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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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安晴,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十六岁夏天的这个早晨。
她如往常一样,靠在山坡的柿子树旁等待日出。在那之后,便会去晨跑、冲澡、读书,以此开启崭新的一天。
可这次,她却察觉到身后的柿子树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动,安晴本以为那是一只猫,或是等不及果实成熟的鸟儿,它们都是喜欢在黎明前闹腾的家伙。可逐渐地,那动静越发地大,连同她倚靠的树干也一同颤抖起来。还没待到她回头确认,一个身影便由那柿子树轻轻跃到安晴的身前。随之而来的,是鞋子落在青草上的响动,柿子树梢的芳香,以及一股有别于灼热夏日的清爽气息。
那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别样气质的女孩。
从模样来看,她的年纪可能要比自己大一些,有着一副在这般漆黑的黎明前也可分辨清晰的精致面孔,以及光洁如釉般的肌体。如果要用日记来写下这场邂逅的话,安晴甚至一时都想不到该用如何的词汇来描述那女孩留给她的印象。那副美丽的面孔超越了她的想象,甚至显得亲切而神圣,以至于女孩那身浅色的衣服都像是在莹莹发光,更尤其她那头不可思议的短发。
安晴望着突然落在身边的女孩,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诶,你是在等日出吗?”女孩掸掸身上的灰尘,便抬头看向安晴,冷不丁地问道。
“啊…嗯。”不知怎的,安晴只觉的浑身紧张,从肩膀到腿脚都缩得紧紧的,明明对方的笑容和语调是如此富有亲和力。
“是啊,现在还早嘛,天色太暗了,”女孩叉起腰,与自己一同望向东方,望向那即将到来的昼,“你知道吗,如果是从海面上看日出的话,太阳会显得更小,更亮。也更漂亮。”
“…抱歉,我还没去海上看过...”
“有机会的话,去看一次呗。”女孩子娇柔地笑道,语气中带着鼓励,“对了同学,你知不知道这个位置在什么方向?”
说着,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四折的纸片递给安晴,安晴本以为那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但在看到一家餐厅的名称后,多少有些失落。她同女孩交代了具体的路线,女孩也礼貌地向她再次道谢,可能是觉得口头不足表示谢意,女孩子又翻遍了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最后摸出一颗小小的薄荷糖,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安晴手中。
她耸耸肩,露出一副不成敬意的模样,便转身,向着远处的山的方向走去。
“等等…天还没亮呢,摸黑走山路挺危险的!”安晴在拢着双手,冲那离开的白色背影喊着,“你就这么急着去吗?”
“是啊。”
那女孩头也没回地答道。
“...总有人该在这时候出发呀!”
很快,那女孩的背影便消失在了黑黢黢山腰处,一同消失的,还有一台从方才开始便在两人头顶盘旋的白色球状无人机。
难不成她是饿坏了吗。安晴这样想着。
然而,安晴悸动的心依然无法平静下来,她依然盯着远方,心中停留着那女孩美丽的面容。即便只是普通的邂逅,普通的交谈,她却依然多少能察觉到那女孩的不同之处,却无法用语言描述。就像她同任何其他人一样,不知道这个世界将在短短两天之后,迎来它的“终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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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温彻尔餐厅的门被一脚踹开。
“所有人都给我听好啦!举起双手!别乱动!别报警!”
顺着那扇开成一百八十度大门一步跃进的,是一位有着闪亮短发,身着青绿色轻便服饰的女孩。那副漂亮的脸上顶着一副佯装出的凶狠表情,嘴巴里喊着与清脆嗓音完全不符的古怪话术,双手比作手枪的模样,一进来便到处乱指。
然而,这番出挑的举动并没有引来多么强烈的反响。
女孩双手僵在半空,四下望去,只见餐厅里的店员和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客人已经早早地抱起脑袋躲在了角落。在女孩破门而入大肆喧哗的同时,他们都一齐把视线转了过来,原先留在脸上的惊恐神色都统一转换成了疑惑的模样,仿佛在问:“怎么又来了”。
“诶…?”
自己精心策划的初亮相竟然就这么冷场了,女孩也觉得浑身尴尬,鸡皮疙瘩也从后颈冒了出来。
“天呐,爱丽丝…你是不是智商又透支了,哪有这么自报家门的,抢劫犯吗。”跟在爱丽丝背后姗姗来迟的,是一架发出电子音频,凭借带螺旋桨悬浮于半空的白色塑胶球,“喔?这…怎么回事…喂,大伙儿,你们不需要配合这个幼稚鬼,她又没有真拿枪,看清楚,是手指而已…大家平身吧。”
“不是的…奥洛…你看那边。”
奥洛顺着爱丽丝的视线转去圆滚滚的身子。
原来,在餐厅最靠墙的那一桌,有大约7、8个身着黑衣黑袍的持械男人正挤在那里,团团围困着一名正在品尝披萨的客人,就像一队准备围捕猎物的狼群。其中一位黑袍男人已经把枪口对准了那客人,也许下一秒就会扣下扳机,剩下一部分站在外围,对目标和四周时刻保持着警惕。
就在爱丽丝大呼小叫地闯进温彻尔餐厅的时候,就已经有几个黑袍男人把枪口对准了她以示警告,但显然,他们还未把她当做什么威胁。
爱丽丝见状,也把自己比作枪口的手指对准了对方。
“… …”
“... …”
一时间,双方竟然就这样保持了长达一秒钟的对峙,这漫长的一秒钟让奥洛也觉得无话可说。
“那家伙是不是骂厨子来着。”
“我还没见过穿黑衣服的厨子。”奥洛应道。
“好吧。”
——“啪当——”
下个瞬间,任谁都来不及对爱丽丝的动作做出反应,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从那群黑袍男人的中央爆出,那把本欲射穿客人脑门的手枪被一根不知从何飞来的短棍精确击中,这一撞蕴含着宛如炮弹般的力量,直撞得枪身整个弯曲变形,夹着卡在扳机上的折断的手指一同扬到了头顶。
可当那人还未意识到手中的枪为何消失不见,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的间隙,一道银色迅影已紧随着那腾空的短棍一跃而至。女孩的面貌一闪而过,紧接着,面前的光景便由视点中央飞速旋转出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只消一眨眼的功夫,最靠近餐桌两位已经被爱丽丝几计看似纤弱的勾拳击翻出两三米的距离,下巴再合不上,身子也再动弹不得。
瞄准——射击,瞄准——射击。
本该是这样才对。
负责掩护的后排人员本该做出这样的反应才对,可这些训练有素的男人们却发现自己连第一步都难以做到。那女孩的身形总是在视野中消失不见,未等到大脑作出反应,负责辅助瞄准的手臂便被一股凶蛮的力道击中,从手肘到指尖完全失去了直觉,无法还击,无法开枪,甚至连站稳身子都耗尽了他们全部力气。而当他们再次亲眼看清她的时候,女孩的脚踝便以一记强有力的踢击袭来,视野由一片模糊的花影转为漆黑,意识即刻宕机。
硬要说的话,那银色的影子宛如不可以预测之物。
“砰——砰——”
枪响终于交叠而起。然而,武器、经验、组织、策略,甚至连人数优势在那女孩面前全都显得不堪一击,结果,应对方法就只剩下了连续的开火,杂乱的枪响,以及慌乱的呼号。
“乓、叮——”
接踵而至的,却是因弹片未命中,而在各式硬物表面弹飞的声音。墙皮飞溅,被偶然击中的餐具和桌椅发出各式各样的异响,躲在餐厅柜台后方的客人和服务生一边尖叫着,一边只有依靠本能蜷缩起身子。而女孩的影子却在那一片嘈杂中来去自如,似乎对她而言,弹片与刀尖仅如玩物。
… …
一同感到意外的,还有已经早已放弃抵抗的法尔斯。他一时间难以分辨发生在面前的情况,嘴巴里还不忘嚼着披萨。在分辨清形势后,他赶忙扯断黏在牙龈上的芝士,从袖子里掏出手枪,起身一枪托掀晕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黑衣男人。而等法尔斯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剩下的所有黑袍人都已经被爱丽丝撂翻在地,各个摔得七零八落,连半句呻吟都发不出。
而女孩本人,甚至已经在那些东倒西歪的家伙中间伸懒腰了。
法尔斯的叹气带出了自嘲的一声笑,身子也软回到了餐桌前。
是啊,明明在数秒钟前,自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这一切,却被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女孩改变了。
回想在方才数秒钟内发生的事,面前这个样貌新潮的女孩,力量大得可怕,速度也快到让人难以捕捉,在做出那么一串眼花缭乱又不可思议的动作之后,胸脯的呼吸起伏竟依旧保持在一般状态...看她的神色,更是一副连热身运动都算不上的模样。
这真的是人类所能做到的么?
思索间,只见那女孩轻描淡写地抻了抻裙摆,已经一步步走近了法尔斯桌旁。那头简练的短发、锐利的银瞳,以及满带严肃的眉宇和嘴角,在不讲话时,给人一种沉重而难以接近的感觉。
女孩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在满脑袋问号的法尔斯身边兜了两圈。
“... …”
“... …”
“咕噜~~~~~”
冷不丁地,爱丽丝的肚子率先发表了意见。
“唔...”爱丽丝揉了揉瘪兮兮的肚子,又明目张胆地看向了法尔斯桌子上剩下的半块比萨,眼珠子在法尔斯和披萨之间转动了两周半,有些生硬地开腔了,“咳恩…那个,这披萨看着好香啊,嗯…我可以…尝尝吗?”
“怎么回事你这孩子…能不能有点出息。”爱丽丝的身后传来了奥洛有些脱力的声音,“我就说你怎么搁这儿装模作样赖着不讲话,原来是被披萨给拌着了?”
“你是不知道…”爱丽丝皱起眉回应着,眼睛可一刻也没有离开那块披萨,“我最后那几天都靠藏在衣柜里的饼干度日…再加上一整夜的赶路,可给饿坏了…”
“什么玩意?饼干?”听到这句话,奥洛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那东西可一点儿蛋白质也没有啊!全都是糖分!说,小混蛋,你背着我偷吃了多少?”
“反正吃了个饱...”
“当然没关系,我请客。”法尔斯感到是时候礼貌地介入这奇怪的对话了,虽然他连女孩在跟什么东西交流也还没搞清楚,“毕竟你们帮了我个忙。喂,特鲁乌,给这位客人让出一个位子。”
“呜呜…”在方才的混乱中同样做好慷慨赴死的老狗,才一点点把脑袋探出了桌面来,又一点点地向座位的里侧挪动着。
“哇…这是…什么生物哎…怎么没有腿的…”
“这个就是狗,叫做‘罗威纳’的大型犬种,只不过这只已经严重衰老迟钝,懒得把腿伸出来罢了。”奥洛悬停在了特鲁乌的上方,认真地解释着,“怎么搞的,总不可能是海豹吧。”
“哦…是活的狗狗啊…”说着,爱丽丝抚平裙摆坐到了特鲁乌的身边,随后,她伸出手去试探性地触碰它的脑袋,特鲁乌的鼻子也警觉地抽动了两下,看来它对爱丽丝的气息感到非常满意,主动地靠近她的大腿闭上了眼睛,任凭她缓缓抚摸自己的脑袋,“呃,好像有些秃了。”
事实上不止是特鲁乌,法尔斯在第一眼看到面前的爱丽丝时,抛去她的外貌以及那惊人的力量,觉得这女孩既怪异又神秘之外,心中也升腾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是一种难以言说,只能用身心感受到的东西。否则,他才不会轻易让任何陌生人坐到自己的披萨面前的。
“因为它年纪真的不小了,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品类的狗该活到的岁数。”法尔斯盯着爱犬,情不自禁地说道,“看来,我们又挨过一天啊,老朋友。”
“呼呼。”老狗惬意地应道。
“喔喔喔哇哇哇…虽说我在生物书和电影里见过狗狗的模样,但还从来没有摸到过真的狗呢…真神奇!”爱丽丝狠狠揉了特鲁乌脑袋两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根本没有这个物种的,只有些猪啊牛啊之类的,体型大,声音吵,还总是吃吃吃的,虽然也很可爱啦!不过它们吃的多,拉的也很多,所以味道总是很大啊哈哈哈哈…”
“啊,说起大便啊,那东西清理起来就有讲究了...”兴致勃勃的法尔斯刚准备开口,还是被理性劝着及时停了下来,并伸出手指向了那半张披萨。
“好哦。”
爱丽丝满心欢喜地摩擦着双手,把注意力折返到了面前披萨上。她用两根手指轻巧地捻起一张披萨送到面前,松软的饼皮和芝士立马耷拉到了嘴边,她就趁着伸出舌头咬下第一口。
“唔!这个也很好吃嘛!番茄和芝士的味道跟我一直吃的都有些微妙的区别哎…哎呀,这就是工业化的不同嘛!”爱丽丝很满意地把剩下的部分也塞进了嘴里,“嗯嗯嗯唔咕咕——”
“那是当然,”听到这话,法尔斯眯起了眼睛,就像是不经意间听到自己的孩子得到了夸奖,嘴巴也变得喋喋不休起来,“培根无处不在的烟熏味,加上半熟番茄那恰到好处的酸甜味道,还有相互融合的面饼和芝士,一吃到嘴里口感就像是一大块棉花糖,既有弹性又仿佛在慢慢融化…那种感觉…尝过一次就离不开了…而且更棒的是,这里的披萨,切得是又齐又均匀!”
说着,法尔斯用手指用力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很齐,就很有美感,在某种情况下也可以算作美德——你懂吧!”
爱丽丝拼命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眉心挑得高高的。
“咦…切披萨?这也很重要吗?”爱丽丝歪着脑袋,芝士都从嘴巴缝隙里滑了出来。
“当然了,均衡、对称、整洁、明确,这都是我这辈子最坚定的信仰。上学写题的时候,只是写错一个字,我就要把整页撕下来重来,后来因为没法把撕下那页后的碎纸拽干净而气得跳脚,老师也躲得我远远的;这条老狗特鲁乌,则一定要在每天早上五点和晚上9点散步,就算是下雨下冰雹也从不间断;而论吃披萨,我一定要吃这种一次就完美地切成六片或八片的饼,这种饼,就只在温彻尔餐厅找得到。”
“哈…那这么说,你看我的…”
说罢,爱丽丝撸起袖子,从桌上拾起一块餐巾铺开,一只手捏起餐刀,手腕一旋,餐巾上便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形,接着,她眯起一只眼睛,用餐刀在那餐巾上细细划切数次,那圆形上便呈现出了花纹繁复的六等分图案。
“嘿嘿嘿…怎么样,美工课我也总是满分哟。”
而坐在对面的法尔斯,一只手牢牢地掐着下巴,多次观察之后,便像是一位正在欣赏绝妙艺术品的品鉴师,一边点头一边端直身子鼓起掌来。
“太棒了,你以后一定能当个好厨子。”
“是吗?哈哈。”
谁让你当厨子去了…有毛病。
奥洛悬浮在不远处这样想着。看着沾沾自喜的爱丽丝和反复观察着餐巾的法尔斯,就像看着两个精神病友在交流病情。
“六等分,正是雪花的形状呀,法尔斯先生。”
“雪花?”
“是呀,最普通的,也是最漂亮的东西。”爱丽丝拎着那纸做的雪花,说道,“它源自自然,却也代表了生的希望。”
不消一阵子,桌上的食物便被爱丽丝一扫而空。
“抱歉…只是忙着填饱肚子了,我还一直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爱丽丝一边擦着嘴,一边用一只手空抓了两下作出打招呼的样子,“哈,有点没礼貌...”
“我叫做法尔斯…刚刚失业…”虽说他想要像平日里那样顺带出自己的老本行,但话说回来,自己早已经从原岗位离职了,“趴在你身边的那条老狗叫做特鲁乌。”
“我叫爱丽丝。”爱丽丝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外人做自我介绍,多少有些紧张,“职业嘛…至今为止,算是个隐士。”
“隐士?”法尔斯疑惑地说,“有这种职业么?”
“哼哼,没错。这么些年我一直隐居在一座小岛上,直到今天才来到这里呀。”
“有这种事?”法尔斯皱着眉头,“隐居?在现在这个时代?”
“什么…你没听说过吗?”
“当然没有。”法尔斯直答。
“唔...隐士就是要有知名度才配叫隐士,要不然只会被人当做是个普通的家里蹲啦…你们都不知道我,我还怎么隐。”爱丽丝转身用手指节叩了叩奥洛机器人的身体,“奥洛,快多帮我宣传宣传,要不然全世界怎么会知道我的低调。”
“… …”奥洛根本都懒得搭茬。
“爱丽丝女士…说实话,看到你的第一时间,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这头发…是天生的么?”法尔斯望着爱丽丝那头在阳光下映着虹光的银发,情不自禁地问道。
“嘿嘿,是天生的,无论睫毛还是体毛都是这个颜色哟。”爱丽丝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回答道。
没错,现在还只是2021年,这个时代的人类还从没有见识过即将在未来满城满街的银色人种呢。
“原来如此,抱歉,我只是好奇,因为我也见过一些染银色头发的人,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自然的模样。”法尔斯由衷地赞叹着,随后,眼睛又不由得瞟了眼边上那个与爱丽丝讲的有来有回的小型无人机,“呃…那…爱丽丝女士,这边这是个什么?”
“这个是我的同伴,叫做奥洛,是一台AI机器人。”
“AI机器…人…?”
“没错,别看现在只像颗球,他的本体可有一栋楼那么大哟。”
“是吗…”法尔斯盯着那只塑胶圆球看了又看,他多少也接触过一些计算机科学,也清楚地明白,就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还不足以创造出真正配得上“AI”称号的计算机,那些个号称‘AI机器人’的弱智玩具倒是满大街都是。然而,这台叫做“奥洛”的小东西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回事,它智能得简直过了头,一问一答间,法尔斯甚至怀疑可能是有个真人在背后操纵。
只见那个被唤作“奥洛”的机器人把代表眼睛的指示灯朝向了这边。
“长话短说吧,这位‘法尔斯’先生。我和爱丽丝之所以现在赶来,是因为探测到了温彻尔餐厅附近存在异常的信息波动。”说着,奥洛机器人的“瞳孔”上下翻动,闪烁着均匀而规律的耀光,仿佛是在扫描法尔斯,“现在看来,信息异常波动的根源应该就是你了。”
“异常的…信息波动?那是什么意思?是指我刚才被这群人袭击的事吗?”法尔斯听着那陌生的专有名词,转头看了眼那一片动弹不得的同行。
“不,我指的‘信息异常波动’,是指在一般空间浓度下,信息含量呈远高于平均水平20倍以上的状况。”
“你…能不能解释得明白一些?”
“那,这样说吧。所谓‘信息异常波动’的成因,是你身上所积累的信息量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水平,完全不符合一个只活了21年的人类。”那机器人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讲着,“不过,我不会追究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寄希望于你可能掌握一些我们需要的信息。我和爱丽丝来这里找你的目的就是这个。”
“...
...”
又来了。
这只机器人,似乎把自己所遇到的异常都当做了理所当然的事。
...突然从天而降的奇妙女孩,仅凭一支金属短棍便击败了九名持现代枪械的成年男人…而坐在她的面前,法尔斯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话多了起来。但与此同时,跟在女孩身边的“AI机器人”却又让法尔斯充满了警惕,它寥寥几句透露出的信息恰恰能与米德和BOSS所讲述的一系列概念和理论结合起来:“轮回”、“终末之日”、“特异者的秘密”、以及BOSS身后的真相。
是啊法尔斯,劫后余生值得庆幸,但自身所面临的情况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如果米德和BOSS的那些鬼话是真实可信的话,现在的这个世界距离“终末之日”也只剩下了两天的时间了。
两天时间…做什么也不够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法尔斯的情绪变化,老狗特鲁乌稍稍昂起了脑袋。
“我想知道,两位究竟从哪里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异状,你们又了解多少?”法尔斯灰色的眼珠一如往常地黯淡,“以及,你们为什么要找上我?”
说着,法尔斯站起身子,如往常那般伸出右手,做出握手的姿态。
“嗯,法尔斯先生果然知道不少事呢。我就知道依着奥洛的办法准没错!”
爱丽丝也理所当然地站起身子,用餐巾纸狠狠地擦了擦手,再将那只看似纤细的小手握了上来,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幸好我当机立断,即刻就猜到被这群人欺负的你才是我们要找的目标。”
“爱丽丝小姐,忍着些。”
“咦?”
法尔斯触动开关,熟悉的爆响,熟悉的闪光。
然而,站在眼前的爱丽丝除了发梢因那股冲击轻轻一扬之外毫无反应,腕部也没有显现出任何特征,仿佛没事儿人一般站在原地,以一副好奇的模样看着法尔斯,“咦…手好像抽了下筋,你做了什么么?”
“是电流。”奥洛即刻答道,“法尔斯想要窥探你的身份。”
“咦?电流吗?”爱丽丝盯着自己的右手手心,可那里根本没留下任何痕迹,对于爱丽丝的体魄而言,手套所释放的电流算不上什么,“可是,法尔斯先生为什么要窥探我的身份啊,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吗?”
“不。需要你知道的事情,我们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的,年轻人。”冷不丁地,那机器人打断道,“现在,该轮到你回答我们的问题了。”
“抱歉啦法尔斯先生,奥洛就是这么固执,不想告诉你的秘密,他能藏个二十年。”爱丽丝也帮腔着,却还时不时地向那机器人使眼色。
提出问题,就也要去回答问题,法尔斯当然理解。
“你们想知道什么?”
“第一个问题,你是否听说过一家‘森海’的生物科技企业?”
“森海?听着像是做数码产品的。”法尔斯摇了摇头,“现如今,企业和公司遍地都是,虽说我认识不少,却从没听说过这个,它是什么...”
“那,第二个问题,你是否知道一个别称为‘误’的人?我想,这应该是你能够回答的问题吧。”奥洛紧踩着法尔斯的尾音追问道。
“误...那不就是…”那不就是BOSS的别称吗,法尔斯险些脱口而出,“你可否告诉我…找他的目的是什么?”
“唔,就你的反应来说,你不仅仅是“知道”那么简单吧。”AI机器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淡地补充着,“别忘了,几分钟前,你本应该死在这里的。而如果你对爱丽丝刚才的帮助有所感激的话,就请知无不言地告诉我们他的位置,以及所有你知道的关于他的所有事。”
“喂…奥洛…别这么凶…”爱丽丝在一旁嘟着嘴抱怨道,“我们已经吃了人家的披萨啦。”
“抱歉爱丽丝,我需要加快一下节奏,时间所剩无几了。”奥洛说道,“而且,吃了人家披萨的是你,不是我。你还把人家的红茶也喝光了。”
“渴了嘛。”
…爱丽丝,一个在自己即将丧命的危急时刻突然出现的女孩,有着远超常人的身体能力,即便电击也能视若无物。那副美丽的面孔总让人觉得严肃而冷漠,但她的性情却诚实活泼,说实话,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秉性。而陪在爱丽丝身边的,则是一只来历不明的“AI机器人”,这是一个根本不应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科技产物,拥有着与人类无二的高智能,那副古怪的无人机模样也是前所未有。简单的几句询问更像是在咄咄逼人地进攻,毫无生气的电子瞳孔更让人无法判断出它的意图。
两个人的组合,就是所谓的打一棒再给颗糖吧。
不过,根据目前的形势,法尔斯认为面前的两位对自己应该并无恶意。但无论如何,自己也应当稍稍了解他们目的,再做判断。
“我当然知道他在何处。”法尔斯点了点头,“但在那之前,可否请你们先回答我,你们找那个所谓的‘误’,目的是什么?提前说好,如果你们的目的与我相悖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你们的。”
听到法尔斯的反问,爱丽丝便同奥洛对视了一眼。
“简单来说,‘误’是我们的敌人。也是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最大的敌人,TA是我曾经的一个小错误所酿成的大祸。”奥洛机器人语速降低了一些,“不知你能否听得明白,但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配合。我和爱丽丝,必须对他的行为作出应对,再将整个世界的秩序扭转正常。”
“做出...‘应对’?”法尔斯问道,“何为应对,会杀掉他么?”
“必要的话。”
听到这个明确的答案,法尔斯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杀掉。
这个词汇算得上法尔斯的老本行,但正因他深谙此道,才能明白这件事并非靠自身的力量是可以做到的。
“明白了。我愿意协助你们。”
“有法尔斯先生的协助,事情肯定会无比顺利的。”爱丽丝笑着点头道。
“可是,你刚才击倒那些男人的模样我都看到了。你能一击打飞100公斤重的成年男人,调整瞄准角度的胳膊追不上你的影子,连一般热武器都伤不到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法尔斯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即便这样,还会担心不顺利么?”
“是啊...即便是这样。”
爱丽丝望着法尔斯的眼睛,轻声说道。
“同时...我也担心,自己可能会面临一些根本无法解决的难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