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库管急急忙忙地冲进仓库里，此时仓库里已经人满为患，他只能站在屋外喊话。“为什么二话不说从库房里拿那么多孔雀石和铜砂出去？欸，等一下！等一下！别只管拿啊，来个人跟我说一下什么情况！那边拿篮子的又是干什么？”
“这是獾的命令。”一个手上拎着仨藤编篮的男人告诉库管。
“獾的命令？怎么没和我说啊，那你拿这篮子出去是要干什么？”库管跟着那个男人一起往外走。
“挖粘土。”他说，“獾要我们下午紧急开几个炉子。”
“开炉子。”库管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男人走远。“他又有什么打算啊？”
男人们围在铁匠铺前，用水调和好加入了熟料的粘土，筑起一个个土窖炉，又在新窖边上燃起一堆又一堆柴火，快速干燥湿润的炉壁。至于姑娘们，她们也被动员来帮忙。洗掉铜砂里多余的砂土，粉碎孔雀石。
“獾，獾人呢？”库管挤入人群里，找到正在研磨孔雀石的獾。“你又在搞什么？又是洗矿，又是做粘土，那都是白花花的水啊！我不是和你说了，水——”
普罗修斯拍了拍手，铜绿色的粉末在他手边舞起一团雾。他站起身，精气十足，很少见他这样有精神过。“水的问题很快就要解决了，我们探到了地下水。”
“什么！？”库管被这个惊天好消息怔在原地，好久才缓过神来。“难怪这他们舍得放下农活来捣鼓这些。“
“不过现在有的工具挖不到那么深，我觉得铜镐头的性能都可能有些不够看。”普罗修斯看着满手的铜粉，和库管解释道。“我想加点锡砂进去，试着造点合金。”
“温度不够的。”库管擦了擦头上的油汗，天气这么热，周围又生了这么多堆火，他早就汗流浃背了。“我们的高炉能把紫铜炼出来都还要看老天脸色，炉温不够含杂高就脆，炉温够高炼出来的又太软了，当不了镐头。”
“我有场外援助。”普罗修斯神秘地笑了。
库管看着地上几个用空了的水罐，担心地说道：“不过你的消息准确吗？这些水投资出去，要是收不回来的话……”
普罗修斯看了看正在忙活的村民们，悄声对库管说：“那是神殿的水。”
库管的面部肌肉瞬间就塌了下来。“……天佑我们。”
“只是用于冶炼和陶泥的话，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普罗修斯解释道。
库管摊了摊手，把他的女儿叫了过来，吩咐道：“别让水溅到嘴里。”
“你……你确定要我这样做吗？”德洛丽丝看着大家忙活的样子，颇有些紧张。“虽然释放一千度的火焰不成问题，但要我维持一小时，就有点……”
“你们课程的训练不包括持久力吗？”普罗修斯问道。
她还有些焦虑。“包含是包含，我法力流维续这门课程可是全班的翘楚。不过那也只要求我们高功率输出个二三十分钟，把这个时间再翻个倍的超长时间释能，我还没尝试过。”
“怎么了，我们的大学士现在害怕了？”普罗修斯给她以鼓励的微笑，“不要担心，尽可能去做就好了。铜的熔点低，就算你没法直接把它们烧融化，只要能够保持炉温就成。”
“怎、怎么可能是怕了啊。”德洛丽丝来劲了，“你就看好了吧，我可不是靠埋头写东西才成为优等生的。对了，你答应我的东西……”
“等炼好这些工具。”普罗修斯道。
作为“互帮互助”的条件，普罗修斯同意被德洛丽丝抽三百毫升的血。
“可没那么容易呢，你得先试着去找一找我散落在海里的东西。”德洛丽丝声音忽然变得小声起来，似乎这件事对她有些难以启齿。“就……就是第一次和你见面那天，被我自己拉下来的陨石砸沉了的船上有必备的工具……”
“这么多天了，能找到吗？”
“所以才要去看看，碰碰运气嘛！”德洛丽丝插着腰，说道：“就算我再怎么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算计到每一件事。”
普罗修斯乐了：“包括把陨石拉下来砸自己的船这件事？”
她红着脸，一拳捶在普罗修斯的肩膀上。“……别提了。”
直至此时，普罗修斯才发现人群里缺了个矮小的身影。他向德洛丽丝问道：“希里呢？”
“他不早就跑没影了吗？”德洛丽丝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希里。“估计在哪蹲着偷懒呢。估计待会儿到饭点就跑回来了。”
殉狼坐在屋檐下，拿着草帽不断给自己扇风。柴火堆释放出的热量把他脸上的伤口烤得痒痒的。他刚刚才垒了半的熔炉，就感觉累得快要散架。太阳正热，可他以前在大海上叱诧风云的时候，能顶着烈日站在桅杆上侦察洋面情况，一站就是一个多钟头。相较之下，头上这点太阳也没当时那么热。现在都已经入秋很久了，他怎么会变得这么软弱？
“喝水。”穆恩带着碗和水罐慰劳村民。粉碎矿石没她的位置了，身高也不够加入进和土筑炉的工程里，但她还是想为大家出一份力。
汉子接过碗，她就开始往碗里倒水。待对方一饮而尽，她就把碗拿回来，用布擦一圈碗沿，接着往下走。
她走到殉狼跟前，像刚刚不断重复的机械劳动那样，把碗递给这个老爷子，道：“喝水。”
殉狼接过碗，穆恩为他倒水的时候，眼睛不敢看他。
“你怕什么？”他问。
“我不怕你。”穆恩鼓起勇气看着殉狼，但又害怕地把头低下去。
殉狼哼了一声，一口气就把水喝光，将碗丢回穆恩怀里。
“你是獾哥哥的爷爷吗？”穆恩边擦碗，边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是。”殉狼盯着穆恩看，让她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可，可是……呃，唔，那你们是朋友？你们怎么认识的？”
殉狼咧咧嘴，似笑非笑：“那崽子的命有半条是我捡的。”
穆恩听不懂这个比方，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如果你和他关系好的话，能不能和他说说，让他最好能休息几天？邻居们都很担心他太累了……”
“就该累死他。”殉狼这句话吓了穆恩一跳。“把老子丢厨房里跟几个叽叽喳喳的长舌妇管煮饭，自己去逞威风了。听说这崽子今天又干翻一群恶魔，有这种好差事也不舍得喊上老子。”
穆恩胆怯地说道：“那是因为你受伤了。”
“手伤……”殉狼拧着眉毛，苦笑道：“这点小伤，老子年轻的时候背着好几条都是常态。”
“是吗？”穆恩说，“可是……可你现在已经老了。”
听到这句话，殉狼仿佛苍白了许多。他知道自己老了，或许还能靠骨子里剩下的那点狂傲再撑些时日。可当周围的人都觉得他已近风烛残年，那光靠自己又能撑到什么地步呢？
“水！”坐在后边一块石头上的的汉子叫道，“怎么还不过来啊？”
“来了。”穆恩抛下黯然神伤的殉狼，朝下一个人跑去。
这些矮小的熔炉很快就被烤干了。村民们把内部清理干净，扛来鼓风箱。将风管和箱嘴对接好，开始往炉里加料。每三抔木炭加一把孔雀石粉，如此重复，直至加到炉顶。
风箱鼓动，巨大的火舌窜出炉顶。木炭慢慢塌陷下去，被还原成纯铜的铜液黏着在最底部。待熄火开炉，村民们把混杂着铜的炉料取出，泡进水里降温。随后取了一大一小两个木槌来，分先后粉碎炉料，再以清水洗掉炭灰等杂物，取出沉淀在底部的铜。
提炼出来的铜块被装进硬石凿成的坩埚里，再撒了点白色的锡砂。坩埚则放置于填装满燃料的高炉上。
接下来是重头戏，德洛丽丝上场。
女术士站在熔炉前，伸出双手，开始朝炉膛内注入火焰。她的意识进入了一种超越现实的境界。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神秘的能量。一开始只是温吞的小火，和欢快流淌着的溪流没什么差别。直到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火焰也瞬间变得更加炽热。焰光像一条蛟龙似的翻滚着，将她的身体包裹在一片红色的光芒中。
村民们发出一阵赞叹和叫好。德洛丽丝对此只是微微一笑，他们还没看到真正厉害的部分呐。
她的手指微微一屈，烈焰变得更加狂暴，如同一道晨光刺破黑夜，呼啸着冲向炉窗冲去，将炉顶的坩埚炸得一颤，才不过数分钟，坩埚内部就变得一片通红。
“可以了！”两个汉子互相协助，踩在高脚凳子上，用提前备下的长夹将坩埚夹出，把里头的铜水倒入挖出镐头形状的模具当中。当他们正在忙活这件事的时候，下一个装填好铜块和锡砂的坩埚又被放置到炉顶。
浇注成型的青铜水最后稳定成一片金色，库管和普罗修斯都松了口气。这还是村里第一次有足够高的温度冶炼合金，他们对锡砂的用量都不熟悉。从成品来看，至少算是差强人意。
“很快我们就可以有青铜的工具了。”普罗修斯说，“之后还可以打造合金武器，如果找到铁矿的话……”
“她撑得住吗？”库管看了眼汗如雨下的德洛丽丝。
“除了她，还得问问我能撑几次。”普罗修斯摸了摸手臂，“这确实是一场‘血汗交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