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热气蒸腾,忙得火热。窖土炉里贴满了面饼,很快就要被烤得香酥脆软。灶台上还煮着一大罐汤。艾米干脆利落地剥着一只兔子,弄得满手血腥。这只兔子是她好久以前在山上捉到的,一直养着,不舍得吃。但今天是时候送它上路了。
她细细地将兔肉混同野姜剁碎,做成肉馅,填进一块面团里。又立着刀尖,别出心裁地在面团上切出些花纹,既美观,又能防止烤熟后面团膨胀。炉子烧得正旺,艾米把盛着面团的木盘塞进炉子里,从厨房里打了桶热水出去。
村子里的裁缝手艺不精,也缺少材料,裁不出漂亮的衣服。但艾米倒有一件珍藏,那是一件棉杉,上面勾绣着些锦线。虽然看上去和土布做的衣服没什么差别,可在这里,已经算是穿出去最有面子的服装了。
艾米先用热水将自己的身体仔细地擦了一遍,这才把衣服穿上。再把头发散开重绑,手指娴熟地将黑发分流成一根根小辫,再将这些辫子汇聚成粗重的麻花辫。不过这一次,她还多了点想法,一枝刚刚被剪下的野蔷薇慢慢地穿过发辫的缝隙,最终固定在她头上。
“艾米,你在这里吗?”她的朋友忽然走了进来,吓了她一跳。“哦哟,怎么突然打扮起来啦。”
艾米盯着朋友的肚子看,那里已经高高隆起了。
就在几个月前,这个朋友突然跑来向自己炫耀,说她爱人如何如何粘着她,每晚整得有多累多舒服。自那之后没多久她就怀孕了,所孕育的生命目前正把她的躯体撑得有些浮肿,也吸干了她的体力,光是走上几个阶梯都要气喘吁吁。
“如果昨天继续下去的话,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像她这样?”艾米不禁胡思乱想,原本就红润的脸变得更加有血色。
“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小伙子了呀?”朋友在艾米的床上落座,擦掉额头上浮出的虚汗。“对咯,外面可闹腾,你不出去看看吗?”
“他们回来了吗?”艾米惊讶地问道。
“不知道,我不敢挤过去看,毕竟……”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见她做这样的动作,艾米又想,为什么自己要拒绝他呢?朋友们个个都说初夜很痛,自己难道是因为怕痛才逃开的吗?又或者自己只是还没准备好当妈妈,还是说畏惧爷爷的责罚……无论如何,自己并不是讨厌他这样做才临阵脱逃的。
艾米的心中回旋爬升着一股黏糊糊的情感,双唇相碰的感觉还隐约残留在嘴唇上。这种苦闷的心情却没处诉说,哪怕是眼前好到可以坐自己床的朋友,也是个绝对的长舌妇。万一跟她说了,第二天全村人都会知道。
“他不会因为我不让做到最后就……就讨厌我吧?”艾米的心一沉,也有朋友说过类似的经历。大部分结局都是男方又气又恼,更有甚者来硬的,强行做到最后。
“艾米?”
“但獾和他们不一样。”她安慰自己道。
“艾——米——”朋友的呼唤将艾米的注意力唤回。“干嘛心不在焉的呀?嘻嘻,难道真的有喜欢的男孩子了?是谁是谁,说说嘛。”
这时,窗外吵吵嚷嚷地跑过一群人,口里喊着“那个英雄回来了!”艾米心眼一下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桌下泡着的花草液端出,倒出一点在手上,细细地搽在耳后、颈部还有手腕。
这招是村里一个老姑娘教她的。老姑娘容貌不佳,至今没出嫁,却很擅长打扮,男人缘不断。她的秘方之一,就是用先熬煮各种花朵,连汤带花一起封装入瓶子里,最后加上点清新的鲜草,避光浸个十几二十天。据她自己说,用了这种土香水,男人就像着了迷一样,对她百依百顺。
“我去看看什么情况。”艾米甩下这句话,还顾不上朋友什么反应,就朝厨房跑去。
兔肉馅饼烤得刚刚好,香气四溢。艾米顾不得烫,将木盘取出,馅饼用碗装好。她想第一时间为獾献上自己亲手做的美食,就如在家中准备好菜肴,等候丈夫回家的妻子那般。
村门口的人群实在拥挤,大家都伸着脖子,想要将英雄的容貌再看一遍。艾米一时间没法前进,心急得有些像厨房里的馅饼那样滚烫。
“我想把女儿嫁给他。”她听到人群里有人这么议论道。“这么壮实,种起地来肯定也勤快。”
“去你的吧!”众人一团哄笑。“是你想要抱外孙了!”
“他怎么可能给你种地。”艾米内心一阵不平。“他压根就看不上你女儿!”
“来了来了!”人群忽然收束了,让出条道来。
艾米急着顶在人群最前。她决定好了:只要獾一过来,她也要效仿昨天献花上去的朋友,给他一个吻。
他来了,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姿容依旧,腰间的布兜滴淌着蛛血。只不过与昨天相见时比起来,他脸上多了几道细小的血口子,像是被钢片所划伤。和他并排走的,是来自那个看上去是个狠角色的女术士。艾米一直在猜,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獾。”她急匆匆上前,贴近正在朝政务厅移动的小队。可一到心上人跟前,她就开始畏缩了。“吻他吻他吻他,艾莉亚,吻上去,吻上去呀!”艾米在内心催促着自己,可脚尖却没法踮起来。她望着昨天和她相碰的嘴唇,似乎有了遥不可及的距离。
“什么事?”他的语气还是那样亲和、温暖。只不过多了些急切,看样子他不想在路中间停留过久。
“我……我为你做了兔肉馅饼。”艾米摸着自己梳好的长辫,不敢看他。“还有烤饼和肉汤,希望你能来我这里用一顿餐。”
人群里议论纷纷,他们一年到头也吃不上这些好料几次。
“谢谢。”獾说,可他的话语太有礼貌,艾米从中感受到了些许克制的冰冷。“我待会过去。”
“现在是要去找我爷爷吗?”艾米还想待在他身边,“跟我来吧。”
人群再度跟着獾他们前进,马尔克长老站在政务厅前,似乎已经等候很久了。
布兜被放在桌子上,长老上前解开束缚,露出巨蛛的头来。众人一片叫好。
“请收下这点微薄的谢礼。”长老示意抬上剩下的十匹粗布。
“长老,你不如把孙女嫁给他吧!”不知道谁起了一句哄,人群中爆发出大笑。
“管好你们的舌头。”马尔克长老有些愠怒。可当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娇羞不已的艾米身上时,又变得有些惆怅,于是便对流放者说:“真抱歉,让你见笑了。”
“让人群们都散了吧。”普罗修斯说。“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说。”
艾米心头一阵火热,他难道想对爷爷谈提亲的事情吗?
“艾米,你也先出去吧。”流放者回过头,对艾米吩咐道
“嗯。”艾米羞答答的应着。“记得来吃午饭。”
待艾米也离开后,普罗修斯开门见山地说道:“岛上有恶魔。”
此言一出,平日稳重的长老也吓得浑身一颤。“在哪!?”
“在我们猎取蜘蛛的洞里,是一只炽角魔。已经被我放逐了。”德洛丽丝接着说下去。“但那只是最初级的放逐术,维持不了多久。能生效还得多亏了他,他把那头恶魔腹部重创了。”
“所以那头恶魔还会回来。”长老颤巍巍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又衰老了好几岁。“这是我的报应,是我年轻时犯下的罪回来找我了。我从别人手里掠夺而来的生活,现在我的生活也要被他人夺走。”
“哼。”殉狼嗤之以鼻。
“我们可以组织民兵对抗恶魔。”普罗修斯提议道。
长老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没有听清这个年轻人所说的建议。
“我说——”
“我听见了。”马尔克长老下定了决心。“老天,你们还想待在这多久?快走吧!”
这回轮到普罗修斯惊愕了,他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冒了这么大的险,为村子除掉一患,这人居然赶自己走?
希里用余光扫了眼流放者,注意到他正在握拳。
“红砧,退休生活让你变成娘儿们了?”殉狼愤愤不平道,“老子几个给你出工出力,帮你们这群看到敌人就要吓尿了的没卵汉擦屁股,到头来就给我们这待遇?”
“住嘴!”马尔克吼道,可随即又在不怒自威的殉狼面前收敛了几分。“都是你和你那该死的逐狼者,迟早搅得这里不得安宁,早该他妈进九狱的玩意儿!”
殉狼高昂着下巴,只是重重地将两个字推出牙关:“懦夫。”
“逐狼者航船的船帆还没看见,可恶魔倒实打实地碰过照面了。”普罗修斯让自己冷静下来,据理力争。“我们不要在这里争吵,浪费精力和时间了。迅速组织起一支敢打能打的队伍才重要。不然你想要怎么对抗恶魔,靠临阵发悬赏吗?”
“对我来说,逐狼者和恶魔,又有什么区别呢?”长老摆摆手,示意这个问题到此为止。“留你们在这,要同时跟这两方开战;你们离开的话,我们只需要对付恶魔就够。我是老了,不是傻了。就这样吧,我的意思很明白:送客。”
殉狼往地上啐了一口,愤然而去,希里和德洛丽丝紧随其后。就在普罗修斯也要跟着他们走出去时,马尔克长老又发话了。
“你等一等。”长老拄着杖,从椅子上站起,留他下来单独谈话。“年轻人,你是叫‘獾’对吧?”
流放者站定,等着长老继续说下去。
“我老眼昏花,可还算是能看得见。我看见艾米,我那可怜的孙女,看她那对你挤眉弄眼的样子,绝对是对你有意思。老天把她扔在这种破地方长大,爹娘又走得早。我能给她的全给她了:她吃得比别家的孩子好,也能穿得上新衣服,不需要打那么多补丁。可现在她长大了,不再向我索要,开始转向其他人——你。她希望你能陪着她,疼爱她。我能说什么呢?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长老满是皱纹的脸色浮现出焦虑的神色,“我很希望你能住在这。还有那个小个子和女巫,只要你们愿意,都可以在这里落住。我们会给你盖几栋新房,墙体不是木构草实的,而要用砖瓦粘土来筑。而我的要求也很简单:让殉狼自寻出路吧。相信我,那样做对我们双方都好。”
普罗修斯连考虑都不考虑,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我答应过他,逐狼者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不会让他独自面对。”
马尔克长老攥紧了拐杖,说道:“好吧,这是你的选择。只可惜我的孙女喜欢上了一个傻子。”
“……”流放者盯着长老,欲言又止。最后他咬了咬嘴唇,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要把你的孙女当成筹码。”
说罢,他大步离开市政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