想起三哥打趣说自己像固执的鸠,一道浅笑划过她的嘴角。
“好雅兴啊。”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梵妮背后冒了出来。“这么闲暇的午后,怎么突然有兴致来园子里逛逛?”
梵妮听得这声音很耳熟,不急不慢地转过身去。
眼前此人穿着一件由名贵丝绸制成的长袍,长袍上面几乎布满了手工镶嵌的珠宝和金色的花边。这件袍子经过特殊的工艺处理显得格外柔软舒适。袍袖宽大而流畅,同样装饰有金色的花纹,下摆部分贴紧她的身体。
在肩头的两侧,各有一只逼真的绣狮,这代表她是洛克哈特家族的人。狮头高昂,两只嵌了虎眼石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狮子的鬃毛和胸前的毛发都被刺绣得毫无遗漏;狮身体则凸显着它那强健有力的身躯,肌肉线条明亮,力量仿佛缠绕在丝线上。整个刺绣的颜色以金黄色和棕色为主,象征狮子的皮毛色彩。女子只是站立不动,仍凭秋风吹动他的衣物,这两只狮子就仿佛是在跑动般运动起来。
衬衫是由柔软的白色棉质制成,领口和袖口都是由精美的蕾丝点缀着,优雅与细致并存。而她所穿戴的马裤由细致处理的皮革组成,黑色的马裤可以更好的展现结实有力的小腿。
靴子则以上等皮革手工制成,呈现出一种深浅不一的黑色,并被镶嵌着精致的银色装饰。整个鞋面被细心上过油,闪耀着自然的光泽。真叫人奇怪,这样一双蹬地有声的靴子,是如何静步走到梵妮身边而不被发觉的呢?
梵妮还注意到,她的领口下坠着块耀眼的钻石。
“怎么了,梵妮,你不认得我了?”女子摊开两手,微微欠身。
“罗曼·洛克哈特!”梵妮认出来了,这人是洛克哈特家的第五子、老狮子亚瑟的第二个女儿。
大姐凯瑟琳出嫁到狮家后,作为双方亲家情谊的证明,时常会让较小的孩子到对方主城里居住一段时间。瓦赫尼亚家族派出了塞德里克,也就是梵妮的三哥;洛克哈特家则让罗曼在岸林堡住了下来。
“没错,梵妮。你居然还记得我。我还以为我一离开岸林堡,你就把我忘了呢。”罗曼说道。
“你怎么到这来了?”梵妮打量着罗曼的相貌,她已经长得和八年前大不相同了。“你变漂亮了,你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男孩子嘞!”
罗曼的额头宽阔,眉毛俊美,眼睛略微向上翘起。鼻子高挺,下巴线条分明,呈现出硬朗的轮廓。一头色似山茶的头发滚落在她的肩头,而且她个头也颇高,梵妮看她得稍微仰起头来。
“梵妮,你很擅长浑水摸鱼。你还没打消我的疑虑呐。”罗曼不慌不忙,把对话带进自己的节奏里。她面带着自信的微笑,问道:“我想先听你说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是个印象深刻的人,我当然会记得了。我甚至还记得你是个每天都闹着要回家的人呢。”梵妮笑了,“你从马厩里偷了一匹马,想从这里直接骑回石峰城。结果在野林就摔下了马,还被好几只兔子给咬了。”
“你还很会揪人短处,不是吗?”罗曼看似满不在意,轻声笑了两下,掩饰她心中的尴尬。“好。轮到我回答你的问题了。我收到凯瑟琳嫂嫂的邀请,来这里做客,昨天才到。”
“嗯?你昨天就到了吗,我怎么完全不知情?”电光火石间,梵妮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脑中都过了一遍。那个浅显易见的答案立马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正是大姐想找来的亲事候选人?
罗曼·洛克哈特出生之前,就有占星师观测到星狮座逃逸出了一颗彗星,并以此预言了她的到来:
“洛克哈特的五子尚未降生,
然前路已定,
星相明朗。
日落之地的雄狮,
诞生于神秘时刻。
力量、智慧与勇气,
以为他成王的基石。
在他降生的那一刻,
星辰将闪耀无比。
直至命定的那一日,
对决日出之地的异兽。”
但这个预言出了些差错。
罗曼·洛克哈特出生的那几天持久地降雨,看不见闪耀的星辰,直到一周后放晴;而且她是女儿身,并非预言里所说的男孩。
洛克哈特的家长,铁狮亚瑟倒对预言的失准不以为然,他直接做了一个影响自己女儿童年的决定:把她当作男婴养。
罗曼就这样被当作男子抚养,当狮家和鹿家要互换小儿子到对方城堡里居住的时候,也是罗曼被派了出去。
她甚至接受了全套的骑士教育,待她十六岁那一年,她已经是舞剑弄枪的好手了。
在碧草城里有一个被大家喜闻乐道的传说:曾经,在碧草城一年一度的“天路”竞技赛事中,冒出来一个无名无姓的选手。那人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上届冠军的面前。
那是一场万人空巷的决赛。座位上、过道里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观众。第一回合的铜锣敲响,不出五个回合,无名者就嘲笑着将冠军打翻在地,引得全场狂呼尖叫。等赛事的主持安抚住热情洋溢的群众之后,却惊讶地发现挑战者已经逃之夭夭。
那年正好是罗曼刚刚受封骑士的那一年。于是碧草城的人们纷纷猜测,是罗曼潜入了“天路”里,夺得了冠军。又怕事情闹大,所以才在颁奖前就跑了。
罗曼本人对这件事不置可否。每当有好事者向她问及此事时,她也不过大笑几声,然后赶紧转移话题,搪塞过去。
自从她的身材开始有所变化之后,罗曼的心境产生了动摇。原本的肌肉居然开始自顾自地变得柔韧而又弹性,脂肪们已经被压抑得太久,迟来的二次发育潮将罗曼强壮的肉体下填充了一层别样的魅力。
一个偶然的夏天,罗曼刚刚和人在庭院里用木剑盾训练完。她汗津津地走向属于自己的水壶,大口地把清凉的甘露灌下肚。随后脱下了自己的薄衫,只留裹胸和背心,拧干汗衫上吸附的汗水。恰在此时,罗曼看见与她对练的伙伴回避了这一幕。
“你去干什么啊!”她朝着自己的搭档大喊。
“把衣服穿起来再说吧!”搭档也朝她大喊。
这一刻,她意识到,时间给自己的成长留下了怎样的改变,她再也不能只穿一件汗衫就在院子里和人对练了。
罗曼开始重视起自己是一名女性的事实来,为此她和父亲亚瑟多次争吵。最后她还是下了决心,开始蓄发,甚至从石峰城般到碧草城住了整整一年,躲避父亲的干涉。等头发长得差不多长了,女骑士才肯回家见父亲。当然,这次返乡又不免大吵一通。
那之后,她就在石峰城安顿下来,潜心磨练剑技。幼年时被当作男孩抚养还是对她的性格产生了一定影响。例如,她不太爱参加茶会,而愿意在工坊里为自己的爱剑上油维护。
训练空闲的日子,罗曼就会背着自己的武器来到铁匠铺。熔炉蒸腾出滚烫的空气扑面而来,烤得人直叫难受。铁锤敲打着铁块,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噪音,烈日下的空气中充斥着热浪和金属的气味。
她借用工坊的砂轮将单手剑的锋刃修复如初,又拿出一块浸了油的革,仔细地擦拭在自己的武器上。这把沉重的单手剑名叫“野火”,是由晨炎矿提炼出铁,再锻造铸型而成的好剑。剑身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黑色,张牙舞爪,粗犷有力。在金属表面细致的纹路,那些是工匠们精雕细琢出来的放血槽,与淬火留下的纹路契合,使剑身更加非常美观。刃部与剑身交接处,金属折成了橙黄色调的线条,过渡平滑。
剑柄上细腻的纹路犹如环城小径,再被橙红色的皮革包裹着。罗曼的手指一抓住这些裹料,就能轻而易举地掌控剑身的重量。
不仅如此,罗曼也喜欢武器的话题。洛克哈特的宾客里不乏能工巧匠者,罗曼经常会向这些人请教些武器保养方面的知识,以及打听某些神器的传说。耳濡目染之下,在她最美妙的梦境中,她甚至寻获了矮人们藏在世界各地的至宝之一:昼夜对剑——“斩夜”和“断晓”。
罗曼的青年时光,就是如此悠闲的骑士生涯写照。她原本打算二十三岁那一年离开石峰城,到世界各地去巡游历练,顺便打探矮人神器的下落。最差的情况,也比待在家里,看一个板着脸、不苟言笑的老爹对属臣发号施令要强。但还没等她把自己的计划完善好,列米利翁家叛国的阴谋就暴露了。死者是王子以及瓦赫尼亚家出席婚礼的所有人。
瓦赫尼亚的长女凯瑟琳嫁到了石峰城来,那也就意味着她是罗曼的嫂子。凯瑟琳听闻娘家传出的厄运哭得声嘶力竭,几近休克。直到事发一个月后、针对列米利翁家的审判结束后,这个女强人才缓过劲来。她立刻装点起行李,要回岸林堡一趟。
出行前,她特地找来了罗曼。
“我的好妹妹。”她在马车内挽着罗曼的手,两人并排坐着,骑士的手就压在她膝盖上。“我就要回娘家去了。岸林堡,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在那住过呢。”
“记得。”罗曼说,“我不是很喜欢野林。你们说瓦赫尼亚家的守护神就栖息在林子里,可我在那里被兔子咬过。难道鹿神不待见我这个洛克哈特家的人吗?”
“什么话啊,罗曼!”凯瑟琳假嗔道,“我也算是洛克哈特家的人了,怎么不见野林排挤我呢?”
“我说笑的。”罗曼赶紧说道,“那么,您的意思是……”
“我想你来岸林堡坐坐。”凯瑟琳拍着罗曼的手背,“我嫁到石峰城也有这么多年了,却从来没招待你回去看过。我这个做嫂子的,把你也当作亲妹妹看待——你一定还没忘记我那个可爱的小妹吧?”
“梵妮。”骑士马上道出了凯瑟琳小妹的名字,随后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我最后一次见她,她才八岁呢。”
“是啊是啊。她现在可长得有模有样,亭亭玉立,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凯瑟琳说,“你们也许会想叙叙旧?那看在我和梵妮的面子上,就来岸林堡坐一坐吧。不过这会儿可先别来。我要回去收拾一下烂摊子,梵妮的几个哥哥都不管事,恐怕家里都乱翻天了。”
“我答应你,嫂嫂。”罗曼点点头,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