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网粗糙的网丝摩擦普罗修斯的皮肤，仿佛上面有尖锐残酷的倒刺，疯狂地撕扯着皮肉，逼迫受害者倒下。
流放者试着挣脱，越是挣扎，渔网就将他的皮肤破坏得更多。他不怕痛，他已经在猎山和训练场品味过无数种痛苦了，单单是皮肤的损坏，还止不住他的挣扎。但他没法在网里抵抗得过两个人的力量。很快他就被拖近，被剩下的渔网卷起来，扔到船上。
他感到有人用力压住他的手和腿，然后上了粗麻绳绑定。
“普罗修斯·列米利翁。”大胡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道出他的真名来。“老实点，‘储君杀手’。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情！”
“有人不想你在这逍遥快活，就雇咱兄弟几个来了。”烂牙使劲将船推进海里，普罗修斯感到船舱一阵剧烈的摇晃。“等送你到雇咱来的大人手上，可有你‘享福’得咯！”
“谁雇佣你们来的！”普罗修斯厉声问道。随即因为问了这句话，肚子上猛挨了一脚。
“闭你妈的臭嘴。”大胡子拿起两条船桨，丢给烂牙一条。
“他还在这儿经营着一个村子呐。”烂牙飞跨到船上，忽然加重了吃水。小船向内溅了点海水到普罗修斯脸上。“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希里忍痛睁开眼，他看见倭瓜脸正朝着缓缓离岸的小船奔去。至于獾，他肯定已经被拖到船上去了。
他知道现在怎么做最合适：跑。
跑回村子里，召集民兵，再带他们回到这里。这就是他作为一个斥候的责任和义务。没有人能指责他什么，更不会有人说他见死不救——连獾那样的英雄都中了招，那一个连剑都没碰过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但那样来不及。
这样一艘又小又快的船，只要一离开视线，马上就会在海面上消失，潜伏进夜幕中。随后就会被来接应他们的大船带走。
他拄着獾的剑站起来。
不能让他们走。
虽然连他们的意图都不清楚，但很明显，他们要对獾不利。
“放开他。”希里学些獾的样子举剑，他第一次感觉到实剑的沉重。
“那个可不是玩具啊。”倭瓜脸转过身来，一面慢慢的后退，一面伸手向腰间摸着什么东西。
希里对剑没什么兴趣，但对小刀、匕首之流，他熟络得很。倭瓜脸这一动作，无疑是要掏藏在身上的刀出来对峙。
“不能给他机会！”
希里举剑就砍，他还没适应剑的重量，也把握不住距离。剑尖在离敌人还有半步远的距离落下。吓得倭瓜脸向后跳了一步，抓到这个空隙，从腰间抽出刀来。
倭瓜脸挥舞着小刀。在即将熄灭的营火前，刀锋闪着冷光。“现在丢下剑，给老子滚！不然你的小雀雀会被割下来，塞进你自己嘴里，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了。你会活活流血流死在这沙滩上。”
“真吓人啊。”希里流着冷汗，但他没有退却，嘴上放着嘲讽的话。“真快把我吓死了。 ”
他本来可以走了，刚刚那一剑已经仁至义尽。不然还能要求他怎么样？杀掉眼前这一个，再冲到离岸不远的船上，杀掉另外两个？
不可能。就连杀掉眼前这一个人都不太可能。反而是自己还可能被杀掉。
但只要拖住眼前这个人，那两个在船上的就应该走不了。他们三个人出来，也应该会想要三个人回去。
希里的猜想对了一部分。
烂牙横下桨，向大胡子报告道：“他怎么还跟那个娃娃打起来了？”
“不管他。”大胡子继续摇着桨。“那个小孩就是想拖着他，让我们也走不了。我们直接划走，他就没办法了。”
“可，要是划得太远，他追不上来怎么办……”
大胡子瞪了烂牙一眼：“你还不想多分一份钱？”
烂牙连忙赔笑，重新拿起桨。
一剑，又是毫无章法的一剑。希里用尽力量将锋刃放出，却不知道怎么将它收回，就像在用一把没有柄的斧子那样别扭。倭瓜脸讥笑道：“你压根不懂怎么用剑！”
希里想，你说对了，我真不知道，但……
他又挥出一剑，这一剑就有了点模样。不过还是被倭瓜脸侧身躲过。
但我只会越用越好，而你只有刀子。希里感到热血沸腾。
刀子怎么可能正面对抗得了剑？
倭瓜脸一个猛突，撞进希里反利手的方向。在他先前几轮笨拙的挥砍中，他的业余暴露出他进攻的空隙。
“唔！”希里连忙向后退去。他没有学过剑术中的步法，被忽然这样一逼，又是在四处起伏的沙地上，他只感觉到后退的途中，脚后跟被忽然垫了什么东西，随后失衡，一屁墩坐在沙地上。
倭瓜脸持刀飞扑上来，只有进入到剑挥舞不开的距离，短刀才有无限的优势。
但这点优势，希里也懂。
希里没有防守，反而是在刀刃到来前，使尽全力将剑抬动，向斜上方提砍。他感觉到剑锋先是触碰到了什么软如烂泥的东西，紧接着一路向前，最后突然被某种硬物卡住，动弹不得。震荡沿着剑身传到剑柄，弹开希里握剑的手。
然后，就是那躲不开的疼痛。倭瓜脸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刀已经刺了过来，无论希里刚刚做的一切有多么拼尽全力，那把正朝自己袭来的尖刀是改变不了的。
那就让疼痛来吧。
他感觉有东西在锁骨附近叮了自己一口，刚开始并不觉得怎么样。但随着肌肉开始反射性地紧缩，肉里有了冰冷的异物感。痛苦狂欢般的扩散，被刺的地方像火烧一样，随着心跳的律动，一阵一阵地将这份疼痛从中心蔓延出去。
希里叫了出来。
倭瓜脸也嚎叫起来，叫得比希里更凄惨，近似于一种动物的咆哮。剑卡在了他的手臂里，但没有切下它，臂骨咬住了剑刃，藕断丝连的皮肤吊着几块血淋淋的肉块。鲜血四溅，泼洒在白洁的海沙上，被它们贪婪地**下去，只剩下一层褐色的血浆。
“*你妈的……”希里紧张地呼吸了两下，咬牙咒骂。他觉得这还是个好兆头，他还能呼吸，能说话，说明肺没有被伤到。
双手握住刀把，他做足了准备，深吸一口气。
沾满血液的黏滑刀刃从体内被抽出，又是一阵足以让希里晕过去的疼痛，但他挺住了。
他看向自己的伤口，血液没有迸射出来，只是沿着伤口缓缓下流。这又是一件好事，说明动脉或者心脏都没有被伤及。希里眼含疼痛催生的泪水，持刀站了起来。
“真是他妈的疼死了……”他摇摇晃晃，如同喝得不省人事的醉汉那样步履蹒跚。伤口痛得像把他的身体挖掉了一块，先前是发热，现在是发凉。而倭瓜脸还抱着断了一半的手臂在沙地上打滚，将更多的血涂抹在沙子上。“獾，你救我那么多次，就是为了让我承受这些？”
自嘲罢，他扭转刀刃，飞身上前，将痛苦加倍奉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