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后，图顿，水韵城
罗曼的手指有力地剥开一片柠檬柚，鲜艳的果肉闪着诱人垂涎的莹光。该说水韵城不愧为王都吗，才来做客不久，女剑士就已见了不少新奇的事物。手上这片奇异的水果也是如此，尽管外观看似与香橼无异，但剥开来看，内部却是柚子的果肉。至于究竟使用了怎样隐秘的技术、杂交栽培出这样的果子，罗曼并不在乎，她只想尽快吃下它，一尝为快。
洁白如瓷的牙齿咬破了颗粒状的果粒，清亮的酸味瞬间缠绕在舌头上，甜味则稍慢一步。随着咀嚼的进行，不失风味的甜度慢慢超越了酸，直到咽下去的那一刻，甜和酸的角力才算结束，口中只留下清新的香橼味。
好吃。
罗曼把手伸向果篮，准备再取一个。但就在这时，漆成暗红色的木门被谁推开了。从门后走出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来。
来者头戴一顶白银花冠，蜷曲的前额发沾染着些许汗气，粘在她的额头上。戴着白色蕾边手套的左手正不安地调整着贴身的丝袍。这件丝袍来头也不简单，选料要从百个蚕茧中挑选最优质的一个，筛掉成千上万个不适格的茧，留下最优质的蚕丝，细细地编成内衬。轻柔且透气，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自动贴合穿着者的身体，目的就是为了凸显身材。
“我、我这身怎么样？”她紧张地开口道。
“很漂亮啊，梵妮，要比你以前更加光彩照人——这儿没其他人，我直接说了。你现在比那个米奈拉漂亮个几十倍。”罗曼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步到梵妮的侧后方。“为什么在家里不多穿这种衣服呢？凯瑟琳姐姐居然还担心你婚配的问题，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任谁来都要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呜……快别说了。”梵妮欠身向内含着胸口，将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襟前。“这件衣服……太贴着了……果然还是让佣人拿件更宽松的衣服来比较好。”
罗曼不动声色地挪到梵妮身后，用力地拍了拍姻亲妹妹的背，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噫！？”梵妮反射性地绷直了背，经过肌肉牵引，一直含着的胸口舒展开来。两道高挺的圆峰瞬间拔地而起，毫无保留地将丝袍撑开。
“这样就对了。”罗曼轻拂着刚刚拍打过的地方，“又不是三轮换式的竞技场。既然有这么好的武器，直接拿出来不就好了。”
“可这！”梵妮又下意识地把那对圆峰收敛起来，“可这也太羞人了！我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
“好啦，梵妮。”罗曼像抓猫那样，轻轻揉捏着梵妮的后颈。“你来这里，可不就是瓦赫尼亚家的代表吗？既然是代表，惹眼也是必然的事情。那个瓷娃娃看你穿得比她还亮眼，大概会急得气急败坏吧——好妹妹，你不想看米奈拉急眼的样子吗？”
“我倒是不想惹她……”梵妮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左右手分别拉着对方的蕾边。
“你不会是在怕她吧，梵妮？”罗曼大步到果篮前，三指旋起一颗柠檬柚，朝梵妮怀里丢去。“你从小就是那种不敢与人起争执的好孩子——可你不觉得，那家伙的态度有点欺人太甚么？在岸林堡的时候我就看出点端倪来，她在针对你。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到？”
梵妮连忙捧起双手，接住柠檬柚。这颗散发着清香的果子在瓦赫尼亚之女手中显得像是一颗无价的珍宝。“我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呢。”她压低声音，对罗曼说道，“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那样对我。我们明明就没见过几次面。难道就那屈指可数的几次会面中，我触到她的逆鳞了吗？”
“说不定呢？但我还有另一个猜想。”罗曼也为自己拿了颗柚子。就像抛球那样，她将柠檬柚在空中抛出稳定的弧线。“我在酒馆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一个女人，头发乱糟糟的，瞟一眼就知道出门时没怎么打理过自己的容貌——她几乎是撞开酒馆的门，带来屋外的空气，搅扰大家已经烘托火热的喝酒气氛。然后就和临战的剑士一样环顾四周，锁定目标之后，就径直走向一个酒馆侍女。你不知道吗？就是那种给几个银币就能为客人暖床的。她会抓着侍女的头发，也不管侍女手上端着什么，就这样把她拉倒在地上，空出一手拳头，狠狠地揍那可怜的女孩。一边揍还要一边哭号，说什么有狐狸精勾引她的丈夫之类的。”
“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梵妮的不断摩挲着那颗柠檬柚，为了避免弄脏手套，她不愿意冒险剥开它。
“说个很反直觉的事情。你觉得这个来闹事的女人是什么身份？肯定会觉得是没什么身份的农妇吧？毕竟这样不顾脸面的事情，一旦当众闹出来，就要掀起满城风雨了。梵妮，你是不是觉得有头有脸的人家肯定会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其实恰好相反，她是碧草城当地一名富商的妻子，不算是名门望族，也算是声名在外了。这下可把他们家正在经手的生意给搅黄了。”
“我不懂。”梵妮闪闪的眸子凝视着罗曼手中的那颗柠檬柚。“这和米奈拉殿下对我的态度有什么关联吗？”
“涉及到情感问题的时候，比较敏感的人会失去理智，就连苦心经营积累下来的名望也不顾。”罗曼看了看一脸不解的梵妮，坏笑了一下。“我就在想啊，你会不会是抢她男人了？”
梵妮大惊失色，小脸变得煞白，耳朵却完全相反，立刻蒸腾得通红、几乎和柠檬柚的果肉一样。“你、你来之前喝了什么吗！姐姐！怎么开始说起胡话了！”
“反应别这么大嘛。”罗曼立刻剥开柠檬柚，将一片果肉塞进梵妮的嘴里，让她嘟哝不断的小嘴安静下来。“我也只是往八卦的方向猜，就和比剑的时候一样，出奇制胜。万一猜中了呢?”
“不可能！”梵妮急着把果肉吞下去说话，连柚子是什么滋味的也没品尝出来。“那种猜想完全不可能！”
“你说：‘不可能’。好妹妹呀，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罗曼又为自己掰了片果肉吃，“是从你对未婚夫的了解来说，还是对米奈拉的了解来说？”
“为什么又要提他……”瓦赫尼亚之女的目光看向了别处，此刻正好落在果篮中所剩无几的水果上。“如果他们俩关系有那么好的话，订婚不会那么顺利的。更何况，普罗修斯是杀害了王子的凶手。此前他们哪怕情感再好，也应该要反目成仇了才对。殿下怎么会迁怒于我呢?”
“那就很费解了，如果不是这种最容易激人失控的理由——”
两人谈话间，那扇木门又毫无征兆地被推开来，罗曼直接掐断了对话，将剩下的话全吞了下去。
米奈拉缓慢地从门后踱步而出，衣上点缀的珠宝玉石似乎将房间照得更明亮了些许。在珠光宝气的忠诚的簇拥下，那张原本就精致的脸庞更显得压倒一切。梵妮不禁为姐姐刚刚夸赞自己的那些话感到害臊，自认为与公主这样天仙般的美貌相比，自己顶多只能望其项背，连并提都是奢望，怎么敢僭越呢？
公主轻轻咧嘴，露出标准的接待笑容，就像面对所有王公贵族她会戴上的社交面具那样，礼貌、优雅、冰冷。她挽起梵妮的手腕，比站在一旁的罗曼还要亲昵，笑盈盈的面孔下潜藏着不可捉摸的来意。带着这样一个暧昧的态度，米奈拉向着梵妮问好：“神佑瓦赫尼亚，生出来个这样漂亮的妮子。梵妮，待会在舞会环节上，你一定会别样出彩的。”
说着，她伸手捏起梵妮肉乎乎的脸颊，使劲地抻了抻。
“殿下。”罗曼向前跨了一步。她腰际并无佩剑，但她结实的身板就算披上礼服也遮盖不住汹涌的气势。她要为自己的姻亲妹妹出头。“您弄疼她了。”
“是这样吗，梵妮？”米奈拉依旧挂着微笑，转头看了看罗曼，又看向瓦赫尼亚之女。“我弄疼你了吗？”
“是的，殿下。”梵妮怯生生地说道。要不是这会儿公主正拉着自己的脸，她恐怕要向后退缩几步。“您太用力了。”
“抱歉抱歉，我以为我这双手没什么力气呢。”米奈拉用大拇指，在梵妮的脸颊上轻轻画了两圈圆，像是为了抚平疼痛。然后她将手从梵妮脸上收回来，如同无事发生。
梵妮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刚刚和罗曼的对话被公主正巧听见，才会来这么一出。现在看来，只是不伤大雅的玩笑而已。
“仆人会告知二位晚宴开始的时间。”米奈拉走到窗前，拿起最后一颗柠檬柚。“还请二位好好放松。”
说着，公主把拿起的柠檬柚毫无征兆地递给了梵妮。
“对了梵妮，能帮我剥一下吗？”
“啊，好的——”
一只手惊雷般地掣过，将公主手中的柚子夺走。
“尊敬的公主殿下。”罗曼慢条斯理、轻车熟路地剥开柠檬柚，清醒的香气冲散了房间里越来越浓的火药味。“还请您允许由我来为您服务吧。在碧草城可吃不到这种新奇水果，不知不觉就已经吃下一整篮了。如果不让我做点什么来回馈您这个东家，会让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的。”
“真是个可爱的剑士。”米奈拉虽然这么说，语气倒是冷冰冰的。她从容地撕下一片柚子，优雅地入嘴。几下咀嚼间，柚子就消失在她的口中。“我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就不多作打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