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誓言

作者:ayiEternal 更新时间:2024/1/2 10:22:48 字数:3481

钟声大作。

放置在神殿中的大钟发出嘲哳的鸣响,沿着夜幕下的卵石路,冲撞进每家每户。

村民们急匆匆地跑出家门,就连已经下榻了的人也不厌其烦地爬起来,披好衣服向神殿集合。在这个村子里居住的每个居民都有这样的共识:钟鸣即有大事。哪怕是最贪玩的孩子,也会被毒打教诲至不敢靠近那口神圣的大钟。

可当他们蜂拥至神殿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感到极度的反常——敲钟的并非卫兵,在场进行主持的也不是马尔克长老。就连原本在瞭望塔上守夜的卫士也一头雾水,他们正是听到钟声才来此集合。那到底是谁敲的钟,又敲得这么急?

“诸位。”妮娅的声音响彻神殿。“是我敲响了圣洁的鸣钟。”

大家不约而同地用不解且嫌恶的目光看向她:“你个瞎杂种有资格敲钟?”

正在人群议论纷纭之时,妮娅又开口道:“有人闯入了我们的村子。”

“通报卫士就好了,为什么要敲钟!”有人夹杂着粗口抱怨道。

村民纷纷赞同,甚至有人想要抢上前去对妮娅不利,幸好被黑袍信众及时拦下。

“是逐狼者。”她严肃地说道。

此言一出,人群马上沉默了。年长一点的人向身边的邻居们解释何为逐狼者。随即他们又马上躁动起来。

“民兵,去武装起来列队。”妮娅神情自若,继续指挥道。“没有战斗能力的妇女、老人、小孩,待在神殿里,神殿方面会庇佑你们。”

群众的表情还是有点不情不愿,毕竟他们不应该由这个鬼婆的瞎女儿指挥。可逐狼者的恐怖现在人尽皆知,要是迟了哪怕一步,让他们的先遣部队脱逃了,那之后到来的部队可是会每家每户地烧杀,就为了搜出那该死而未死的大海盗殉狼。

“你说什么我们信什么啊!”有人还是对妮娅抱有极大的成见。“鬼婆最会骗人。你是她女儿,能好到哪里去?随口胡扯个谎话就能把我们呼来唤去,你架子大到还以为自己真是什么‘神女’吗!”

妮娅皱了皱眉,她最不喜欢听有人称呼她的母亲为“鬼婆”。

黑袍中把正在装殓的尸体从后堂抬了出来,人群里议论的声音才止住。有几个女孩硬生生挤过人群,飞扑到尸体上,大声哭喊道:“爸爸!”

“时不我待。”她说,“本来想动荡过去之后再安排认尸,既然你们不信也没有办法。”

“我爷爷呢?”人群里有个熟悉的声音发话了,于是他们都让了一条路出来,让声音的主人走上前去。“为什么他不在这主持大局,他应该也听到钟声了呀?”

“艾米。”妮娅口气舒缓了许多,近似一种安慰。因为艾米平日里不嫌恶她。“我们现在就组织民兵队去找他,不要惊慌,他会没事的。”

“我很担心。”艾米又向四周盼了一眼,还是没见到爷爷的身影。“对了!獾呢?他在哪里?”

“按他那圣母心泛滥的性格。”一旁的希里挪揄道。“肯定一马当先,冲进事故现场里救人了。”

艾米合掌开始祈祷,既为她的爷爷,也为她的爱人。

“备好火把,不要掉队。”妮娅将剩下的人动员起来。“等民兵一武装好,我们就出发。”

而另一侧,事情要更顺利些。

獾和殉狼趁着大家都被钟声吸引走的混乱之际,潜入了长老的居所。他们见到长老时,他还在费劲地穿衣服。

“想杀老子,你得叫上全村人。”殉狼踹开脚边的矮凳,逼近跌坐在地的马尔克·红砧。“红砧老头,你知道规矩。”

“艾……”他惊恐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獾,连正常的言语能力都失去了。“艾米?”

殉狼看向獾,只见他闭上眼睛,轻轻摇头。

“她是局外人。”殉狼道。

马尔克·红砧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的惊慌一瞬间全消失了。他平静地看着面前两位死神,盯着其中年轻的一位道:“你会照顾好她?”

“我以我的名字起誓,诸神见证我的誓言。”獾的嘴唇抿动,“我会照顾好她,以任何可能的方式。”

“感谢你。”马尔克感激地说道。紧接着就为即将到来的死亡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对不起,艾莉亚——我的罪,我来见你了。”

殉狼将手中的剑捅入马尔克的体内,将死亡经由这个方式灌注进长老年迈体衰的身体当中。

血液没有飞溅得到处都是,而是慢慢地通过身体,在地上画出一圈血泊。

殉狼取出准备好的布片鞋,从血泊中走出一道血脚印——只踩一边脚,以显示“逐狼者”的惊慌——直达窗框。随后在獾的帮助下换掉,丢入火炉中烧尽;又将刺死长老的短剑丢向窗外;再将背后止血的绑带扯开,让伤口迸裂出血。待一切都布置好,举着火把的民兵队就赶至了长老居所下方。

“不!!”艾米第一个冲进房间里,见到倒在血泊中的马尔克长老,她的哭嚎声让听见的人都不免感到悲伤。“救救他!医生呢?快让医生从神殿过来!为什么都不动?去叫医生啊!”

所有眼明人都明白,长老已死。就算是名医来了,也回天乏术,更何况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呢?

普罗修斯望着艾米趴在长老的尸体上嚎哭,她与梵妮的相似之处再一次闪现。他仿佛再一次目睹了梵妮跪在乔尔爵士的尸体前潸然泪下的模样,这一幕刺得他太阳穴阵阵发疼。

圣堂里,人血和肉碎玷污了一片片神圣的砖瓦,尸体七扭八歪地铺在地上。普罗修斯赶回圣堂时,为时已晚。

乔尔爵士躺在他夫人的尸体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泪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见到他的女婿,他已不能言语,只能指着普罗修斯,艰难地吐气:“梵……”

普罗修斯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像即将受圣油礼而册封的骑士那样。“我正在找她!我发誓我会以性命保护她,让她从这场混乱中活下来。”

老乔尔点点头,将手盖回他妻子冰冷而僵硬的手上,以这样的姿态离世了。

“不要愣着,去喊医生。”普罗修斯站起身,驱散往日的幻象。“除了长老,这里还有一个伤员。”

人们这才注意到坐卧在角落的老头子,他肩膀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

“人……人往窗子外面逃走了。” 殉狼在地上咬着牙说道。疼痛让他口齿不清。

搜查人员的火把将窗后空地照得亮如白昼,雨季已经过去很久了,土地又干又硬,留不下脚印。除了一把染血的短剑,他们一无所获。

“艾米……”普罗修斯蹲在艾米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手刚一触碰到女孩,她就像六神无主的鹿一样撞进流放者的怀里。

“我该怎么……我该怎么办……呜……”艾米连嚎啕大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哽咽和滴淌在獾身上的泪水充斥着她的言语。“他是我……是我唯一的家人……为什么那群人要、要这样做?”

“我会在这陪着你。”普罗修斯抱紧艾米,将她禁锢在安全的力量感之下。“我赶到场的时候,长老还有一口气。他让我照顾好你,而我用我的名字对他起誓了。”

“我……呜……獾,我、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艾米不清不楚地说着胡话。

医生很快赶到,虽说他看一眼就知道长老绝对没救了。可碍于艾米在场,他还是在救助另外一个老人前,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长老的伤口,将周围的血擦干,随后宣布了沉重的消息:“马尔克长老死了。”

“我要带她去休息。”为了避免艾米的情绪进一步恶化,普罗修斯站起身,对围观的民众喊话问道:“除了马尔克长老,谁还能主持事务?”

村民们没人能回答,村子里可没有明确的传统规定,长老死后该怎么办。毕竟上任长老和马尔克长老也无亲无故,他究竟为什么将位置传给马尔克,这都还是个谜,而谜底也随着马尔克的死逝去了。只不过是马尔克长老确实能够维护秩序,他们也就默认这个位置属于他。

“为什么不由您来呢?”妮娅的声音出现在人群后方,人们纷纷朝她看去。“您从危机中拯救了我们一次,想必这一次也可以。”

“我?”普罗修斯重复了一遍,又看向眼前的村民,算是征求他们的意见。

没有人反对。这个年轻人为村子除兽害的故事已经传唱到了每家每户。他们只是在踌躇,等待一个除了妮娅外,带头表率的人。

“我支持獾哥哥。”穆恩在人群里举起手。“他在村外的时候,就无偿给我家提供食物;我叔叔因为那头蜘蛛死掉的时候,他将五匹布送到我家里来,说这是我叔叔应得的。”

有了小穆恩带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表态。

“他和他的伙伴都很守规矩。”一个妇女说道。“带着布匹到我家里换东西,一寸都不少给。我们现在少个能让大家也守规矩的人。”

“他为我们干掉了那头蜘蛛,还用问其他理由吗?”

“他第一时间赶到这里,为我们赶跑入侵者。”

人群开始附和着议论起来。最后,他们齐声喊着:

獾!

希里在人群里惊讶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他已经收到獾的消息,今晚要收拾收拾准备走人了。还来不及嘲笑他前功尽弃,转眼间他就成了这个村子的村长。

“承蒙大家厚爱。我也会尽我可能,帮大家度过这次难关。”普罗修斯看了眼怀中的艾米,她还在小声地哭泣。“卫兵,去封锁村庄的大门,不要让其他人再进出村庄。我很快就回来。”

他把艾米抱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将毛巾打湿,擦掉她刚刚触碰尸体而沾上的血渍。

“我……好害怕。”艾米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抓住獾的领口就不放。“不要走,在这里陪我。”

“大家还需要我。”獾没有将她的手掰开,只是握着她沉重的麻花辫,顺着辫子的纹路抚弄,道:“等我安排好事宜,我会回到这里陪你,为你守夜。逐狼者的爪牙不能接近这个房间半步。”

说罢,他俯身下去,抹掉艾米两道泪痕,在她的脸颊两侧各落一吻,品味到了咸腻的泪水味。

艾米内心被他的诺言填充起安全感。她试着让自己不再抽泣,撒开了拽着獾不放、限制他离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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