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公主一掌拍在木桌上，震得瓶瓶罐罐齐鸣了一声。“他们派信鸦来报信，说派了三个人去，结果失败了是几个意思？三个人啊！”
“不要、生气。”灰犬安抚她道。“普罗修斯，他，本身就，很厉害。”
米奈拉提高音量：“啊，是啊，太厉害了。刚被流放出去就有女的要给他献身生子，没过几年，他孩子在那岛上就要遍地跑了。”
“孩子！我喜欢小孩！”灰犬欢呼一声，结果被米奈拉以能杀人的眼神又瞪了回去。“对、对不起。我只是……只、只有你和他的孩子，我才喜欢！”
“他们说还会再尝试，去他妈的。”公主嘟哝着脏话。“就这业务水平也敢收我三百金币？我自己买条船划过去，都已经把那个花心大萝卜抓回来了。”
“要不，我……”灰犬欲言又止。
“都说了多少遍，你等着。”公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你也很想早点见到他，但现在局势还没稳定。”
说罢，她把桌上的信纸伸进壁炉，确定它们全部化为灰烬之后，这才起身更换衣服。“先把这些破事放到一边，我们去用早餐。”
餐室正烘得火热，厨娘们不断地往一条巨大的羚羊腿上抹香料和黄油，油脂沿着肉块滴淌下来，落入火中，滋起一片油香。米奈拉穿过御苑来到这里，不想却撞见她最不期望看到的人，不禁连连皱眉。
长桌的首位坐着一个发如流金的男子，他眉毛浓郁，嘴唇却很薄，看起来天生就容易生气。此时他正闲庭信步地从篮子里拿起一枚盐煮鹅蛋，一面剥，一面和桌上的客人们谈论事务。
“……像那样不听话的农民，每个领都有。”蛋壳碎片从他的指尖掉落。“就该拿铁甲骑兵狠狠践踏他们，他们才知道听话。给他们吃太饱了……”
“米尔森。”公主冷漠地说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妹妹，这里是餐室，所有王族和受邀的客人都可以在这里用餐。”米尔森把剥好的鹅蛋放进嘴里，一口一个。“还是说，你不待见我？”
“真有自知之明。”米奈拉在离他最远的地方落座。“快滚吧。”
米尔森转头，向所有客人们展开双臂。“喏，这就是我的好妹妹。”
宾客们一阵大笑，有人被食物呛得直咳嗽。
“好了，不要一早上就动肝火，米奈拉。”米尔森用巾帕擦擦嘴，“你招待的那两个客人呢，怎么没来用餐？”
“她们回去了。”米奈拉没好气地说道。
“真可惜，你应该多招待她们住几天。”他重新在一份香酥的煎鱼上动起刀叉，“那个软乎乎的女孩叫什么？瓦赫尼亚家那个……对，梵妮。她可真是个美人，性子也惹人怜爱。你说她会介意再找个伴吗？”
米奈拉嫌恶地看着他。
她有多敬爱她死去的大哥米利安，就有多憎恶二哥米尔森。两人竟然是同母同父的亲兄弟，这让米奈拉想破头都想不出来，除了发色，二者有哪里能看出具有血缘关系。
米尔森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性格、手腕、智力，和已死的大哥米利安一比，简直拙劣得可笑。但偏偏他成了继承顺位第一人，米奈拉不得不按捺着脾气，思考接下来要如何应对他。
至于梵妮，他想都别想。要是那头狐狸精真和米尔森搅到一块去，那将来米尔森继位，梵妮可不就成了自己的嫂子兼王后，骑到自己头上去了？
她最好的惩罚就是跟自己一起守活寡，谁也不能动她。
“岸林堡会让梵妮和狮家的人结婚。鹿家现在太虚弱了，更不可能考虑王室这边。”米奈拉出于政治考量，告诉米尔森答案。
“妹妹，你总是掺和宫里的事情，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但脑子还是笨笨的，连最基础的情况都看不清楚。”米尔森巧妙地将鱼骨和鱼肉分开，“洛克哈特家可没有更多男人让她嫁了，难道现生一个不成？看看老亚瑟算不算老当益壮吧。”
“她更宁愿下嫁。”米奈拉拿起一大块面包，撕成小块，蘸了点葡萄酒分给灰犬吃。“凯瑟琳·瓦赫尼亚很精明，她知道怎么打好每一张牌。梵妮这张牌是他们的底牌之一。”
“我说妹妹，你干嘛老是拆我台呢？我只不过想为你找一个够格的嫂子，一个将来能够撑起场面的王后。”米尔森字里行间暗示着他已成为新的王储，以此给米奈拉施压。“我看得出来，她其实很有能力，甚至能管得住你。只不过她太害羞了，什么都不敢说，也不会和人搭话……再说，你该不会是嫉妒她长得比你漂亮，人也比你温柔——”
面包篮正中他的鼻梁，烤好的面包像落雨那样在他肩膀上滚动，一路掉到桌下。
用餐的客人们吓得从餐桌边退开，连椅子都弄倒了好几把。几个厨娘赶紧夺路出逃，四散出去找拉尔婆婆来息事宁人。
二王子抹掉脸上的面包屑，愤怒在他的心头酝酿。“你就是这样对待哥哥的，米利安知道了会多么伤心。”
“除非你想尝尝这壶热茶，不然就别提他的名字。”米奈拉拎着盛满滚烫茶水的瓷壶，正气得浑身发抖。
“我可是你未来的王上。”他的眼神怨毒无比。
“现在还不是。”
拉尔婆婆冲进餐室，见到一片狼藉，两手大幅度地上下甩动，喊道：“米奈拉！米奈拉！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不就打翻了一个面包篮而已。”米奈拉把一杯酒递给灰犬。“叫后厨再烤就好，不要大惊小怪的，乡下女人。”
拉尔婆婆是从海韵城附近的村子里挑选入宫的乳母，她几乎把大半辈子都花在照顾几个公主上。其他人瞧不起她，背地里会喊她乡下女人。米奈拉最开始知道这件事，还很愤怒，她一向尊敬这个尽职尽力的老妪。而如今她气在头上，也就口不择言了。
酸楚在拉尔婆婆眼里打转，被亲近的人言语伤害，实在叫她难过。她清楚公主的脾气，米奈拉要是发起火来，就算是国王和王后亲自劝阻也不管用；唯一能让她平息怒火的人，就只有大王子米利安，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
“不止是早餐，你把一个静谧的早晨都毁了，米奈拉！”二王子拽下餐巾，丢在桌上。
“太好了，希望你接下来几天都会犯心病，闷在自个儿的房间里用早餐。”米奈拉针锋相对。“别来这碍眼。”
“你……”米尔森刚想动火，拉尔婆婆就走到他座旁，收拾起滚落一地的面包。他只好碍着面子，退出座位。“我还要参加朝会，没空搭理你这没人要的小泼妇。”
米尔森走后，他带来的客人们也赶紧离开餐室，免得被公主记恨上。
“米奈拉……”灰犬小声地说，“那些掉地上的面包，可以给我吗……我还没吃够……”
“等那些厨娘回来，让她们把羊腿切几大块给你吃。”公主搔弄灰犬的下巴安抚其情绪。“对了，说到厨娘……拉尔婆婆，是哪个机灵的小姑娘找到你的？”
拉尔婆婆一听就知道不对劲了，道：“我自己听到这里在吵闹才过来的。”
“那把今天在这里上工的厨娘名单都给我。”
“天哪，米奈拉！”拉尔婆婆把脏面包放在一旁，走到公主身后，将满是皱纹的手按在公主肩膀上。“你到底怎么啦，干嘛要迁怒她们？她们只是来这里混口饭吃，是你自己要和你二哥吵起来的。”
“说反了，是他要和我吵。”米奈拉把盘子里剩下的面包也都给灰犬吃了。
“我又老又没用，管不动你了。毕竟咱的国王也只让我把你带到可以出嫁那么大。可我现在还留在宫里，就是因为我把你当亲女儿看，一直没有退休。”她在米奈拉的脑后亲了一口。“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天天这样糟蹋自己。”
“我怎么糟蹋自己了。”米奈拉说。
“别以为拉尔婆婆这个乡下女人老眼昏花了，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拉尔婆婆说，“自从咱们的大王子走后，你一直都有一团发泄不出去的无名火。你把这团火憋在心里，找不到地方宣泄。我可怜的米奈拉……”
米奈拉避开摩挲自己脸颊的老手。“万一你真看错了呢？”
“那看错就看错了吧。老人家能犯错，年轻人别犯错就好。”拉尔婆婆缩回手。“你该出去走走，米奈拉，多走走。米尔森这小子，他这会儿意气奋发，你待在水韵城总是要和他打照面的。”
“我还能去哪走。我要是男人，我还可以出门打打猎。”米奈拉说着，忽然改变了主意。“也许我该再去岸林堡一趟。”
灰犬竖起头来。“我们、不久前刚从那回来……我、我不喜欢，那片林子。里面好像，有东西。”
“你不去的话，谁在路上保护我呀？”米奈拉两手揉了揉灰犬的脸。“就这样定了吧。拉尔婆婆，去告诉谢尔曼总管，叫他备一辆跑得快的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