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里再度站在这个洞口时，还是有些不自在。
洞穴阴阴地朝外泵出腥风。那就像将内脏搅合在一起，放置在泥水里发酵的臭味。一闻到这股令人胆寒的味道，希里就想起那头怪物怎么将几个手无寸铁的村民均匀地涂抹在地上。
“上次来的时候可还没这些味道。”希里捂着嘴，怕自己直接吐出来。
“獾崽子，来看这里。沙土里有圆点状的干血。”殉狼蹲在洞窟之前的地面上，将土壤挖开，血点一路向洞穴内部延伸。“它那天就是踩着这条路回来的。”
普罗修斯若有所思，从腰间掏出了几个囊鼓鼓的纸球。将其中一些递给了德洛丽丝。
“这是？”术士掂起纸球，端详一番。
“里面装的是干燥剂。用沙子、干粘土还有木炭做的。”普罗修斯说，“解开上面绑着的细线，如果中了蛛丝的招，就把这个甩在上面。蛛丝脱水之后就会失黏。”
“怎么，你就给她一个人保命的玩意儿？”殉狼拍了拍满手的尘土。“那你打算怎么安排人员。”
“我和德洛丽丝进去猎杀它。你们在洞口戒备，如果蜘蛛被逼跑出来，你们就负责善后。”普罗修斯布置道。
“小子，老子不懂你这安排什么意思。”殉狼的脸色变得相当冷峻，他觉得自己的优先级不该比那女巫低才对。“你一个毛头小子带着个丫头片子勇闯蜘蛛洞，是觉得我这头老狼已经没了牙还是怎的？”
“正是因为您经验够，我才敢放心由您来善后。”普罗修斯丝毫不躲闪，直接回应道。
“哦？对我也是这样信任的？”希里指了指自己。
“不，你的话，我就是单纯怕带你进去会被蜘蛛吃掉。”普罗修斯呛了希里一句。
希里还想再吵闹几句，但流放者没有闲心理他，转头对德洛丽丝商讨战术。
“接下这任务的时候，蜘蛛就已经在洞里了。所以没办法提前探好地形。被迫这样全盲地进行战斗，可能会遇到更多麻烦。必须要更加小心。”獾解下腰间的几根火把。“这是我们的照明工具……我怀疑这村子里做的火把能比蜡烛亮多少。”
“我会释放照明术。”德洛丽丝念念有词，这次连羽披都还没开始动，一颗光球就从她指尖浮起。“不算太大的能量负担。可我不是这类法术的专家，所以只能保持一个。”
“足够了。”普罗修斯说着，将两根火把分与德洛丽丝。“最后一点，我之前猜测这头蜘蛛是被什么东西赶出这个洞的。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把它吓得疯疯癫癫。而我们也很可能遭遇那东西。明白了的话，我们就启程吧。”
照明术创造出来的光球悬浮在二人前方，初入洞穴时还算能照亮前路，可随着二人逐渐深入，直至洞外的阳光再也无法触及、更深沉的黑暗彻底包裹住他们时，光球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普罗修斯用一块木炭在沿路而来的墙壁上涂画，方便猎杀结束后能找到出路。
普罗修斯没法不注意到德洛丽丝对黑暗的恐惧，她呼吸都开始有些吃力。尽管他们还能勉强看清五步之外的地面，但洞窟壁面上总是窜动着鬼魅般的黑影。仿佛这洞穴里不仅仅有吃人的野兽，还有无数鬼魂幽体亟待着鲜活的生命上门。
洞内更是臭气熏天，几乎每向前走一步，腐臭的气息就会变得更浓稠，几乎要凭空凝成水滴，泫然而下。
“停。”普罗修斯说着，将一条火把取出。“点燃它。”
德洛丽丝响指一响，火把就被飞散的火星引燃。流放者高举火把，观察火光舞动的姿态，下了定论。
“风是从那里刮出来的。”普罗修斯皱着眉头，他也不能忍受这股生命败亡的味道。
“这什么味呀！”德洛丽丝还想保持矜持淑女的优雅，可她现在只能直愣愣地站着。要是多动一下，胃里的酸水就要夺门而出了。
“我闻过最臭的味道，是夏天的时候处理一只膨胀起来的鹿。本来要拿它去堆肥，但是路上它爆开了，腐臭的体液弄满一车。”流放者着说着，继续朝深处前进。“但就算是那样，它也没这里十分之一臭。”
他们到了，洞穴的最深处，一个不知道多少万年前被熔浆开拓出来的一个椭圆巢穴。地上覆盖着一层又黏又臭的黏菌。还有不少“残羹剩饭”就散落在入口，已经高度腐败，皮肉大部分不见了踪影。
“它在哪？”德洛丽丝小声地问道。“我可以让光球飞进去。”
“不需要。”普罗修斯把火把朝脚边一丢，火焰顺着蛛丝一路向上攀升，在触碰到洞顶之时，瞬间扩散出一朵烈焰之花，将覆盖住顶部的蛛丝尽数点燃。燃屑四溅，照亮洞内惨不忍睹的情景。
到处都是断肢残骸，几个被啃掉面皮的头颅堆在积累成山的骨头下。血液里的养分供养地上的黏菌疯狂生长，但它们的好日子到头了，火焰即将净化这里。
它来了，那头巨兽。它从洞顶垂吊到地面上，面对闯入巢穴的二人。它被女术士破开的表皮已经愈合，可被炸断的前肢却没能再生。光是为了活命，就几乎耗尽了它所有的能量。不知道这一天以来它窝在这里吞吃了多少血肉，现在它很饥饿，又因为这饥饿而愤怒。它发出了难以理解的嘶鸣，朝二人横冲直撞而来。
普罗修斯取剑迎击，一剑就破开了它仅剩一只前腿的甲壳。它日渐虚弱，而獾则精神饱满。它不再是睥睨血肉之人的猎手，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的生物，它的本能驱使它这样干，哪怕已经毫无意义。
一连串爆炸在蛛背上绽放，德洛丽丝的琥珀瞳被洞顶的火光映亮，宛如龙瞳。可此刻她的眼睛里却更多充斥着惊讶。所以这次攻击应该将巨蛛炸个粉碎才对，可它只是因为冲击而摇晃，并没有即死。
“哪里出问题了？”她再度尝试凝聚力量，却感到无比地吃力，就连那照明用的光球都开始忽明忽暗。“有东西在限制我施法。”
普罗修斯抓住巨蛛摇晃的空当，抢身向前，蜘蛛一只只复眼全数倒映着他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从那之中看见了身披八甲的自己。可这些眼睛却丝毫没有恐慌，仍是只有空洞的愤怒。
几滴蛛血溅到他的手上，巨蛛的头应击滚落。
德洛丽丝还是没能凝聚起力量，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就算是初窥魔法门路之时，她也没有这样吃力过。术士天生就能施法，更何况她的血脉里还涌动着对能量的亲和，操纵能量一直是她的强项。而眼下她居然一招一式都难以使用，比起胜利的喜悦，她更觉得挫败。
“结束了。”普罗修斯包起蜘蛛的头，绑在腰间。他稍微休息了一会儿，释然地笑了，“准备了这么久，结果连干燥剂都没用上。”
“嗯。”德洛丽丝心不在焉，她决定暂且先不将这个情况说给他听。“怎么样，够照顾你吧？风头都让你出了。我故意没一击秒杀它，这样你就可以拿着它的头去邀功了。”
“那我要怎么回报你呢？”普罗修斯摸着腰间沉重的蛛头，这份战利品的重量让他感觉自己重回了猎场。“也许该把它裱框起来，做成标本，以后你可以把它挂在卡……呃……嗯，的卧室里。”
“卡奎因。”女术士没好气地说，“你居然连魔法界无人不知不无人不晓的学院名字都不知道。上一个记不住我们学院名字的，是一个来当交换生的太阳民精灵。我们把他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他才肯把学院名字念对。”
“图顿连戏法都看不到几个，更别说魔法了。”他说，“会施法的人基本集中在王庭内部，拥王者原则上不能让这类人为自己效力，也不允许拥有常驻的法术部队。有需要运用魔法的地方，还要到海韵城去申请，让王室的法师来解决。”
“那你的契约魔女……？”
“她很特殊。”普罗修斯有些不愿提的样子，不过还是对德洛丽丝说了。“她遵从一堆条条框框的规矩，还得定时定期到海韵城报道一次。”
德洛丽丝还想接着问，可一声陌生的问候中止了二人的谈话。
“啊，看看这儿，我们来了客人。”
两人同时向声音看去。
来者上身一丝不挂，显露出的皮肤红中泛黄，宛如使用赤铜打造，隆起的肌肉遍布他的身躯，像蜿蜒隆起的山脉。一只不断朝外喷涌着火星的独角从他的前额伸出，昭示他非人类的身份。
“恶魔？”德洛丽丝最先反应过来。“一只会说人话的恶魔？！”
“哦~小龙脉术士，你的眼界真让我惊讶，我以为你这类人会更博学一点。”他伸出骨节粗大的五指，像鱼鳍一样让它们上下摆动。“正如你所见，我是炽角魔，按你们人类中恶魔学者的说法，我算是‘高级恶魔’。看，我有着和你们相似的身体构造，说不定我们能够试着当一当兄弟姐妹呢？”
“魅魔也有人型，你和她们也做姐妹吗？”德洛丽丝嘲讽道，使出所有力量，让手中升起一团火球。
“我不喜欢。”炽角魔皱了皱眉，“那群下三滥，跟着她们的主母库库鲁姆到处作孽，逮着男女就想要上床，还自诩是艺术和灵感的种族。依我看，一点也不如我这样……风雅。”
普罗修斯握紧了剑。
“想都别想。”炽角魔嘲笑道，“也许这个术士能擦破我的皮，但你不行。就你拿着的这种破剑，我都不知道折断多少把了。愚蠢的人拿着武器就觉得自己很有威胁，在我看来，和拿着片树叶的蚂蚁差不多。”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死掉的巨蛛身上。
“啧啧啧。”恶魔不断咂嘴，“你们就把我的小玩具这样弄死啦？我还没玩够呢，说不定还能把它改造成深渊生物，但现在都死翘翘了。”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女术士逼问道。
“我们？我就一个人呀？我是来这里看看我的小玩具的。它之前受不了我折腾它跑了，没想到又回来了。”他嬉皮笑脸地说道。
德洛丽丝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让手中的火球激发。“说。”
“好吧，好吧。”炽角魔摊了摊手。“恶魔确实不太可能穿过一个位面，到这里就为了玩一只蜘蛛。不过我为什么又要把实话都告诉你呢？反正你都知道恶魔已经在这岛上了，想跑也来得及。加上我很喜欢人类，所以这次就放你走吧。”
“你刚杀过人。”普罗修斯道。“血味还没干。”
炽角魔抬起手，嗅了嗅，有点沮丧地说：“才杀了几个，比起我那些低等的同胞们，我很克制啦。”
流放者不再听他废话，箭步向前，将剑劈砍向恶魔。
“喀。”
“我说过了。”炽角魔冷冷地说着，以手接过剑刃，将它握持在半空中。“人类真是蠢得低贱。”
恶魔用力一握，剑身发出了悲鸣，就像冰湖碎裂的声响。被施压的地方裂成百块碎片，宛如一阵针雨洒落。
就在此时，一阵暖流从流放者的内心鼓动出来，沿着血管爬上了他的手臂。他感到了力量。
还有愤怒。
源源不断的力量灌注进每根手指，哪怕是手中残破的剑，也有了足以斩杀恶魔的威力。他抓着剩下半截的破剑，直接捅进了炽角魔的腹部，炽热的鲜血喷到了他的手上，烫伤他的皮肤。但流放者感觉不到这点疼痛，他举起另一只拳头，死命捶打剑柄，将剑身尽可能地朝更深的地方插进去，搅烂恶魔的内脏。
“吼！”炽角魔痛苦地咆哮，震动四周的砂石。头上的魔角喷射出火焰，腹部因疼痛而绷出惊悚的纹理，如同浮现出一张张受难的脸。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凡人击中。
“退下，不洁之物！”德洛丽丝趁机吟唱了放逐术，将炽角魔短暂地放逐出这个位面。法术生效的那一瞬间，恶魔的肉体焚灭在虚空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