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垫着脚尖,试着触碰到从枝头垂下来的野果。这颗果子青黄相间,看起来还没有熟透。但艾米的经验告诉她,这不过是想当然的人会信的表象,放任它再在枝头待上几天育熟,释放出来的果香就要吸引野兽来吃它。
要摘就是现在,她的背绷得笔直,但奈何就是和那颗野果还有一截指头的距离。
另一只手前来帮忙,它轻松地就把果子摘下,拽得枝叶晃动。果子则放到了艾米手臂所吊着的篮子里。
“谢谢。”艾米转头。那伸出援手之人,正是昨天打跑怪兽的勇士。
他真是个神秘的人,只自称作“獾”。在艾米看来,獾是她所见过最英俊的人了。体格高大,五官端正,眼睛像流淌着的融化橙锆石。虽然胡茬已经爬满了他的下巴,但艾米觉得,只要自己为他稍作修整,光洁的面庞就会重现。
他还有个显眼的特征:眼角到额头上有条鲜明的白色疤痕。但艾米想,这条疤痕并没有影响他的容貌,反而在他有些忧郁的脸庞上添加了些硬气的元素。
哪怕他没有长得这么受女孩子喜欢,光是听他的事迹,也会让许多少女芳心大动。艾米的朋友在獾击退巨兽、尚未入村前,兴冲冲地跑来向她传捷报:“打跑了!我都看到了!艾米,快把我们之前盆种的花找出来,我要把它带给那个英雄,说不定他会也想把我拿下!”
艾米又想到,獾身边那个矮矮的同伴说过,獾觉得自己很好看。可那到底是不是一句玩笑话呢?可能只有自己自作多情地纠结了这么久,而獾他们只把这当一笑而过的谈资。
不过现在,他又在盯着自己看了。艾米不再放任自己害羞地遮掩下去,她迎上了视线。“为什么总是这样看着我呢?”
“你长得很像一个我曾经认识的人。”獾说着,眼神又有了躲闪。
“他在糊弄我。”艾米想着,把小臂上的篮子往上提了提。“这种老套的借口,顶多骗骗小女生。”
“要回去了么?”獾问。
“太阳要下去了。”艾米站定,寻思了一会儿,又说道:“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回村之后,獾站在库房门前等待,艾米将果篮上交之后,又从库房里领着一件狐皮斗篷走了出来。
“那篮果子能换一件斗篷?”獾对这斗篷很感兴趣,就像一个老练的猎人那样,不断用手指感受着皮革的厚度,还有绒毛的留存。不过最后他还是失望了:“如果有更好的师傅来做,它会更保暖一些——也会好闻一些。”
“才不是嘞。”艾米狡黠地笑笑,“这是我借出来的。理论上仓库里的东西都不能乱动,不过我是长老的孙女,大家对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你借它出来干什么呢?”
“今天天气很好,一点云都没有。”艾米望着獾棕色的眼睛说,“在海滩上,不需要火把也能看得清楚。这么好的晚上,不去散散步的话,就太可惜了。”
“你刚刚说有东西要给我。”獾提点道。
“喏。”艾米将刚刚摘下来的野果递给了獾。“就当是我给你的委托费。保护我到沙滩上散散步吧。”
这不是直接从篮子里随手一拿的果子,艾米在库房里用裙子擦了它好多遍,直到果面变得光洁。
獾没有马上开动,而是放进了兜里。因此艾米还有了点怨气:“我把它擦过了。”
“我知道。”他说,“所以才舍不得现在吃。”
“说什么傻话呢,果子就是用来吃的啊。你还想收藏它吗?”艾米虽然嘴上嘟哝个不停,心里却很是高兴。“算啦,它是你的了。就由你来处置好了。”
艾米披上狐皮斗篷,把脸部藏在散发着血腥味和霉味的皮革之下。直到穿过村子的大门,她才把斗篷解下来。
“真臭!”她捏着鼻子说道。
“所以这件斗篷的意义在哪里?”獾帮她接过斗篷。
“我可不想让卫兵看见我日落之后还出村子——尤其是跟着一个男人。他们的舌头比最无聊的妇人还要长,绝对会把这件事告诉我爷爷听,到时候我又要被禁足啦。”艾米一个劲的抱怨。“村子里很多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玩伴,甚至都把老公找好了,就十几岁这年纪的功夫!天天来找我炫耀她们那也大不到哪里去的丈夫:如何爱她们;找来什么东西给她们偷偷享用;在床上多用力。但我爷爷不想让我变成那样。他其实心底瞧不起那些早早就挺着个大肚子的姑娘,可他假装得很好。”
獾没有打断她,默默地听她说着,直到她自己觉得说了太多,慢慢安静下来,让气氛重归静谧的美好。
月光今晚出的奇亮,把细沙照得白茫茫的,如打磨过的银镜。二人就在这片银光闪烁的海岸上并行走着。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獾走得意外的近,不止是现在两人物理的距离上。平日里,没人会听一个乡村丫头絮絮叨叨、大倒特倒关于她玩伴的黑水,就算她是长老的孙女也不行。但獾不同,他安静又善听。艾米惊讶地想起来,自己可压根没说过要獾保守秘密这种话,但她已经默认他会这么做了。难道是出于对他的英雄滤镜吗?也许还有更深远的可能,潜藏在他们的交互之间。
“我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了。”她想。
她试着和獾挨得更近,窃取他身上的温暖。两人手臂不时相碰,獾的体温要更高一些,每次触碰都会向她传输来一阵欢快的暖意。艾米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在行不义之事,她不应该这样贪图和一个异性——甚至是并不相熟的异性——有这样在越界的边缘试探的举动。
艾米见过犯罪的人,他们被打得皮开肉绽,扔出村外,自生自灭。眼下自己似乎也在犯罪,至少有了犯罪才会有的背德快感。不过这样的罪,不会有人来杖责她——除了被她累累触碰的当事人。
“你很冷吗?”獾出声的时候,吓了艾米一跳。“把斗篷再披上吧。”
“我宁愿去喝三碗海水,也不想再披它了。”艾米摆摆手,“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坐下来,看看大海。”
她挑的地方是一片光洁的沙滩,没有被冲刷上岸的枝条碎片碍眼,只有一块海蚀石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爷爷说他以前也是在海上干活的。”艾米背靠着石头,坐下来说道。“他经常给我讲海上会发生的故事,所以我很喜欢大海。”
獾的嘴唇动了动,但没说什么。
“他又在看我了。”艾米低垂下眼睛,手指轻轻地在沙子上涂画着,排解内心的萌动。
“你的剑术很厉害吗?”她找了个话题。“毕竟我没有亲眼看过你把那头蜘蛛打跑。”
獾笑了笑,解下背着的剑,从兜中取出果子,高抛向上。在月光的映照下,他挥动武器,将果子一分为二, 紧接着又一剑将半果对穿在剑尖上。
“只是些花活儿。”他紧挨着艾米坐了下来,这让她心跳加速。“一般会用在给小姐们耍帅的场合。比如现在。”
他将两瓣果肉从剑上取下,其中一个递给了艾米。
“离得好近……”艾米觉得自己能通过搭桥的肩膀,感受到獾的心跳。有一个开关在她的心底被撬起了,她知道如果将它彻底扳动过那条线的话……
她这时候才察觉到獾的异样——因为刚刚她不敢侧过脸看他。獾其实在冒冷汗,尽管表演出了一副轻松写意的姿态,还炫技地舞过一轮剑。可他的眉头却不住地向中心锁着。
“你还好吗?”她试着去触碰獾的手,那只布满旧茧的大手立刻触电般跳脱开了,如同一只应激了的猫。
“我很好。”他说出了和脸色相反的话。“只是枕戈待旦过得习惯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大惊小怪。”
艾米伸出双手,将刚刚逃脱掉的手重新捉了回来。“怎么回事?”她笑着说道,“你的手忽然变得这么冷,走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要是不嫌臭,斗篷就自己披着先吧。免得着凉,明天你还要为我们村子除害呢。”
獾没有反应,艾米沿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寻找落点——她的嘴唇。
“他想……吻我?”艾米忘了接下来自己要说什么,她轻轻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改用嘴来呼吸。她有些混乱,带着獾走出村子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今晚会是这么有魔力的一晚,两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她有想过要拒绝,可手却紧抓着獾的手不放。
獾慢慢靠了上来,没有直奔目的地,而是将嘴放在了她的耳边。
“可以吗?”
他呼出的气息引起一阵酥痒,沿着脊柱向下传递,艾米彻底没了力气。
她点点头,拼尽全力让自己的脸仰朝獾,可害羞的劲却总想把脸别过去,不让他看。最后是獾的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这才让她安分下来。
獾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眉毛,接着缓缓向下,找寻着一开始就瞄准好的目标。
艾米觉得嘴里涌进了一些果酸的味道。獾很守规矩,只在表面轻轻施压,只不过几秒钟,他就放开了艾米的下巴。
“你……”艾米屏息得有些头疼,她气喘吁吁地说道:“你有对我朋友——就是那个和你献花的人,也这样做过吗?”
獾的眼神里透露出了困惑,似乎连她问这个问题的动机都没有理解。
“当然没有。”
艾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炸开了,鬼迷心窍地说了一句:“再来。”
这次她胆子大了些,双手绕到了獾的脖子后面,将他围住。忽然间,她理解了那些总是找她炫耀伴侣的朋友们的心态。此时此刻,她巴不得跑到所有人家里,大声宣布她的初吻对象是何等人物。
獾一手轻轻扶在她的腰上,将压力慢慢朝前推;另一手则护着她的背,将她慢慢放倒在地上。他松开嘴,跪立在仰面朝天的艾米面前,仔细地将她的脸又看了一遍,脸上却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像是在兴奋中夹杂着悲伤和痛苦。
艾米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大腿被獾有力的腿夹住。她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允不允许它发生。獾再一次贴近了自己,轻轻点着自己的脖子,手掌则向套衫之下延伸。
“不……”她艰难地做出了抉择,一只手撑开了獾的脸。“就……就到这里吧。接下来的事……不行。”
这句话似乎打击到了他,他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愣愣地直起身子。那副模样让艾米有些害怕。
“对不起!”艾米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再说什么,她向后退爬着,站起身。抓起地上的狐皮斗篷,急急忙忙背过身去,在海滩上留下仓促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