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太阳系的第三行星,诞生于大约46亿年前。
虽然在宇宙的尺度上,算不上历史悠久,辈分比太阳系长的星系比地球上的沙子都多,但对于地球上的高等动物——人类而言,就却又显得格外漫长。
可这和社畜林喻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会议文件你也一并处理了,今晚十一点将报告整理好发到我的邮箱。”部门经理将一沓半指厚的文件甩在林喻的办公桌上。
厘米厚的文件带了的阵风拍在林喻的面门上,正在遐思宇宙的林喻被这突然降临的声响惊醒,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身体就已经条件反射般地点头。
整间办公室就只有林喻这张最角落的办公桌还亮着台灯——公司甚至不愿意在下班时间让加班的员工享用哪怕就在他头顶上吊着的LED电灯。
林喻是一所普通一本院校毕业的计算机专业的本科学生。
大学四年的寒(浑)窗(浑)苦(噩)读(噩)让林喻凭借优秀的成绩上岸了江省的唯一一所211院校的计算机硕士资格。
在江省最好的大学攻读硕士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一家老家内不怎么有名气、但是薪资待遇看来起来还不错的互联网公司。
虽然,说是互联网公司,其实也才刚刚转型起步,整个技术部门要来了这么大一块办公区域,事实上,成员只有他和部长两人,哦,对了,还得加上董事长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儿子。
真正配得上这个新兴部门标签的,就只有他一人罢了。
部长并不是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她连最基本的编程知识都不了解,甚至单纯地认为计算机专业毕业的软件工程师能够兼职修理电脑。
所以,一并将公司里因为各种稀奇古怪原因蓝屏死机的电脑交给了他——不装杀毒软件的都是小事,用公司电脑看片中木马的简直震碎林喻的三观。
而他摊上的这位“美女”部长则是个四处招惹男人的情种,在情场上游刃有余的她在职场上却屡屡受挫。
更抽象的是,这位部长大人将自己无法顺利晋升的原因,都归结于她唯一干实事的手下办事不力上——对,她也知道部门只有一个人干活,却不找人事要点人。
想当年面试的时候,这家公司的HR没有问到师哥师姐们都被问过的核心专业问题,他就应该意识到不对了。
这年头互联网企业,再怎么新兴也得有技术面吧?
初出茅庐,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林喻听见HR承诺的还算不错的底薪,以及五险一金和房补后,想都没有多想就签下了劳动合同......
谁知道他是被人套路了?
正处在转型期的公司,只有他一个人又相关的专业知识和技能,虽然领着一人半的工资,却干着三人甚至两人的活。
林喻也不是没有上某乎询问,为什么公司部门这么缺人,却不多招一两人。
某乎老哥的回答,隔着电脑屏幕,狠狠地扇了林喻一个名为“现实”的耳光。
“公司招聘一个新员工需要付出和你差不多的薪资,但是多给你50%的工资和奖金,却可以让你干200%的工作。傻子都知道哪种方式更赚钱。老板们喜欢把‘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挂在嘴上,就是为了PUA你。”
回过神来的林喻在便利贴上写下这项新的任务,一并贴在电脑屏幕的下方。
除却这张“新人”,在次之前还有四位“前辈”等着自己完成。
而从早上九点一直干到下午五点半的林喻又拉开了一听冰美式,猛灌一口后,继续投身于屏幕上的工作......
沉浸在工作中的林喻因为没有触手可及的咖啡续命提神,而不得不抬头,挤压**着发胀发酸的眼眶。
瞄一眼屏幕左下角的时间,林喻喃喃道:“这个点了啊......”
魔都夜晚漆黑的底色悄然爬满了天空,和城市的光污染勉强战成平手。
久坐了十二小时的林喻准备放松下已经麻木的双腿,于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突然做出起身动作的林喻并没有给他的身体充足的缓冲时间,顿时两眼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撑着椅面缓了好一阵子,林喻才从头晕目眩的异常状态,恢复到可以正常行走的状态。
这种起身就两眼发黑、头晕目眩的情况持续了有段时间了,每次林喻久坐或者蹲下身来系鞋带都会发生。
他也不是没计划去医院看看,但无奈自己抽不出那个时间,休息日的林喻只想赖在床上吃两顿外卖,然后猛补落下来一周的番剧。
现在,症状愈发严重,林喻意识到自己必须在这周的周末从床那该死的万有引力中逃离出来,然后去市立人民医院挂个专家号。
如若不然,随时都有可能在第二天的江城早报上出现。
话说,加班死在工作岗位上,算不算工伤啊?
短暂的一瞬没有工作充实林喻的大脑,腹部的饥饿感立刻抓住时机、夺得上风。
加班时间,没有人管他在不在工位上,只要加班任务在截止日前完成就不会被开会批评——再说,现在公司里除了自己,也就几位保安了。
抱着这样想法的林喻决定去公司一楼大厅的自动贩卖机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可以在自动贩卖机中“捡到”尚未被人买走的饭团或是三明治。
不仅是走廊的廊灯,就连写字楼内唯一一部电梯也在下班后暂停运营。
走楼梯下楼的林喻并没有在两台印着“famer spring”的logo的自动贩卖机里发现残留的饭团或是三明治。
唯一的独苗是一包全麦黑面包。
“算了,好过没有。”
至少全麦面包能有足够的饱腹感,而且不含有油脂和盐分,算是对他这样缺乏锻炼的社畜程序猿最佳的正餐替代品。
或者准确点来讲,面包才是他日常的正餐......
公司的食堂对员工开放,但是里面的菜品就有些一言难尽了,至于价格,呵呵呵......
这让林喻想起了他的中学生活,那里的饭菜一样很烂,你甚至能吃出钢丝球的丝和触摸到餐盘底部仍然残留的油,甚至从那一盘青菜中,挑出半截翠绿色滚圆的菜虫。
但最起码它的价格对得起这种口味,在公司食堂,那就是值超所物了。
林喻叹气,完成刷脸支付后,从出货口中拿走面包,撕开包装袋边吃边上楼梯。
干饭速度在步入职场之前,就已经在大学得到了充分地锻炼。
即便本科毕业些许年了,林喻的日常工作和生活还是离不开这门技艺。
将包装袋连同干燥剂一齐丢入垃圾桶。
“现在是工作时间......”
休息够了的林喻坐回到工位上,俯身案牍。
将会议报告整理完毕、打包发送到部长的邮箱后,林喻将键盘退离自己,揉捏着发酸的后颈。
办公室的门口,一束手电筒的灯光突然照进这间办公室。
公司夜巡的保安早已习惯加班到这个点的林喻:“小林啊,今天又这么迟?”
“是啊,改完这个我就下班回去了。”
手头里的这个任务,截止日期是三天之后。
不得不承认,对于林喻的大学生活和现在的工作,deadline(截止日期)才是第一生产力。
“天天加班到这个点,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啊?”保安大叔很关心林喻的身体,这样的对话,早就不止一次了。
林喻摆手:“没事,年轻人就是能熬夜,大叔你也早点休息。”
“那行啊,你自己看着办哈。钥匙放在老地方,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保安的职责就是在11点的时候最后巡逻一遍,确保公司电器设备和各个科室的房门处于关闭状态。
而林喻出于办公的需要电脑不可以关闭。
因为和上级的要求有所冲突,所以二人在林喻入职后的第一个晚上还有过激烈的语言交锋。
再之后,林喻就一直是公司最迟下班的,一来二去,两人愈发熟络。
“得了,又只剩我一个人咯,”林喻耸肩,扫了一眼屏幕左下角的时间,“改改完就下班......”
话说得轻巧,真等林喻敲完最后一个代码crtl+S保存后,已经是零点过一刻钟。
“回家睡觉去。”
林喻将写着“不要动电脑!!!”的告示纸贴在屏幕上后,起身离开座椅。
咚...咚...咚...!
胸口一阵绞痛突然袭来,林喻立刻抓上了自己的胸口,拼命地扯着略微泛黄的衬衫,失去支撑的背包沉重地砸在在地面上。
瘫坐回座椅上的林喻没一会儿便已大汗淋漓,呼吸的节律亦愈发紊乱。
强烈的疼痛感伴随着炽热的灼烧,林喻光是对抗这种疼痛就近乎耗尽了体力,更别说用一步之遥的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公司里只剩下林喻一人,无论他弄出多大的动静,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垂死挣扎。
就这样,和病魔僵持了半个小时,林喻最终还是被病魔战胜了。
心源性猝死甚至没有给林喻留下弥留的时间——死亡前的走马灯,对于筋疲力竭的林喻来讲都显得如此奢侈。
是的,林喻在地球上最后的遗言,就是那句“回家睡觉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去睡觉了,还是一闭不睁的永眠,正如他平时和自己的朋友开玩笑一般——“这个小盒才是你永远的家啊”。
但现在谈论去处没有意义,他冰冷的尸体会在八个小时候后被来公司开门的保安大叔发现。
而他加班猝死掀不起这该死社会哪怕一丁点的风浪。
他的遗产和保险金会全数转交到父母手上,也算是他尽了最后一份孝心。
自古就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殊不知,子欲养而子不待的遗恨亦不让分毫。
除了他那米共山般的代码和位数不多的积蓄,他能为地球做到,就是稍微刺激一下本国殡葬行业的发展,顺带让这个“处于转型期”的公司感受痛楚。
这就是林喻的一生,碌碌无为平平无奇,对吧?
兴许是神明觉得,如此有趣的灵魂就这么死去太没有意思了——当然,前提是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话。
毫无疑问,林喻的心跳已然归于寂静,人类现代医学能够监测到底所有生理指标都是zero,但他的躯体却又像是被某种力量托举而起,死死地按在天花板上。
这股不知源头的诡异力量强度还在不断递增,在尸体快要承受不住、坍缩成肉泥之前,“咻”的一下便消失不见。
只有他的衣物,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被拽回到座椅椅面,最终滑落到地上。
没有人会知晓深夜时分的办公室究竟发生了什么,监控只能看到林喻回到办公室后,便再没有出来过,留下的所有痕迹,也只会成为刑警们额头上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