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翻过那座山之前，我们可以清点完这里所有的东西。”
普罗修斯凝视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布匹、铜矿、还有一筐筐晒干的草药，真不敢相信居然就这样把它们笼合在一起，然后一股脑堆放在这个比市政厅大两倍左右的库房里。
“诸神在上，感谢他们没有把粮食也堆在这里。”普罗修斯暗想。
库管将手臂伸出袖管，擦了擦额头上的油汗。他是个有手伤的人，估计正因为这一点，他才被委任到这个岗位上。“谷仓那边，我也已经让人去点了。”
“你们居然整个季度才清点一次仓库。”獾已经对这混乱的场景快感到厌烦了。“为什么不直接在登记表单上，随仓储出入进行更改？”
“等会你就知道了。”库管说，“纸对我们来说真的很珍贵。”
赤膊的村民从仓库里带出一个封锁完好的木匣，将它交给獾。
獾以手指扳动上面的铜扣，掀开木匣，里面装着用干麻布包好的纸。
“这是能写字的纸。”库管解释道。“马尔克长老用它来发布任务，补齐仓库所需要的东西：有时候是皮毛，有时候是食物或草药。我们每季度仓储进粮库也要用它来登记。”
普罗修斯点了点纸张的数量。这小小一沓发黄的纸，大概也就一二十张的样子。
“之前的长老都有办法搞到这样的纸张，估计是他们之间秘传的方法。”库管说，“但马尔克长老死于意外，生前也没说过他从哪里弄来这些纸的。”
“纸张的事情我会再想办法。”普罗修斯备感头痛，“让他们在这里数着吧。先带我去磨坊和铁匠铺看看。”
他们来到磨坊。此时正有两个汗流浃背的村民，一前一后地推着石碾子，将谷物磨成粉。
“人推磨？”普罗修斯看着缓缓从磨盘下抖落的谷粉。“这样一天能磨多少麦？你们有试着用牲口来拉磨吗？”
“能有一袋半左右。不过信我的，现在这样挺好。”库管说，“我们能拿来磨的粮食也不多，一次性磨完就吃得太快了。这样慢慢地磨最好。至于牲口，除了刚刚说的理由之外，力畜吃得可比两个人要多呐。我们村里唯一的牲口是个老母牛，听说是前任村长抓回来的。它每天会被带出去，啃山上的野草，不跟人抢粮，只是产的奶也少得可怜。”
“我知道了。”普罗修斯想。“可一袋半的谷粉才够做多少面饼？村子里有一百多人啊。”
“有些人会直接拿麦粒掺点浆果煮粥吃。”库管答道。“至于更多的人，他们会让儿女出去野采回来。得亏这里气候好得很。一年四季，不管是不是旱雨期，都有东西吃。”
“可这样不稳定。”普罗修斯忧心忡忡地说，“万一逐狼者或是其他敌人来了，大门封锁的情况下就断粮了。”
库管显得很无奈，两手焦虑地搓着。“我们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要扩种。”普罗修斯说，“现在离夏麦收割还有多久？”
“看现在的长势，大概也就两周后。心急的家庭可能还会提早一周，毕竟雨季已经过去很久，麦子多活一天就是跟人多抢一天水。”库管望着缓坡下一抹抹金黄说道。“我们还有些黑麦，但那是一些人家自己种的。我不确定它是冬种还是夏种。”
“有种子就足够了。”普罗修斯说。“所以我们还有一到两周的劳动力富余期，只有这个窗口期能扩种了。”
“直到马尔克长老去世，我们的田基本都在村子背靠着的山脚下。”库管比划着。“现在已经种满了，你想上哪去扩种呢。”
“村外。”普罗修斯答道。“眼下正好需要木材把村子扩建一番。让青壮年去集中伐木，把木桩和树叶用火烧了肥地，留出来的空地种新麦。”
“你现在是村子的英雄，大家会听你的。”库管有些担心地说道。“但我比你年长一些，而且被流放到这里之前，也是个小农庄的管家，所以也有一点意见想和你提。你说的这些太冒进了，逐狼者正对我们虎视眈眈，你还要大刀阔斧地扩种伐木，把青年都放到外面去干活，万一逐狼者在那个时候集结起来进攻怎么办？”
他说的没错。就算逐狼者目前只是个谎言，但恶魔是真的。恶魔也有突袭这些青年的可能。
“让现在守门的门卫改岗巡逻，发现异常就让大家回到村子里来。”普罗修斯说，“没时间给我们慢吞吞地来，很快农闲的窗口期就要过了，到时候就匀不出人来。哪怕最后被逼得坚壁清野，也好过一直窝在篱墙内消耗资源、画地为牢强。”
“既然你是这样说的。”库管对这一对策不置可否。“你很快会发现，人手总是不够。就算是农闲时期，也恨不得每个人多长两双手。”
“我还想再扩张村子的规模。”两人走出磨坊，向铁匠铺走去。
库管站住了：“那恐怕村子里的人就不会尽如尊意了。你对原有的进行调动，他们毫无怨言；但你如果要让新的人加入，不好意思，这事他们不会惯着你。”
“你们都是怎么量刑的？”普罗修斯问道。
“由长老亲自审问，当场量刑，当场执行。”库管挠了挠手上的旧伤。“还要很多人在场见证。我也被杖责过，因为我没看好仓库，让老鼠把几块皮毛咬坏了。”
“你们没有明文法？”
“没有。如果执行不了，那就是一纸废文。”库管耸耸肩，“更何况我们也没有多余的纸来写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
“但总是要写的。”普罗修斯说，“我会让村子做大变强。到时候还一个一个审问，行政效率跟不上。反过来说，如果有明文法的话，就算从村外吸纳人口也能便于管理。”
“难。”库管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看好这一点。”
铁匠铺前堆着许多土块，残破的炉基像是塌了的烟囱。与其说这是个铺子，不如说只是在平地上支了个棚。
普罗修斯看着地上的土块，问道：“土高炉？”
“土炉。”库管回答道。“连高炉都不算，炉渣要打破炉壁来释放。”
“烧的木头？”普罗修斯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纯粹是在浪费炉料啊。”
“我们手头有的矿石也只有铜——连矿石都很少，更多是铜砂。”库管说，“需要用的时候才去山里挖沙砾，然后用水洗出铜砂来再炼。因为很废水，所以基本上一年四个季度，只开炉一两次。”
普罗修斯扶着额头，他已经不知道这地方还能怎么糟糕了。
“好处也是有的。”库管用他自己的方式鼓励道。“铜熔点低，木头也烧得动；掺了点杂质也无所谓，破损的工具还能拿来回收重熔。”
“到底还得是要铁才行。”普罗修斯捏起地上一块沾着铜的炉渣。“铜太软了。”
“我个人建议你把这种事情往后放一放。一来是我们这里可没有开采矿石的条件，不是裸露的矿石就别想了；二来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你总不可能同时开工这么多项目吧。”库管的话给獾浇了盆冷水。
“我知道。”普罗修斯松开手，让炉渣掉下。
“獾。”
普罗修斯抬头望去，艾米手挎藤编篮，向他走来。
“我听说你一大早就出门，都还来不及吃东西。”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我……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像上次那样，为你烤了几张饼。”
“谢谢。”普罗修斯伸手就要拿，却被她擒住。
“欸！不要急呀，手很脏的。”她从篮子里取出一块蘸了水的毛巾，细心地为他擦净手上的灰尘。“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啊。不要还没为我们办成事呢，就先吃坏东西病倒了。”
“艾莉亚，你想要嫁给他吗？”库管笑着问道。“那你可得要小心了。村子里你的竞争对手可不少。哪个怀春少女*眼睛是瞎的*、看不出来他的好？都盘算着呐。可别一不留神就让如意郎君跑走咯！”
“别、别开玩笑了。”艾米羞答答地偷看着獾，内心同时升腾起不安和优越。
她当然知道会有竞争对手，所以才不安；可她和獾的距离早就很近了，那些傻乎乎的女孩们怎么能望自己的项背呢？
獾不理会这点风言风语，他早在图顿的时候就给人传过无数绯闻了。面对流言蜚语，他有一颗强壮的大心脏。在他们说话间，就轻轻松松地把饼子吃了个干净。
“看样子你很喜欢。”艾米为他擦掉手上的饼碎。“嗯……刚刚神殿里的人托我来找你，说她们已经准备好让死者入土为安了，并且召集了村民悼念。只等你前去主持。”
獾看着艾米抖动的长睫毛，轻声问道：“准备好去见他最后一面了吗？”
“我准备好了。”艾米拉着獾的袖子，“我会告诉爷爷，他没有看错人，你会照顾好我。这样他就能放心地回到暗影女士那里。”
与此同时，神殿内。
“阿嚏！”
靠近神女的黑袍人吓了一跳，她很少见妮娅有这样失态的举动。“神女大人，您这是……”
“只是鼻子忽然有些不适。”妮娅用袖摆遮住脸面，整理仪容。
“我听人说，在背后被人提到的时候，就会这样。”黑袍人为她奉上毛巾。
“我出生至今，被人从暗处指点的次数还少吗？”妮娅擦过脸，退回巾帕。“但很快就要不一样了，我主莎勒姆已为我们送来了祂在人间的锋刃。请祂见证这场复仇，莎勒姆教将再度辉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