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细密蛛网横拦在二人面前。他们沿着狭长的山谷走出来时，不知道试了多少种办法绕开蛛丝；也有些蛛丝已经风干失黏，正好通过。但这一道，直接将所有的通路都堵死了，不可能有绕过去的办法——除非他们能爬上几乎垂直的陡坡，在一人左手失力，一人肩膀受创的情况下。
“我这辈子也不想看到蛛丝了。”希里疲倦地说，肩头的布料被渗出的血染红。“它干嘛像发疯了一样，到处喷这些蛛丝？”
“它确实是疯了。”普罗修斯说。“你没看出来吗，那不是一头结网蛛，很明显是一头洞穴蛛，它是靠粗壮的前腿和毒牙来捕食的。我们之前看到的大洞应该是它的家——之前的家。洞里面说不定有什么东西把它逼出来了。”
“好吧，‘蜘蛛学家’，我反正不知道你是看它哪条腿知道的。我也不关心那头蜘蛛原先住得怎么样。”希里抱怨。“把这些破事都放到一边，想一想我们该怎么走出去。我可不想天黑了还站在这堆蛛网中间。”
“来的路上也有看到一些干掉的蛛丝……”普罗修斯蹲下来，抔了一把土，将土块放在手心细细地摩挲成渣，开口道：“需要一点干燥剂跟这些土混合起来……希里，把水壶给我。”
“你又渴了吗？”希里还有点心存芥蒂，毕竟他这一天下来也没怎么喝水。“你可别全喝完了啊。”
普罗修斯接过水壶，稍作犹豫：“你……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你是小孩子吗？要喝就喝吧，给我留一点就行。”希里皱着眉头。
流放者没有办法，拧开了瓶盖。
将水壶里的沙子倒了出来。
希里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暂时忘记了自己肩膀上的疼痛。“怎——为什么我水壶里是沙子啊？！獾，为什么——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啊？不是，你说话啊？”
普罗修斯低着头，不理会希里的诘问。他将土和沙子混合起来，又将这些固态的干燥剂泼洒向蛛丝。细沙和干土很快就将蛛网中的水分抽了出来，有些干枯的蛛丝甚至承载不住干燥剂的重量，竟然开始崩断。
“路开了！”普罗修斯兴高采烈地向希里报道，但他却被希里跳起来拽着耳朵拉了下来。
“我、在、问、你、我、水、呢！！！？？？”希里以几乎要把他刚刚的救命恩人吼聋了的音量吼道。
“别喊了别喊了，你壶里的水我喝了。”见敷衍不过去，普罗修斯只好把真相托出。“就在昨天你昏过去的时候。”
“那你干什么又往里面灌沙子啊？”希里气急败坏地把自己的水壶抢过来，把剩余的沙粒抖出来。
“你要是发现水壶空空的，绝对没心思入伙我们。灌沙子只是为了保证你还有最后的筹码。”普罗修斯把手掌张开，像是请求希里不要继续说下去。“就是这样。”
“回头再找你算账。”希里很窝火，但这个峡谷也不是能驻足争辩的地方。“走。”
当天下午，殉狼哼着水手号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找了些砂土和一块趁手的石头，重新磨了把尖刀。他在树皮上试了试刀锋的锐性，接下来他就要给这头野猪剥皮取肉。可惜皮毛被大火烧坏了，不然又能多交一项差事。
“滋——”刀面沾满了脂和血。才死了半天不到，这头野猪的肚子就开始变得软塌塌的了。没有放过血、连带着内脏一起烤得半熟的猪肉，味道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但就算如此，比起饿肚子，这些腥臭的肉也要好上一万倍。
他的余光瞟到了互相搀扶、朝他靠近的两人。
“老子眼睛一离开你们就变成这个鸟样。”他把脚边的剑踢到普罗修斯脚下。“拿去，看顺不顺手。”
普罗修斯忽然撒开希里，去捧起那把剑。希里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倒在地上。
“青铜打的。虽然做工很糙，但用的料子不次。”普罗修斯来回地翻转剑身。这把剑大概有他小臂那么长，而且比他训练用的轻了些。“这是从哪里得到的？”
殉狼用牙咬断刀尖难以割断的韧筋。这一举动牵扯到了他面部的伤口，不得不停下来回答流放者的问题。“一个来找死的无名小卒带着的，天知道他哪弄来的。”
“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普罗修斯说。“谢谢。”
“怎么就不过问一下我们遭遇了什么啊。”希里试着从领子里窥探自己的伤口，血和淋巴液粘着表皮以及衣服一起被掀了起来，刺得他倒抽凉气。
“这岛上有什么把你们杀了老子都不稀奇。”殉狼平淡地说。“只是委屈了这几天跟着你们小孩子家家胡闹。”
“老伯，你自己明明脸上也添花了。好意思说我们呢。”希里挖苦道。
“我们撞到在丛林入口处吐蛛网的蜘蛛了。”普罗修斯接替希里解释道。“它可能是被逼出了巢穴，所以变得非常狂暴，腺体也变异了。失去控制地喷吐蛛丝。”
忽然间，钟声大作，高频的金属敲击声穿透每片树叶，像一阵阵报丧女妖的尖嚎。
普罗修斯第一个站起来环顾四周，判断钟声的方向。“是村子那边。”
“这钟声我只听过一次。”希里对普罗修斯说。“是召集民兵的。”
“难道是……”流放者回头看了希里一眼。
“……蜘蛛？”这一回，希里和普罗修斯对上了脑波。“不过，我们不是把它甩掉了才对吗？”
“坐下。”殉狼拿起一块燧石，敲打野猪的肋骨。“别逞英雄。”
“希里——”普罗修斯本来想唤上希里，但又看到了希里肩膀上那一轮正在扩大的红晕。“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要去看一下情况。”
“喂，你找死啊？我们刚从那个蜘蛛嘴里活下来。”希里赶紧拉住流放者。“而且你招来的那个女术士也不在！”
“但是，一旦蜘蛛冲进村子里……”普罗修斯握紧拳头。“穆恩可能会死。而且，她说不定还会祈祷我去救她……我不能忍受有人就因为我不伸援手而死。”
“你在被流放过来之前性格就这么别扭吗？！”希里大喊。
“我就是这样被自己的契约魔女背叛，才落到这一步的！”普罗修斯朝希里咆哮道，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离本性更近的一面。“她见死不救，害死我所有的家人！我绝不允许自己也像她一样！”
“你……！你等一下啊！”希里一时语塞。普罗修斯甩下他，自行出发了。
“别愣着。”殉狼抬头，用没被布条包裹住的一只眼睛盯着希里，说，“去把他拽回来。”
希里只好紧跟其后。
“他想死。”希里边跑边想。“就算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想活下去、想回到图顿去报仇什么什么的，其实他更想死！想死在和那个魔女相反的做法上。太意气用事了！难怪他会一直装英雄……”
“不用跟过来的。”普罗修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如有某种力量在驱使他。“说不定不是蜘蛛，只是几个流氓找麻烦。按最好的打算，说不定是虚惊一场。”
“不管怎么样，我是来负责救你命的。”希里说。“要是你脑子一热冲下场怎么办？到时候我把你拉回来。”
“……”普罗修斯突然停住脚步，连带着把希里也一起拽住。“停。”
最好的打算破灭了。
就在普罗修斯所站的这片小土丘上，不需费多少眼力就可以清晰地见到那令人惊惧的生物。
灰腹环带巨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