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五分钟前，莎勒姆神殿。
“您又弄得这么狼狈。”妮娅将浸在菜籽油里的草药以布蘸出，轻轻地涂抹在普罗修斯的创口上。“明明身为莎勒姆神选，只要你有意，打败几个人类不是摧枯拉朽的事情吗？”
“等一下！”还没等普罗修斯回答，希里的大喊就充斥在神殿的内堂里。“不是要给我上药吗？你们用火烧那根针干什么？”
“您被小刀扎伤了。”黑袍人将针放在烛焰上来回炙烤。“必须要把伤口缝合起来，才能愈合得了。”
“等、等下，你是说要像缝衣服那样把我的肉给缝起来？开玩笑的吧，喂，獾，獾？你在哪里？过来救我呀！”
“请帮希里大人克制一下。”持针者一声令下，几个黑袍人上前，按住希里的手脚。“会有点疼。”
“我们还是不要看那边了吧。”妮娅提议道。
“呃！啊啊！！啊——啊！！”
“嗯。”普罗修斯点点头，不忍地把视线收回。
“请您多多使用莎勒姆的力量，彰显您神选的身份。”妮娅轻柔地将药膏抹匀。“自从您上次在神殿演讲过后，莎勒姆收获了颇多信仰。他们不需要崇拜莎勒姆本身，只需陷入复仇的情绪，就会滋养吾主的力量。相信祂与您会面的日子不会远了。”
“妮娅。”
“请您吩咐。”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仅仅是接触了莎勒姆力量的碎片，当晚我就做了一个预示梦。”普罗修斯额头冒出冷汗，并非因为伤口受刺激，而是心有余悸。“我梦见我回到了图顿，将那里蹂躏成一片焦土，屠杀了几乎所有的守备力量。我不再是我，而是一个纯粹的复仇化身……我不想变成那样。如果这是莎勒姆想要的结局，那我也会抗拒祂的力量。”
妮娅的语气总是那样平缓和蔼，让人会轻易认为她不拥有情感：“您误会了。”
“可那是……”
“那不是莎勒姆想将你塑造成的样子。”妮娅风轻云淡地说道，“那是你想要成为的样子。”
沉默。
“我想要成为那样子？”良久，普罗修斯皱起眉头。“杀得血流成河、京观高筑？”
妮娅放下药罐，开始用清水擦拭普罗修斯背上其余部位的脏污。“是的。你其实一直都在渴望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一直以来，你没有能力实现它，而莎勒姆给了你力量，允许你将这份臆想转化为现实。所以你才会梦到那样的图景。”
“我只想要凶手罪有应得，可那些鲸卫和狮心骑士，他们……”
“他们亦是帮凶。”妮娅温柔地将他在沙滩上沾染的泥沙全部擦去。“不需要怜悯他们，正如他们没有怜悯您那样。”
希里的伤口已经缝好了，看他的表情要比被匕首扎还痛上几倍。就算黑袍们已经在伤口抹上药膏，他还是呲牙咧嘴的，久久不能从刚刚的剧痛里挣脱出来。
“带希里大人到大厅休息一下吧。”妮娅吩咐道。
待黑袍人走后，普罗修斯开始对妮娅交心：“我相信莎勒姆的存在，也知道你们这个信仰需要一个活圣人来引导信众。我受了你们这么多恩惠，理应留下来帮忙。”
“很高兴您这样说。”妮娅绕到普罗修斯身后，将药罐归位。
“但是，我真的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这个力量。使用这份旧神的恩赐等同饮鸩止渴，我宁愿使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
“您只是还没有和莎勒姆的神尊相会，等您见到祂的时候，一切的疑惑都会消散，所以在那之前——”她停顿了一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布料声。“在那之前，您大可安心为祂积攒力量。”
“我不是自制力很强的人。”普罗修斯用手掩住脸。
“嗯。”
“一旦开始某件事，就会不自主地去完成它，就和强迫症一样。”
“嗯。”
“品尝过恩赐的甜头后，恐怕——你在干什么？”普罗修斯回头，惊愕地发现妮娅只剩下两件贴身衣物，以及她用以裹眼的长带。
说那是衣物也太勉强了，只是两块遮挡用的布料，一块在上，一块在下。通过精妙的绳结让它们附着神女身上。
“如您所见，我正在为神圣的事业预备好我自己。”她说着，两手仍在背后忙活，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不好意思，我这拙手实在不够灵巧。以前都是让信众们帮我穿脱，今天的情况略有不同……能烦请您帮我解开这条打得太紧的结吗？”
普罗修斯连连后退，退至门边。内堂的门紧锁，他出不去了。
“我以为您是温柔的人呢。”妮娅站起身，长长的头发和瀑布一样倾泻到地上。“为何连这举手之劳都不肯帮忙？”
妮娅的身材只能用贫瘠来形容，或许和她悲惨的童年生活有关，营养不良的特征在她身上显现，普罗修斯能清楚地看见潜于皮下的肋骨。加上她那头比身高都要长的头发，似乎大部分养料都供给了它们，而不给其他任何部位留一点余地。
除去宽大的神女袍服后，她的身形显得更娇小了。以这种体格强行生产的话，恐怕结局会相当的无力。
白皙的肌肤在烛火的增辉下，显得吹弹可破。它的白却不同于瓷器，更类似于白粘土那样的灰白。胴体上也并不洁净完美，有一些细小的疤痕爬绕在她的腰、肩以及背上。
普罗修斯注意到了这些已成烟晶色的创伤，他伸手去抚摸它们。
面对异性的触碰，妮娅稍微有些退缩，不过她找了个很好的理由：“您的手很冰。”
“你这些伤痕都哪里来的？”普罗修斯撤回手，内心五味杂陈。那些陈年的旧伤已经愈合了，因为恶劣的卫生环境和医疗条件，它们在当时没有得到良好的处理，所以永远地留下了痕迹。
“伤痕？”她两手背在身后，表示出不抵抗的姿态。“我最近可没有受伤呀？”
“它们在你的肩膀上……肚子那一块也有一些。”
“感谢您这样关心我。也许是小时候留下的疤痕吧。”她微微颔首，“您不喜欢它们吗？我看不见它们，没办法为它们遮瑕。”
“你说过以前村里人会打你。”
“嗯。”她没有反驳。“这下让您见丑了。”
普罗修斯更感到难过了。他并不对眼前的女孩抱有任何想法，只觉得她可怜、无助。走投无路时只有宗教接纳她，所以现在她不得不为之献身。
她才多少岁？十四、十五？看她瘦得像肉干，皮包骨的样子只会惹人可怜，而不会增生其他欲念。如果连她都下得去手，内心的道德尺度大概也就坏掉了吧。
同时，他也知道村民们对神殿的恐惧从何而来了，他们曾经释放出的恶意，如今盘踞在他们自己的头上。
“你还是把衣服——”
“恕我冒昧了。您是不是很享受有一位女子不断向您请求房事？”妮娅有些愠怒。“您有自己的考虑。可对我来说，这并非什么风趣的事。每次向您发出同房的邀请，我也是会害羞和尴尬的。更别说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了您三回！如果您能考虑到我这一点，就请现在就宽衣解带吧！”
“你应当自重。”普罗修斯抓起她脱下的神女长袍，披盖在妮娅身上。同时想了个对策。“我……我是有恋人的人。”
“是艾米吗？”妮娅稍作了点退让。“放心，她不知道您这一职责，更不会察觉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普罗修斯见事有转机，说道：“是德洛丽丝。”
“可她明明说——”
“她那天只是在给你台阶下，也是给我一个撤退的途径。”普罗修斯说，“她很善良，我不愿意让她承受哪怕一点的脏污。如果我们背着她在这里行欢，就是侮辱了她。她不仅仅是我的恋人，还是我队里重要的战斗人员。如果惹恼她的话……”
“……”妮娅犹豫了，似乎在考虑自己和女术士的力量孰强。“我明白了。可您为什么现在才对我说？”
“因为我们都希望你能知难而退，这样双方都不会尴尬。”普罗修斯慢慢地把谎圆上。“而且，直接说出来，你还会认我这个神选者吗？我还需要神殿的助力，不希望合作关系这么快破灭。”
妮娅忽然笑了。她的笑和别人都有些不同，是一种哑笑。不出声，却在表情上很丰富。“我怎么敢不认您呢？您可是莎勒姆的神选，您的身份是由祂决定的。”
笑过之后，她郑重地向普罗修斯道歉：“让您一直以来都感到麻烦，是我的失职。也请从今以后，您能将所有的烦恼坦诚地告诉我。我身为神女，服侍您是应当的。今晚就请您回去休息吧，血脉传承的事情，日后我们慢慢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