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少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节,其本人也不是什么有着伟大抱负要去实现的努力家。
就是很传统且王道地穿越了。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生活了十七年的普通青年,他还没有狂妄自大到认为自己来到了不同的世界就会变成所谓的气运之子,虽然深受网络爽文的洗脑的少年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确实也是奔着实现自我价值来的。
但打脸来的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仅仅半个小时之后,还没有过去可能存在的新手保护期,少年就因为无四处闲逛而被当成探查当地情报的间谍被宪兵当场带走。
于是少年就这样将自己的所有和盘托出,在所有宪兵讲述这样一个关于学生与异世界的疯狂故事,并在所有人的懵逼的表情中用着无辜的眼神表示“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不羞耻那肯定是骗人的,在一众刚刚穿越异世界就开始大杀四方,初露锋芒的穿越者前辈之中,二十二分明牌身份的少年显得那么……掉价。
“你无依无靠,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除了我也就是我们这几个宪兵,你帮我干活,我给你住处和食物;对于你这样满嘴胡话的无业流民来说,价钱已经很公道了。”
这是让人头疼的事,莱妮丝非常明白。
这样扯淡到旁人绝对不会相信的故事在少年那清澈又愚蠢的描述下就好像是真的一样。更麻烦的是对少年的处置问题。
在一众宪兵里独一无二戴着三道斜杠的女军官莱妮丝轻描淡写的下达了少年的判决书,也让经历了这场荒诞到无以复加的穿越之行的少年用二十二分钟成功完成了苦逼高三到苦逼打工人的转变。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少年没有更多的选择,所以想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能混口饭吃让自己不至于饿死就足够了,明白自己几斤几两的少年不敢再奢望什么。
“严格来说我们现在并不缺人,但既然老大开口要让你留下来那你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干啊,新人。”
“不对,细想来,现在确实有个工作适合你。”
——
前段时间在城南的斯克鲁顿区发生了一起连环谋杀案,受害者五名全都无一幸免,所有的死者被发现的位置都是在工厂锅炉间堆放燃料堆的地方上,且死者的额头上都有被血涂上的眼睛标识。
他们现在正在负责处理这件事。
莱妮丝认为这是与邪教徒有关某种仪式,那他们现在要做的首要就是阻止这帮疯子搞出什么逆天动静。
但非常不巧的事情在于调查之后的莱妮丝他们发现这起案件的所有死者生前都和当地的灰色产业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为人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那些可能知道凶手的住民都不愿意提供给宪兵任何消息,他们甚至对于宪兵想要逮捕犯人而感到愤怒。
“我们悲这些混蛋欺负的时候不见你们的影子,怎么?这些混球被人收拾了,你们这些狗腿子就冒出来了?”
交涉现场居民那边的领头大叔说的这句话到现在都没有人敢再提及,莱妮丝小队可以解释说他们前来只是为了解决邪教问题,但对面一口咬定宪兵是来为这些狗腿子报仇的——工业区的居民对帝国的基层机构本身就充满了不信任,更何况宪兵在这个时候入场也有些暧昧不清的味道。
首都宪兵的工作确实一般不会去管这些半真不假发生在工厂区的“琐事”。因为闹事者很可能是某个贵族的白手套,得罪了这些人宪兵也自身难保,所以只要不闹到全城皆知的地步是没有人会在乎的。
这些被邪教徒干掉的黑道分子的死在莱妮丝看来绝对是罪有应得,但问题在于莱妮丝小队前来是为了解决邪教肆虐问题的,如果一直因为双方的不信任而不合作,那就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需要把整件事严肃对待的只有真正要直面邪法师的莱妮丝小队而已。
而少年在其中扮演的位置……大抵是莱妮丝小队也可以随用随弃的临时工吧。
所以少年答应这份只管食宿的工作的要求是要求学习文字,在他朴素的人生经验中,父母一向告诫他文化人在哪里都不会很吃亏,这句话没道理在异界就不实用了。
所以虽然对自己的老板有阴阳怪气的嫌疑,但少年其实打算最好这份工作,以保证自己不会某一天饿死在格兰尔特街头。
按照那个邪法师的行事风格,他的下一个目标有很大概率依然是厂里的新管事,少年只要顶替这一位置,就可以以受害者的身份获得很多信息(当然就算玩砸了也只能说明是临时工业务水平不精)。
莱妮丝毫不犹豫地决定了大方针,并要求临时工少年执行。
“我不会干预你的行动,且这次行动我会一直在暗处保护你,如果对方要动手那就一定会先被我制服。”
看上去并不比少年大上多少岁的女军官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长枪耍了一个枪花,期望这样的炫技可以让脸上写满了不信任的少年可以安下心来。
但和瘦弱的少年相差无几的体型与冷兵器只能带给少年更多的不信任。
“好吧,我会去的。”
少年的语气中带着点颤抖却又强装出了镇定的表情,谁让旧日的日常已经被完全打乱了呢——无论如何他都得去面对这样的新生活。
——
“……总之讲了这么多,我也不是真的希望你们都能听进去,但哪怕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因为我的话,将那个邪法师举报出来,或者哪怕只是干活干积极点,那都说明,我这个负责人啊还是为迪赛尔大人起了些许作用的。”
冗长,繁杂,充满了重复的无意义修辞和不切合实际的用典,妄想要达到一个顶级说客不敢保证的结果,有一说一这确实是一场满足了一切让人想要昏昏欲睡要素的糟糕演讲。
虽然站在半个小时前草草搭起的讲台上的那位外貌及其符合资本家刻板印象的“演说家”自己肯定是不会这样认为的。
但被聚集起来的工人和直接导致这场闹剧发生的少年显然不这么觉得。
在昏昏欲睡,眼神迷离间,少年甚至从演说家的身上看到了昔日数学老师的影子。
这真是中肯至极的评价。
“接下来我就把时间交给你们新来的车间总管,这可是上面的大人物出来历练的,放平常你们这些死鬼一辈子都见不到。”
所以,就到我了?望着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处理的总负责人快步走出工厂,少年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恍惚,他就已经站在了木箱子堆砌的讲台上。
台下很多张脸望向了少年,他想拿出口袋里已经被揉皱的演讲稿,但却手忙脚乱地不小心丢到了木箱子下,引得大家嗤笑。
但少年笑不出来,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更何况主角是自己;而且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少年也很难对台下的人们生出脾气。
一群皮肤黝黑到看不出本色身上只挂着破布充当衣服的皮包骨头的汉子坐在那里,虽然都是在看他的笑话。
但这帮人坐在那里就很难让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发泄情绪。
少年突然不知所措了起来。
他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自然也就无从解决,因而这样的想法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少年像是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现自己赤 身 裸 体的少女一样手足无措,除了等待某位可能出现的王子或骑士解救外毫无办法。
“哼!黑皮狗当时说的多好听……结果呢?看吧,来了一个姑娘!”
坐在最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工人夸张地说着,引得各位又是一阵哄笑。
“小姑娘讲的出什么东西?我们也不为难你。自己往外走,让黑皮狗换个聪明人来。”
少年在一片哄笑和口哨声中只能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很显然那个起哄的家伙就是这帮子的头头,少年一片空白的大脑只得出了这样的结果。
他当然知道工厂这个词语,虽然还没有步入社会,但在家长的描述里,那里就是进行枯燥且工作时间极长的可怕血肉磨坊。
他知道那里是吞咽灵魂没有希望的地方,却从未想过在另一个世界的工厂中会见到如此可怕的光景。
这些工人的状态甚至可以让他联想到电视新闻中报导的非洲饥荒下的难民,仿佛只要风吹过这些人就会迎风倒下再起不能。
而他的任务,是压榨这些可怜人,指望一个可能的“邪法师”做出杀掉他的举动,然后就会有一队穿着帝国军装的绝对武力压服一切的暴乱。
他突然,后悔接下莱妮丝和宪兵的工作了。
……
少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那样的情况下将演讲继续下去的,又到底讲了什么,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在不需要他也能稳定运转的工厂里他就像是多余出来的人,没有麻烦也无一事可做。
“所以,你对邪教徒的身份有什么猜测吗?”
依旧是那个小房间,依旧是那个叫做莱妮丝的军官一本正经的询问少年的工作进度。
少年觉得自己成了什么工具,接受指令然后输出见闻,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情绪自然也不会来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
这座怪异的城市中的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似乎都是像这样把自己变成这座看不到全貌的巨大机器的一部分,但少年自觉是更特殊的一类,就算已经被镶嵌进同一座机器成为辅助运作的额外部分,其他的零件也不想把他当做同类来看。
毕竟
就算是与少年接触最多的莱妮丝,不也没有询问少年名字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