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7年12月23日——
——
阿莱将整整两条砂糖推进马克杯中,那些细小的晶体颗粒逐渐染上褐色,又消失不见。搅勺拌出了稠密的泡沫,每旋过一周,一股带有浓郁芳香的蒸汽便裹上了阿莱的脸庞。
“明明已经23世纪了,我们却还要靠这种古典饮料来提神。”阿莱攥着杯柄转回身,“新人类,也要遵从自然呀。小娜,你要不要也醒一醒?”
“谢谢,不必了。”
丁娜埋头坐在招待台,与阿莱大致隔了约五米的距离。
“啊哈,够直接的。”得到干脆的拒绝,阿莱只有举杯向对方致意。
“直来直去比较省事,我懒得费力去应付别人。”
“有时候也不得不去应付。”阿莱走下座位,凑到了丁娜身边,“小娜,几天不见,你倒是找好婚配人选了么?”
“当然找下啦。”
“哟,找了个什么样的?”
阿莱眉毛挑得老高,一看就是来了兴趣。
“是个神经科的小伙子,一个又高又漂亮的男孩儿,年纪也和我差不多。”丁娜一边在系统中记录着方才到来的访客的信息,一边应道,“我爸说,他家自五六代之前,就一直是森海的人咯。老家族,扎实。”
“亏我还这么好奇,整了半天,你还是要嫁给新人类了呗。”阿莱听着,送到嘴边的杯沿儿不小心跟牙齿磕到了一起,发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清脆响声,“你不总扬言自己是个叛逆的姑娘么?说是野惯了,染过发,纹过身,以后也一定会找个旧人类当老公吗?”
“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你当我能为所欲为啊,阿莱大哥。”丁娜摆了摆手,“父亲总是没完没了地跟我谈纯血新人类的重要性,跟我谈家族命运,企业未来什么的,最近逼得更紧了。再加上戈菲总长前些年也建议,尽量避免同旧人类通婚生子,我也只能改主意了嘛。”
“…大家最终还是愿意相信戈菲总长的判断啊,她总是没错的。”
“嗯。对了,现如今,新人类一般在16岁的就已经进入适婚年纪了,据说优秀的个体可以更早结婚的。但是戈菲总长今年都已经24岁了吧?她还没有找好自己的配偶吗?”丁娜双手离开键盘,望向自己的工作搭档,“她那么聪明、美丽,又温柔可爱。”
“哎等等…我知道你来行政中心还没多久,但也不至于这么开玩笑的吧?那可是戈菲!前两项还说得过去,但温柔和可爱...就有些...”阿莱耸耸肩,面露难色,仿佛杯中不是咖啡而是毒药,“我来这儿来得早,自她十五岁上任的时候,就以独断和强势著称,九年过去了,如今只会变本加厉!找配偶?怎么找?任谁想每天回家之后,总被夫人压在身子下面呢。”
“唉,也许就因为你是男人,才察觉不到她温柔的一面吧。”
“我倒希望像你说的那样。”阿莱饮一口咖啡后,便将热乎乎的杯子贴到了额头上,“那样的话,她也不至于早晨5点就出现在行政中心了。我们,也就不必天都没亮就坐在这里待机了哟。”
“值班就是这样嘛,阿莱。”丁娜说着,将两只手贴到大腿之间取暖,“我听人政部的说,戈菲总长昨天可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啊。”
“是吗,昨夜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
丁娜摇了摇头,瞥了眼停留在最高层的电梯指示灯,这证明,方才的访客已经到达了那里。
——
戈菲的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的光。
窗外看不到任何景色,在没有繁星的夜晚,就像是一堵雾蒙蒙的墙。那是因为遍数整个零区,也不会有任何一座建筑能达到如此的高度,整个大厦就如一柄利剑,刺到了距离地面最远的位置。站在窗沿前,目之所及,尽是俯瞰。
戈菲挑起手中的钢笔尖,在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九年间她签过无数的字,这次却不那么容易。
“怎么样,他开心了么。”
戈菲没有抬头,便直直地问道。
“开心?你是指琼斯?”
“嗯。”她用手掌轻抚纸页,语气平静,“在我手下呆了这么些年,他早该厌了,离开这里,便轻松多了吧?十二区的确更适合他,那儿的经济状况好,新人类的比例也更高。更重要的是气候凉爽,能让他多冷静些。”
“呵,我倒是没察觉出他有一丁点儿的开心。”坐在戈菲对面的罗伽摇摇头,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我可不像你,总猜得透他在想些什么。尽管是升职,可毕竟零区一直以来都是琼斯家的基业,如今让他从这儿抽身,肯定也不会开心到哪儿去。”
“把零区当做自己的囊中物,这是他的错误。”戈菲并未被笑容感染,眉宇间尽是严肃,“他总爱把自己执管的机构和企业当做自己的东西。任职企业部的这几年,除了军工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是一方面,凭实力进入神经科的冯越也让他安排了冷板凳,每天只配做些数学题。现在,凌云能接替他兼任部长,对整个部门来说都是好事。”
“好啦好啦,戈菲大人。您和琼斯都打了九年的交道了,数落也该数落够了吧?临别了,再叨念那些是非对错都没什么意义了。依我看,抛去上下级关系,说不定,你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讲些好话了?”
“… …”戈菲用两根手指将面前的转任同意书旋了一百八十度,向前推了推,“不是九年,是十四年。”
“十…四年?”
“嗯,我跟他打交道足足有十四年了。”戈菲点点头,手指摆弄着钢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只有十岁,他也才十三岁。那时候,我作为优秀学生的头名,被琼斯的父亲接见。说实话,虽然聊了有整整半小时,但我对他的父亲没什么印象,却一下就记住了那个沃肯琼斯。他作为家里最小的晚辈,跟随在整个坐席的末尾,却从头到尾表现着极大的侵略性。”
“原来你们之前就认识。”
“他在和我单独相处时,愤愤地骂他的父亲是个懦夫,骂他的大哥是个废物,骂整个家族都在一步步地走向没落。他发誓,要超越父亲和哥哥,踏入森海行政中心的高位,要在自己的手中,让琼斯家族重新辉煌,排挤掉那些无能无用的旧人类,让整个零区更加清整高效。”
“嗬,原来这家伙,自小就这副模样啊。”
“狂妄、偏执、充满仇恨。他排在队伍的末尾,手中攥着家族的旗帜,就像是举着一柄剑,随时准备刺向阻挡自己的他人,甚至准备刺向自己长辈的后心。自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一定不可以让小琼斯成为掌权者。虽然他足够优秀,也足够年轻,但正是这份年轻和奋斗激情,让他失去了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让自己变得更加平静。所以这些年,我也努力把他控制在现在的位置上。”
说到这里,戈菲的嘴唇顿了一下,偏勾起了罗伽的兴趣,于是他身子前倾,敏锐地追问道。
“那…他私下和你单独相处的时候,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
“身为议事官,你却总对这些闲事感兴趣啊。”戈菲倒也坦率地回答,“他说,要在之后,让我做他的妻子。”
“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呐!这一定是他在你这里吃到的第一个瘪,却想不到往后还有半辈子的瘪等着他!”罗伽终于听到了她感兴趣的内容,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如果他现在还想得起当时,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不。”戈菲却面无表情,“他该感到羞愧才对。”
一句冷淡的回应,让这间办公室的空气又沉了下来,看来即便是回忆和往事也没法让戈菲动容。
罗伽适时地收回笑容,放松身子靠回到椅背上。
“不过近些年来,你也放弃了很多啊,戈菲。”
“我?放弃?”
“对啊,你这几年在零区的作为,像是放弃了很多东西,这是我的猜测。”罗伽说道,“你可是历任总长中最年轻的一个,就任的时候,是零区发展最蓬勃的一年,手下有小琼斯、凌云和洛海这类少才。大家都认为你上台后,会趁机做些天翻地覆的事情,其他区域的同僚们也在等待着向你这个作为首脑的零区靠拢。结果到头来嘛,九年了,也只有停供针剂这一政策得到了传播。其他方面,相比其他区域来说,你却是最保守的那一个,经济发展收敛而缓慢,最拿得上台面的科研也没有任何质的突破…我们都觉得,这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于是这便是你们的结论?”
“不,我说过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当然,有人以此质疑你的能力是否足以掌控零区;有的说你迫于压力,只求维持平衡发展;不过也有的人说,你的行为下面还是藏了什么秘密。我作为议事官,当然明白你的能力,也了解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我该说,零区依然在你的掌控之中,否则你也无法在琼斯的头顶上稳坐这么些年了。”接着,罗伽摇了摇头,“而令我得出这结论,则是近一年的事。你开始鲜有出现在交流会,也经常拒绝同其他区域管理员交换意见。所以我曾想,一年前,是否发生了什么?”
面对戈菲的脸,罗伽继续了下去。
“这些年间,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你,推断你的行为不利于森海的发展。他们致力于收集些对你不利的信息,但来回来去,除了些起不到作用的消息外,剩下的只能靠杜撰。”罗伽的两条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十指相抵,“但也不是毫无收获。唯一的一次,他们查到你刚任职不久时,曾以调阅的名义将‘陈澈’的个人电脑纳入到了零区的历史保管科,而自此之后,那台电脑便不知所踪了。”
我想知道,那台老古董到底有什么价值?”
你们是不是已经从其中发现了什么?”
可否透露给我?”
对于罗伽的问题,戈菲不应,只是拾起那张转任同意书轻飘飘地抖了抖,纸页本身发出簌簌的脆弱响动。
“罗伽议事长,你一定不是第一次来零区吧?”
“担任议事长以来也才是第二次。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办公室度过的。”罗伽答道,“况且,零区这么平稳,没什么需要我介入的状况。”
“嗯,也该同你交代一下,我自己在这儿的工作习惯。”
“请讲。”
“我自认为,作为零区的负责人,在管理的同时,也承担着传递信息和思维的重要作用。”戈菲习惯性地翘起一条腿,如今的她,已经能够与那张高大的座椅相契合了,几缕朝阳自窗外射入,却恰恰好只能照到她蠕动的嘴唇,“对下属、对同僚,甚至是对家人,我也从不会忘记交代一些事情,也从未对一些事情交代不清,对于复杂混乱的事实,该重复提醒的,我也会像个不厌其烦的老太婆一样反复地讲,就算惹得对方厌烦,我也无所谓。因为我知道,任何一点的信息不足,也许都会对他们未来的决定造成困惑。”
戈菲的态度让罗伽不禁坐直了身子,背上的汗毛悄悄爬起。
“所以另一方面,当他人对我提出疑问的时候,我便会这样回复:‘若是没有明明白白告诉你的事,那一定是你没有必要知道的事。’”
“...嗯...”
听到这些,罗伽也只好了然地点了点头。
“戈菲总长!”
这时,洛海从正门闯了进来,他制服脏兮兮的,似乎许久未换,头发也因出油而拧巴到了一起,唯有脸上的精神依然矍铄。看来也是个怪人呐,罗伽想道,大早上就仪表不整地出现在上司办公室,实在不算礼貌…不过也算不上多怪,这零区上上下下的,尽是些怪人。
“对了,戈菲。”
罗伽起身,从桌上取走了那页转任同意书,“虽然琼斯先生本人未能来辞行,但他临走前,依然托我代向你辞别。”
说罢,他冲守在门口的洛海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总长,我听说琼斯他确定要离开零区了?”洛海望着离开的罗伽议事长,开口小声问道。
“没错,他即将升任十二区的总长了。”
“那,企业部现在…”
“企业部暂且交由凌云管理,她有这个能力,也该承担更多的责任。”戈菲按着桌子站起了身,望向罗伽离开的方向,“洛海,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婴儿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现在正在医疗室睡觉呢。”洛海深深点了点头,“幸好,是个健康的婴儿。”
“这一晚上辛苦你们了。”戈菲赶到门前,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套,脸上带着久违的喜悦,“洛海,快!带我去看看!”
共事这些年间,洛海罕有见到这样的戈菲。惊讶的同时,他能感到一股暖意从她的动作、模样,以至于笑容中淌出,影响着身边的自己,让他感到这一整夜没有白忙活。
——
——八小时前——
距离“遗漏问题”被戈菲等人确认发现,已经过去了八年。
这个秘密也在戈菲、凌云和刘威三人的心中保留了整整八年。
这八年间,第三针针剂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一个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甚至已经突破了其商品化之前的价格最高点。但与此同时,新人类生殖细胞的私下交易却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一些靠着耗尽家产积蓄,负债累累而诞生的新人类没有办法一跃发达,只有通过贩卖精子来翻本维生。理所当然地,这种行为自200年前开始,就是森海重点打击的对象。
由于新人类胎儿会对普通人类孕妇造成数倍的负担,所以森海人政部一直以人道主义的名义管控男性新人类私售精子。并将此类行为同“非婚生育”、以及“为此类孕妇提供分娩场所”等纳入到了违法行为行列。另一方面,由于森海控制了几乎所有的正规医疗设施,所以冒险购得新人类精子的女性只能在一些毫无资质的地下医院接受检查、生产手术。
上了分娩台就再没下来、胎儿畸形、发育不良、甚至母子双亡都是不可避免的事。
但随着针剂价格变得不可企及,一些自觉无望的普通人类家庭也愿意铤而走险,用家中女性的性命和运气再赌上一把。
这天夜里,戈菲亲自随洛海的队伍,加入到了清扫地下医院行动中。
目标场所位于旧商业区的一座地下工厂,大约在数年前已经被改造成了一所医院。无论白天夜里,这儿总静得像没有人,只要你不去在意偶尔从地下深处传来的哀嚎。门前摞着好些生锈的铁桶,像是掩护般地焊死在地面上。一旁的垃圾堆上盘着一层又一层红褐色的刺鼻异物,乍看下去也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下方渗出的液体漫到路的中央,踩上去吧唧吧唧地黏鞋。
由于戈菲本人的到场,参与行动的治安科人员都很兴奋,个个期盼着在这位难得一见的最高长官面前大展身手。今夜是一名孕妇的预产期,也是开展行动的人赃俱获的最佳时机。
如预想的一样,整个行动没有花费多少时间。那些瘦弱的旧人类并不是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治安科的对手。他们总不能抄起手术刀、绷带、过期的麻醉针和肮脏的注射器反抗吧。洛海几乎毫不费力便控制了现场,十数名旧人类医生、助产士和杂务工被迅速逮捕。
只是那产妇大概是被趁乱移动到了靠内侧的房间,直到收工阶段也还没能找到。
戈菲被洛海带入走廊。随之路过的每一个房间都已趋于安静,没有人挣扎,也根本无需挣扎。戈菲用靴子踢开脚边的杂物,左右巡视着走向深处。平日里,对事态的迅速掌控多少还是能换来这位长官的夸奖,但这一夜,她一直神色严肃,始终一言不发。洛海看到他的样子,心有疑惑,只能直直地跟在后方,不敢多问。
直到靠近临近深处的房间,戈菲才停了下来,她打了个手势,命令其中一位队员送了一个男人出来。那人头顶掩着一只褐色的假发,其下便是鲜艳的银色短发。看得出来,他一定就是在这里为女性提供新人类基因的人,也大致是这个团体的组织者。他选择假发而非染发的原因,大概是要用这个来取得那些渴求胎儿的女性们的信任。
“随我来。”戈菲冷冰冰地说道,“我有些话要问你。”
“我派人和您一起去。”
洛海一旁说道。
“不用了。”
“可,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新人类男性…”洛海依旧在坚持,“那,至少让我跟您一同去。”
“...”
戈菲没有拒绝。
男人被洛海拽到了一间远离入口的病房,戈菲进到了房间的最内侧,示意洛海掩上房门。男人虽是已束手就擒,但看那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多久了。”
戈菲甚至不曾询问对方的姓名便单刀直入。
“你问我?”男人抬头望去,却直撞上了戈菲锐利的双眼,“啊,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那正是第三针针剂涨价的时候,戈菲短吁了口气。
“贩卖精子的生意,做了多少次了。”
“不记得了。男性嘛,一次会有很多的,你也明白吧。”男人说道。
而一侧的洛海则翻起了先前的调查报告。
“有迹可循的,至少也有400次以上了。”
“那不一定。”男人说道,身子向后一靠,脑袋向了门外的方向撇去,“您知道为什么,这产房会在这儿的最深处?还是距离太平间最近的一间吗?”
“在没有森海提供技术支持的前提下,普通人类的受孕分娩会是一个非常痛苦而艰难的过程,依照数据调查,产妇的死亡率高达40%以上,婴儿的成活率也仅有70%。”
“那只是乐观的情况下,实际上,死亡率还要更高一些,所以大夫们不得不将产妇安放在最深处,以免打扰到别人的工作。然后再塞住自己的耳朵,否则,没两次就得聋。”
“明知会是这样的死亡率,你们却依然要这样做。”
“不,死亡率从不在考虑范围,他们只考虑回报率。”
“所以只是因为贪婪。”
“你说得对。但贪婪的不是我们,是那些数不尽的普通人类家庭。你们总习惯站在高处,是猜不到底层发生了什么的,你们不知道那些人在希望破灭的时候会做什么。他们放弃了知识和头脑,花掉几辈子赚来的钱所用的时间,不会比一泡稀来的更久。酒、赌博、嫖妓、药品,登天之后就是谷底。”
男人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眼珠子望向虚无的远方,像是回忆着自己曾目击的过往。
“另外一些不至于被击溃的家伙,他们最终会找上我。当我报出产妇40%的死亡率时他们还会有些犹豫,但接着听到婴儿70%的成活率后,他们眼里便闪起了光,立刻觉得值得一试。在你口中的死亡率,在他们眼中却是希望。即使只是1%。像他们这样愿意豁出性命的普通家庭便还有成千上万,像我们这样的人也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的口气中带着对于自我的狂信与认同,仿佛自己同面前这个女人站在同等的位置,他已经在用他的方式为那些人带来希望和幸福,“我知道你们都是森海的人,对吧?事实上真正贪婪的是你们才对吧?如此无上限地提价,才把那些无助的普通人推向了我们这边,用不了一代的时间你们就会知道,新人类这个族群,可不光是你们森海垄断的天下。”
“真是个蠢货。”男人的一席话却未能引起戈菲的任何反馈,反而收获了满脸的厌恶,“像你这样的蠢货,即便再有成千上万,又算得了什么。”
“…”
也许是未料到面前一直话少的女性突然回复,男人身子一怔。
“八年是个漫长的时间,这八年里,我们已经抓捕了上千名像你这样的私营犯,他们中大都面临着漫长的刑期,以及超过针剂售价数倍的罚款,以至于全家老小都要重返工作岗位再有500年才能付得起。这些蠢货在接受询问时,各有各的理由,我也都听厌了。但令人安心的是至今为止,他们都会后悔。”戈菲望着对方,冷淡地说道,“我想,虽然到目前为止,你都认为自己有着正当的、正义的理由,但你也会后悔的,并且,我可以告诉你,你会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你在说些什么。”
洛海也想问一样的问题,自方才开始,戈菲所言之事已不像是询问或者斥责,倒像是自言自语。
“我问你,那几乎400个孩子,在血缘上都算是你的子嗣。可你会爱他们么?”
“不会,血缘上的关系说明不了什么,我在他们的人生中并不会扮演任何角色。但我愿祝他们幸福,他们也一定会幸福的。”
“呵,如果你是个冷血混蛋的话,或许还会轻松些。”戈菲的眼睛仿佛已经失去了兴趣般地挪到一边,“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的行为,即将让那些家庭面对绝望的一生。你口中的成活率,不是70%,也不是60%,而是0%,记着,是你摧毁了他们。”
“摧毁…?”
她没再回答,而是摇摇头,擦过男人的身边便要离开。
“总长…”
洛海打开了屋门。
“…总长?你是戈菲!”
了解到对方的身份,男人明确地感受到戈菲的话有其深刻的意义,他感到头皮发麻,肩膀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因为他能从对方的语气中察觉到,她决不是在撒谎,也决不是在危言耸听。
“告诉我…”
“告诉我,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站起身,两腿一跌一撞地向戈菲扑来。
正当洛海想要予以回击时,一声来自耳畔的枪响却让他瞬间清醒,他的拇指挑起腰间枪套的扣子,而其中的枪械却已然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他也察觉了自己的多虑——那男人已经倒在了血泊当中,眉心中枪,当场毙命。甚至脸上还留着一秒前的恐惧与疯狂,没能留下任何一句遗言。
这声枪响让整个地下医院陷入了死寂,无论是现场被逮捕的旧人类,还是治安科小队,所有人都望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
戈菲的唇边漏了口积蓄已久的白气,虎口放松,将枪口压下。
“其他人员,全部从重处理。”
“...是。”
望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戈菲擦了擦手,在地板上那不断蔓延的血液沾染到自己靴子的前一刻,她先一步退出了屋门。
“总长…您…”
“洛海,你现在爱思考了。”戈菲将手枪递还了洛海,“你要更相信判断,正因为森海相信我的判断,所以才赋予了我这样的权力。而我也愿意相信你。”
“嗯…”
洛海点点头,随着职位的上升,他确实总爱去思考了,也常会有这样慢一拍的时候。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在方才的一瞬间被戈菲“借”走腰间的手枪。
他从对方手中接回温热的枪身,将它按回了腰间。
“洛海部长!已经找到产妇了。”
“是么,什么状况?”
“比预想的更糟,重度营养不良,伴有低钠血症症状和心脏衰竭,找到的时候人已经陷入昏迷了。”
“胎儿呢?”
“已经安全出产,但目前也伴有轻微营养不良。且因为睡姿不正,已经出现了呼吸障碍。”
“后勤呢?”
“马上到位...”
“等等。”
戈菲突然喊道。
奔波的联络队员和洛海一并望向她,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戈菲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这可不像方才当机立断射杀嫌犯时的模样。另一方面,比起全力营救,难道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吗?难道...她要放任刚生下来的孩子去死吗?
洛海不解。戈菲是个独断的人,却从不是个冷血的人。
但很快,戈菲脸上的犹豫便已消融,她对着下属们点了点头。所有的后勤人员便一齐向着走廊的深处跑去。
——
赶到医疗室,戈菲隔着玻璃门便望到了侧卧在病床中央的新生儿,数名医疗员正将一只小小的婴儿床团团围住。在戈菲总长本人的亲自指令下,即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婴儿,也没人敢怠慢。
那婴儿陷在柔软的保护仓里,粉嫩的小舌头耸在嘴巴里,发出小小的呢喃。鼓囊囊的脑袋又嫩又红,眼睛只睁开半只,其间透着银色的星光。
“是男孩子么?”
医疗员轻轻摇头。
“女孩子啊。”戈菲点点头说道,“我能抱抱她吗?”
听到戈菲的几近请求的语气,医疗员露出了半分的惊讶,慌忙应道。
“…当然可以…”
于是,在医疗员的指导之下,她略显笨拙地抱起了那只小婴儿。
戈菲面色微红,臂肘小心地托着婴儿的脑袋,学着记忆中他人的模样轻轻晃动身子,嘴巴一开一合,发出了轻柔的吟唱声。女婴的一只小手向前探出,在空中轻缓张弛,那无意识的动作,就像是在寻找着妈妈。戈菲用一根手指搭在她的手掌上,她便趁机抓住了那它,像是抓起了救命稻草。
婴儿的身上有一股奶香,甜丝丝的。但戈菲明白,新生儿并不只是这些味道,还会伴随着尿液和粪便的酸臭味,但那又如何,那才是生命该有的味道。她跨越了那间肮脏闭塞的地下医院,其中满是尸臭味、血腥味、和变质的医疗用品的味道,还跨越了利益、爱恨、希望,甚至是生死,才来到了这里,却又不得不面对更加残酷的未来。
望着那婴儿睡去后,戈菲的神色很快便恢复了以往。她仿佛接受了什么,双手抵着婴儿床,脸色淡然。
“洛海,去把凌云和刘威都叫来。”
许久,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她发觉,在这一刻,自己终于做好了准备。
——
——6年后——
——2253年6月7日——
“小美,别…别跑啦!今天歇一歇,陪陪…姨读...读读书...”
“就不!我要去看戈菲阿姨,才不要和傻姨呆一起!”
小女孩全速奔跑着,远远地只留下这么一句,便迅速地消失在了室内园的深处。
“唉…”
被唤作傻姨的保姆眼见再追不上,只得驻在原地气喘吁吁。
她的一条腿患了肌肉萎缩,已经到了连鞋子都套不上的程度。缓慢移动尚可,却完全跟不上小美的脚步,但不追,又总放心不下。所以,她平日里也是这么追着,有时候追整整一个上午,小美已经跑过一圈,回去餐厅吃饭了,傻姨还得一瘸一拐地,再用整整半个钟的时间从园子深处追回来。此外,她的大脑曾受损,有了轻度的语言障碍,一些简单明了的事情却形不成语言。再怎么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但叽里咕噜地就是说不明白,也难怪性急的小美总抛下她不管。
小美常说,即便是比起别的旧人类保姆,她都是最迟钝的那一个。
而相比之下,活泼好动的林年美今年刚刚六岁。作为最末代的新人类,她不必像那些长她许多的哥哥姐姐一样,整天淹没在繁重的学业中。而是在零区新人类育儿中心这个封闭的乐园中,少有地享受了富足而轻松的童年。
按老师讲的,他们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再背负着各方的厚望。也有人说,新人类的时代该结束了,他们已经不再代表人类的未来了。但小美却不信,她依旧努力学习、努力锻炼身体,也依旧是班里成绩最好的那一个,比起其他同龄人来,她的心里还藏着一个目标。
林年美不理解,为什么身边的他人总愁眉不展的,即便是在吃零食,玩游戏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呢?愉快过后便是消沉,喜悦之后也总是闷闷不乐。有那么几次,林年美问出了口。
“因为我们的寿命被诅咒了啊,笨蛋!”
“我们这一代,活不过30岁就要死的啊!你不知道么!”
“真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这么愚蠢,非要在这个时候生下我!他们倒是无所谓,只有我一个人要默默等死!死在他们前面!”
“连‘遗漏问题’都不知道么?你可真是个傻子!就和你那保姆一样。”
得到的回答基本是异口同声,迎来的态度也无出其二。
说什么呢,林年美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她不觉得30年的长度有多短,也不觉得自己就会因此过得不精彩了。自己现在才6岁,还有五倍的时间可以活呢!而更重要的是,她虽然觉得傻姨迟钝,却从没觉得傻姨真是个傻瓜,她不像身边的那些白头白眼的新人类们,整日愁眉苦脸,看得人心烦。就算她没有零食可吃,玩游戏也一直输,却还总喜欢憨憨地笑。
时间长了,同龄小伙伴们都拿林年美当脑子不正常的怪人,再不爱再和她玩了。逐渐地,同她聊得来的孩子也越来越少。
但是这些都不要紧,林年美从一开始便未对他们抱有期待。她有着自己的目标,也是自己最期待见到的人——那位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来育儿中心探访的戈菲阿姨,虽然自己从未同她近距离聊过天,也没有任何交集,但只是远远看着她的模样就够了,因为她是自己所见过的最优秀最漂亮的人。
而今天,正值相隔十周后的午前,该是戈菲阿姨要来这里探访的时候。
大家都说,自己30岁的时候就会死,但是戈菲阿姨今年不是也恰好30岁了么?可她竟然还那么漂亮,那么优雅,依然像个不出20的少女。如果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的话,那30岁的死亡又算得上什么诅咒呢?
这样想着,林年美就守在离入口不远的通道边上,双手期待地摩挲着安保处的墙壁,期待着那一抹高挑的银白色身影出现。
不一会儿,果真和自己预想的时间一样,她准时出现了。
“咦?”
看到戈菲阿姨的模样,林年美却感到了疑惑,戈菲阿姨的相貌和打扮在自己的心中永远排在第一名,所以她记得很清楚,戈菲一直以来都会将长发束成一支马尾来的,走起路时,一跳一跳地像一支活着的银蛇。但为何,她今天却披着头发,弥在肩上和胸前…她明明从来不这样的。
但那又如何呢?林年美转念一想。
披着头发的她,像个公主,更好看了!
她跑出几步,藏在一棵树的后面,隔着一座小树林跟随着戈菲前进的脚步。
还是像往常一样啊,戈菲阿姨的身后跟着那个叫做凌云的阿姨!她也是个大美人,面相甜美,声音温柔,头发又是自己最喜爱的大波浪,但当然还是比不上戈菲阿姨的,而且看上去,年纪也要偏老一些呢。唔,今天,那个叫做刘威的叔叔却没有跟来,怎么回事,是被丢下了么?
她继续跟着,从一棵树挪到另一棵树,再抽空远远地看。每次她都这样,直到戈菲一行人的离开。
可没跟一会儿,还未到院长办公区附近,戈菲却停下了脚步。
她大概是找到了谁,正在和谁聊着天呢吧。
是院长呢?主任?还是老师呢?不,那些愚蠢的,只知道怨天尤人的老师们,是没有资格和戈菲阿姨聊天的。
林年美双手擦着树干,大着胆子探出一些身子,视线直跃到戈菲的身前。
…
是傻姨?
戈菲在同傻姨说话?奇怪了,她们能聊些什么呢?戈菲阿姨那样又厉害,又位高权重,又漂亮的女性,为什么在和傻姨说话呢?她们是偶然相遇讲两句话?还是之前就认识呢?真生气!如果是那样的话,傻姨为什么一直瞒着自己,如果自己也能早一天和戈菲阿姨相识的话,那该多好呀。
一边想着,林年美竖起耳朵,挪动身子向两人的方向靠去。
再近一些,就能听得清了吧?
可遗憾的是,傻姨依然是傻姨。只看得到她一直在摇头,一边拼命地摆手。是啊,那是她特有的动作,嘴里实在憋不出话了,就只能用肢体动作来表达。戈菲一直在笑着,又补充了些什么,但傻姨依旧是机械性地摆手、摇头。那模样,猜着大概是在拒绝什么,又或者是在否认什么吧?
直到片刻的沉默后,戈菲的口型变化,傻姨才狠狠地点了点头,仿佛聊了这么久,就在等着这一时刻。
随后,对话的两人连同凌云,竟一起转头看向了自己。
林年美心中一惊。
啊,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啊。
她只好离开树干的掩护,拍拍胸前的木头碎片,扭捏着钻了出来。看到傻姨和戈菲两人的招呼,她却有些挪不动步子,明明一个是每天照顾自己的人,另一个是自己最崇拜的人。真到了自己面前,却害得她有些紧张。
“小美!”
戈菲对着自己呼唤道,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来啊,来和…戈菲阿姨….聊……!”
傻姨还是那么嘴笨,那么结巴,真丢脸。
有了傻姨的衬托,小美当然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四人在路边找了片空草地并排坐下,戈菲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一只手搂在了她的肩上。
“阿姨您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林年美红着脸问道,她正被一股幸福感包裹,手心都在出汗。
“我当然知道,你出生的那天夜里,我就在一旁呢。”
“那您一定见过我的父母咯?”
“见过啊,你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性,你的父亲...也一直在一旁担心她痛不痛,担心你会不会不健康。”
“但他们还是不够坚强...否则就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了。”林年美叉着腰,有些气呼呼地说道,“阿姨呀,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感情好是可以结婚的么?”
“嗯,是啊,那会儿,只有感情好的才会去结婚哟。”
聊到这里,林年美咽了口口水。
“那戈菲阿姨…您结婚了么...您有孩子么?”
“没有。”戈菲倒也没想到,这个六岁的孩子竟然一开口就是这样的问题,却也不确定这样的话是否该对小孩子直说,“阿姨这一生,大概是与婚姻无缘了哟。”
“真好啊,戈菲阿姨就不该属于任何人。”
林年美如此答道。戈菲的心中已经编排好了理由,准备好了该讲的心路历程,却统统没能派上用场。也许,同小孩子的聊天并不需要环环相扣,只需要表达最真切的感受足就够了。
“你每次都会躲在树林里跟着我看呢。”
“原来您早就发现啦…”
“当然咯,可是,你为什么要看我呢?”
“因为您很漂亮!是我认识的最漂亮的人!”林年美坦率地回答,“也很厉害,我听说您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这里的长官。”
“还有呢?还有吧。”
戈菲看出了小美的心思,又问道。
“还有…”林年美低下头,仔细感受着,“还有就是,我每天生活在这里,学习啊,玩乐啊,看到人们来来去去,可无论是年长的大人们,还是跟我年纪一样的小孩子,他们每时每刻都只会是一样情绪,每个人都满是绝望,整天担惊受怕,唯独只有您不同…”
“是吗?”戈菲笑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我知道。”林年美说道,“他们都是害怕死掉!他们说,新人类被诅咒了,寿命才会越来越少的,说我们这一辈人,活不过30岁就会老死的。”
“小美,阿姨现在就告诉你,这些都是真的。”戈菲轻言道,“你会害怕吗?”
“我…我不害怕…”她昂着头,自信地说道,随后却又搓搓手,“我本来是不害怕的,但现在,我又有些害怕了。”
“唔?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因为之前,你总是想见戈菲阿姨呀。”一旁的凌云托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戈菲和林年美的对话,这时候忍不住补充道,“见到了,感觉梦想成真了,这一茬子心事放下后,就想起别的烦恼来了,是不是?”
“嗯…”林年美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戈菲笑着说,“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你一定也不想像他们那样,成天闷闷不乐,担惊受怕吧?”
“当然不要!”小美的脑袋摇得飞快,随后又盯着戈菲,“那…您是怎么做到不害怕的呢?”
“我啊…嘿嘿,你想错了,小美。我也和他们一样,总是害怕,而且比起他人来说,我害怕的时间可能还更久些呢。”戈菲温和地说着,她的话引起了凌云的侧目,显然,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戈菲这样直接的情绪表达,“但是,若像你一样,心还是别的目标,还有别的希望,并愿为之努力的话,恐惧便不值一提了。我有我的希望,小美你也应该有你的才是吧?”
戈菲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这样的话,你在任何时候,就都不会害怕了。”
“那,我的希望就是,以后要成为和戈菲阿姨一样优秀的人。”林年美挺起通红的脸蛋,一副认真的模样,“我也要像您一样漂亮,像您一样厉害,还要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当上这里的大官。”
一口气吐出这么些话后,林年美眯起了眼睛,害怕像往常那样迎来他人的不解的笑声和教育言语。但直到她发现,那三人只是在安静地看着她,一向不爱表达意见的傻姨竟然也点了点头。
“嗯,那就好。”
戈菲淡淡回应,她看了眼身旁的凌云和傻姨,将双手搭在林年美的肩上,注视着小女孩的双眼。
“小美,虽然我们只是第一次聊天,但我看得出,你会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她的两支拇指搭在林年美细小的锁骨上,似是不舍地轻轻摩擦着,“这也许,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嗯?”
林年美只觉得身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望着戈菲的笑容,听着她那毋庸置疑的坚定语气,感受着她的双手温柔的抚摸,却发觉胸口一阵发紧,口中不自知地嗫嚅起来。
“…为什么…”
“因为,阿姨要走了。”
戈菲抬起头,越过身边人望向远方,而夹着小美双肩的手也越发坚定。
“我在这里度过了几乎全部的人生,已经有三十年的时间了,也是时候离开了。”戈菲的话像是讲给小美听,又像是讲给在场的他人,“明天,我便会卸任零区总长一职。”
… …
——
临行前,戈菲依然挨个拜访了育儿中心的院长、老师和孩子们,最后,她又单独向陪同了自己一路的林年美和傻姨道了别。
“戈菲阿姨。”
小美直追到了中心的门口,直追到戈菲的身边。
“当我实现了自己希望的时候,你还会来看我吗?”
而这时,戈菲却摇了摇头。
“不。”她发自内心地说道,“我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