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燃着炭火，将寒冷的空气驱赶在帐外。普罗修斯在床上翻动身子，他嗅到了清晨偷偷溜进帐篷的味道。但他决定再多睡一会儿。这张床和他在睡的那张一样好——甚至更好。很难在图顿找到比这更舒服的床了。只有在和王子一同出猎的时候，后勤才会管理得如此周到。
“起来了！普罗修斯，起来了！”帐外有人高叫着他的名字。
“谁、谁？谁在叫我，马库斯？”他睡眼惺忪地看向外头，天还灰蒙蒙的，安静到只有几声鸟叫。
“是王子殿下。”马库斯已经将少爷的衣服准备好了。“他把你的坐骑都牵过来了。”
帐外来者大步入内，来者剑眉星目，不知是多少怀春少女梦寐中的情人。他高贵而有力的双手包裹在厚实的皮毛环绒手套里，头上披着套头狼毛斗篷，看上去又比平常大了一整圈。正笑着喝道：“尊驾至此，还不起床！”
“米利安，我是说，王子殿下，他们真该给你找几个女人。”普罗修斯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仿佛一夜宿醉。“不然你这无处发泄的精力全倒腾到我身上了。”
“女人哪比得上你有意思。”王子拍拍手，发出厚重的声响。“马库斯，你还想我们请你吃过早茶再走吗？快为他更衣。”
普罗修斯无奈，只好下床更衣。
二人走到帐外，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中蒸腾。
“上马。”米利安踩着马镫，跨坐在马背上。他的坐骑是一头纯血的高地马，暴躁得如同吃了火药。王子亲自上阵，在暴跳如雷的马上待了足足有三分钟，亲手驯服了它。“这么好的早晨怎么能浪费了？带我看看这群山！”
“大早上的，还要骑马？”普罗修斯打着呵欠，不情不愿地走到自己的马儿前。
“难道我们要手牵着手，像姑娘出游那样，扭扭捏捏地走着？那你还得带个午餐盒。”米利安大笑，“快上马，女士。还是说，你要我扶着才上得去？”
两人离开营地，沿着小径出行，随后逐渐加速，策马狂奔。王子的坐骑和他本人一样，精力无穷。普罗修斯必须保持极高的专注才能和他并驾齐驱。朔风拍打在他们的脸上，从王子的神情来看，他感到无比的畅快。
“我们要把护卫甩开了。”普罗修斯艰难地说着，如果不提高音量，他那点话语随即就会被晨风冲散。
“好啊！正好！”王子兴高采烈地回应道。“要什么护卫，别让他们碍着咱俩的好事！你跟我，能把整个世界都他妈的打遍！”
他说得没错，但捎上普罗修斯属于完全没必要。米利安的剑术无出其右，图顿第一剑士的美名和他的金冠一样耀眼。
听王子都这么说了，普罗修斯只好闭嘴，顶着寒风继续骑行。
终于，最初的曙光降临在山脊小道上，二人沿着这道光辉的路径继续飞驰，直到抵达山顶才做罢休。
“妈的！”王子精神抖擞，拍掉从树梢刮下来、粘在衣服上的积雪。“什么才叫痛快，这才叫痛快！我们有多久没这样骑过了，普罗修斯？”
“殿下，大概有两年了吧。”普罗修斯抚着爱马的脖子，“自从上次普林顿的聚会回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一起骑过马了。”
“我现在剥夺你叫我‘殿下’‘王子’的权利，你这油嘴滑舌的家伙。”王子从马上跳下来，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想拿回去，就得在一对一的单挑中打赢我。”
那是不可能的，普罗修斯想。
“再坐那慢吞吞的马车行宫，我就要闷死在轿厢里了。”米利安将坐骑拴在树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谋划一个让大家也能畅快淋漓的事情……”
“你想要举办一场骑术比赛。”普罗修斯道，“米利安，你到底得筹划多久，我的马会不会等到老死，也参加不了你那比赛？”
米利安拍了拍普罗修斯的肩膀，笑着说道：“我父亲总不肯大费周章，把几个拥王者叫到水韵城热烈地比一场。你看吧，碧草城有天路，年年都有人到那里去观赛，热闹得像那里才是王都一样。不论你是喜欢美酒美人，还是图求和精湛的剑士好好打上一番，就到碧草城去吧。”
“您去年不就去过吗？”普罗修斯说，“冠军先生。”
“你真该来看的。”米利安有些不满。“上一届冠军和我打了二十六个回合，二十六个回合啊！一招一式都能被录入剑术著作了。你不来看，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些盲目叫好的观众，有哪个能看出我铺垫了几个回合的杀招？”
天路允许匿名参赛，要是那些选手知道自己疯狂劈砍的对手是王子，那他们会做何反应？
“说回您想办的比赛上吧。”普罗修斯道。
“举办大赛要钱，要是办得寒酸，那谁愿意来呢？不巧我总是花得大手大脚。”米利安苦笑着说道，“也许我能游说一些商人和工坊主，像你这边的那些个投机好手，还有普林顿南边蜜河港附近的酒商……让他们投资这场比赛，我愿意给他们一些政治回报。不过就算真拿到他们的赞助，那点钱也不够看。要我说，办就办得最好。”
“等您成了国王，就有钱了。”普罗修斯安慰道，“国库充盈的情况下，举办一场盛会不是难事。”
米利安叹了口气，语出惊人：“我真不想当这个国王。”
“别这样说。”普罗修斯紧张起来。“成为国王是您身为王储的职责。”
“普罗修斯，你说得轻巧。你知道当国王等于什么吗？”王子在雪地上走动。“一辈子被绑死在那金光闪闪的宝座上——一辈子！每天起来要早朝，要听大臣们汇报各地的情况，听小贵族要这要那，谁又占了谁家的地，能不能派人出面调解……我在王宫待着，我再清楚不过了。”
“但到底并非是苦修。”普罗修斯说，“我还可以陪您去打打猎，只要别离海韵城太远就好。”
“不能从海韵城出去，又跟苦修有什么区别呢。”米利安泄气地坐在雪地上，普罗修斯也在他身旁落座。“但你真有一点说对了，你该来海韵城。不然你怎么忍心看着好朋友一个人被绑在王座上受苦？等我当了国王，我要给你在王宫里安排个职位。”
“我是列米利翁家的长子。”普罗修斯委婉地提醒他。“也是独子。”
“唉，把领地的事情交给管家去做不就好了吗？你还有个忠心耿耿的魔女，她多少也能分担一点吧。”米利安揉起一团雪球。
普罗修斯道：“无缘无故到海韵城去任职，只怕要被其他两家人说闲话。”
“……那找点名目不就好了吗？”米利安高抛着雪球。“你还没订婚吧？那把我妹妹娶了呗。”
“你哪个妹妹？”普罗修斯感到冷汗从背上渗出来，这个话题必须要郑重对待才行。
“说起来有点对不起你：米奈拉。”米利安叹了口气，“比她小的几个妹妹都已经订婚了。但是她比较……固执？偏执？总之她想要自己操办自己的婚事，反正现在世道太平着呢。那就由着她来吧。”
“我好像只有在小时候才见过她几次。”普罗修斯说。
“虽然脾气是有点……但她真的敬爱我这个当大哥的。如果我来说媒，她说不定会同意呢？”米利安笑着说道。“还得看你怎么想了。”
“我不该那样……我的堂姐已经嫁到水韵城去了。你知道拥王者之间总要均衡一下和王室的关系，米利安。所以我的伴侣应该在拥王者里找，娶你妹妹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米利安哼了一声：“你总是说大实话，普罗修斯。哪怕说你已经有心上人，来敷衍一下我呢？”说罢，他又笑了起来。“该死，但你总又说得那么有道理。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就不中意你了。”
“我们该回去了。”普罗修斯说着，站起身。“吃过早饭，咱们抓一条狸子回来，把它的尾巴做成围脖，送给你妹妹。”
“你果然还是有想法，对吧？”
“只是觉得该人情往来一下，毕竟那是你的妹妹。而我好像记得，以前还从她那收了什么东西……”
“普罗修斯，看招。”
普罗修斯抬头，一个松软的阴影朝着他面门飞来。雪球撞在他的鼻梁上，冰冷且潮湿。
足够将他打回到现实当中。
他睁开眼，又是熟悉的木屋。
希里已经出去做斥候工作了，德洛丽丝也不知道到去了哪里。
“完了……大家应该要开工了……”他试着起身，但身上有无数细小的伤口在烧灼着他，他又躺回地上。思考了一会儿，他笑了：“……哈，今天休息来着。”
普罗修斯用手抹了抹脸颊，上面满是重逢的喜悦化作的泪水：他再一次见到了挚友。在梦境中，米利安的脸那样真实，仿佛他重现人间。“米利安……抱歉……抱歉。”
“獾！”希里的声音从街上响起，伴随着嘈杂的奔跑声朝这里逼近。普罗修斯赶紧把眼泪擦干。
他冲进屋子里，把獾从地上拽起来，但是因为这一用力，胸前的伤口就阵阵作痛。“呃！”
“冷静点。”普罗修斯说，“又怎么了？”
“人！恶魔！”希里上气不接下气，伤口正把他说话的力气吸走。
“什么东西？人？恶魔？”
“我们发现了一群恶魔。”同行而来的斥候替他汇报道。“他们绑架了五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