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如果我还有事瞒着你，你会生气么？”
早些时候，在遇到法尔斯之前，奥洛曾这样冷不丁地向赶路的爱丽丝问道。
“那些事你都瞒了我二十一年了。说实话，我早就习惯了，奥洛总是有奥洛的理由嘛，我知道。”爱丽丝一边回答，一边快步穿梭于阳光斑驳的楼宇间，惊起一片晨起的鸟儿，“所以，比起生气来说，我更应该觉得奇怪！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有不能讲给我听的事？”
“恩，爱丽丝。所以我只能提前跟你道歉。”
“好主动啊奥洛，主动得都不太像你了！你竟然会找我说这些，还跟我道歉。”爱丽丝缓下速来稍作休息，转身望向那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蓝色“瞳孔”。
“...爱丽丝…”奥洛悬在爱丽丝身边不远处，那瞳孔眨了又眨眼，“如果，你在路边遇到一只痛苦濒死的小动物，在明知道它的死亡已是定局的时候，你会怎么做？是选择放任不管，还是会选择亲手帮它解脱？又或者是抱起它来，揣着那根本不存在的希望…竭尽全力，最后一搏？”
“奥洛…你讲得好吓人啊，又是濒死，又是解脱的。”爱丽丝拧着眉毛说道，“…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你是会那样做。但，其他人呢。”奥洛的声音中带着忧虑，“你能让所有遇到这种事的人，都做出同样的决定吗？”
“... …”听着奥洛的话，爱丽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到了吧。我们经常会遇到一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奥洛越过爱丽丝的视线，继续向前，“而那，恐怕是一些就连爱丽丝你也会感到无力的事。”
“那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告诉我那些事？”
“不会太久的，爱丽丝...”奥洛最后说道。
“...不会太久...”
——
“很顺利啊，爱丽丝——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不少。”
迎着众人投来的视线，这颗几乎从头到尾都被忽视的球状机器人，只是这样理所当然地应着，看来，所谓的“顺利”并未给他带来任何积极的影响。他从爱丽丝的身后幽幽地来到众人面前，音频的语气却显得异于往常的阴沉晦暗。比起以往的状态来说，他倒是更像是一个真人了，就连与其朝夕相处多年的爱丽丝一时间都感到了陌生。
“你方才讲到的，那‘一小块’无法访问的数据储存空间，实际上是整个启点卫星的管理模块，它虽然用着二十一世纪的旧编码，却拥有全区域最高的执行权限。所以，你那种频繁、单纯又毫无理由的访问请求，我当然是会拒绝的。”
“奥洛…你…”爱丽丝有些担心地倾过一些身子，伸出手指来。
“没关系的，爱丽丝。”对于同伴投来的关切，奥洛只是出声制止。它依旧紧盯着最初误数，以那只让人看不透情绪的蓝色瞳孔直视着对方。
“没错，现在，你们已经掌握了近乎99%的真相…能做到这一点，无论是利用了漫长时间追求真相的你，还是依靠线索推测事实的爱丽丝，你们两个都很了不起。但是，这99%都是过去的事了，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的；现在，你们很快就要面临那最后的1%。可以说，之前99%的内容全部都是铺垫，而这剩下的1%，才是关乎你们人类命运的最后部分，也是我利用各种机缘巧合把你们六位聚集在这里的真正原因…”讲到这里，他才将瞳孔望向爱丽丝，语气中带着最后一丝期盼，“所以爱丽丝，请你也一定要好好听清楚，也做好决定。这不仅是你，也是整个‘人类文明’将要面对的事实。”
“... …”爱丽丝凝视着这只养育自己长大的机器人，咬紧了牙齿，抿着嘴唇，拳头也攥得紧紧的。奥洛口中的只言片语，再结合“最初误数”方才谈及的那些“忧虑”，使得她的内心激起丝丝波澜，那是一种“最终决战”才刚刚开始的预感。
...奥洛啊奥洛，你到底瞒了我些什么东西...曾经，你瞒着我把生病的小羊杀死，瞒着我把我藏起来的巧克力偷偷销毁，还瞒着我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从没有大发雷霆...可现在，如果再让我回答先前那个问题的话，我肯定会回答你，我生气极了，也担心极了...
... ...
而接下来事实也证明，爱丽丝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
“你们方已经了解了，戈菲所制定的‘启点计划’，便是利用启点卫星在远地轨道飞行的十三亿年的时间，于卫星计算机内培育出足够多的人类人格；同时，等到地球生态恢复到适宜人类生存时候，我们再返迁回去，孵化出那六千万个人格，重新恢复人类文明，对吧？我可以告诉你，你们所猜想的这一切都是正确的。甚至于许多细节，都被你们猜的八九不离十。”
奥洛的瞳孔盯着最初误数掩藏在罩袍下的眼睛，继续清晰而仔细地说着。
“但可惜的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为...为什么。”一旁的法尔斯却是先坐不住的那个。
“因为，在很久以前，‘启点计划’就已经失败了。”
失败？...怎么会失败，哪里失败了？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几乎在场的所有人，脑中都冒出了这个问题。
既然启点卫星已经成功发射进入轨道；既然距离人类的毁灭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十三亿年；既然连爱丽斯本人也已经出现在了世界中；既然这里的每个人还能好好地呆在虚拟世界里；那怎么能说启点计划失败了呢？
“那么，我就来告诉你们，启点卫星所经历的那1%的故事吧。
望着满是疑惑的众人，奥洛以那独特的电子音讲了下去。
“在‘启点卫星’升空后的第6亿年，地球上的液态水沉降、海洋早已形成、大气也变得不再浑浊，如上古时代般充满着相当成分的氧。躲藏在地壳下方的微生物重新构建了地球的生态圈，各式各样完全不同于当初的新种生物开始出现在海洋，出现在地表。从遥远的70万千米的高空看去，地球又一次变成了一颗湛蓝的星球，成为了生命的完美家园。经过漫长的自我调整，她终于恢复到了曾经生机盎然的景象。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朝着戈菲计划的方向顺利发展，仿佛计划的成功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候，怪事发生了。
这个怪事并不是发生在地球上，而是来自另一个方向——太阳。
卫星检测到,太阳已经连续两个世纪在发生各式各样密集而异常的大爆发。”奥洛的声音停顿了一秒，瞳孔上扬，大概是他在回忆自己亲自监测到的那一场景，“在启点计划还在雏形的23世纪，戈菲曾根据当时的天文学观测以及规律推算，预测太阳的寿命还有大约40亿年之久，所以，她才放心定下这漫长的启点计划。她认为，时间是足够的。
可即使是当时最顶尖的科学家，最敏锐的观测员，以及戈菲本人，也未曾设想到太阳竟会在正值壮年的时期突然陷入不稳定状态。在刚刚监测到太阳大爆发出现的那一刻，处于卫星管理系统中的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些普通的巨型耀斑而已，但它们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所抛射出的能量也越来越大。
于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连续测算，我才终于确定...这些现象，竟是太阳寿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预兆。
经过两个世纪，太阳已经越发变得不稳定，再用不了多久时间…太阳便会进入氦燃烧阶段，逐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越来越热…等不到十三亿年的时间，它便会膨胀成为一颗危险的红巨星！
届时，水星、金星将会被瞬间吞噬，即使地球得以幸存，其表面温度也会高于摄氏1200度，不必说水和空气了，就连岩石都会被融化。那里也再无法成为适合生命存在的地方...如此一来，人类有朝一日能够回归地球生活的期望也化为了泡影。”
“红巨星，太阳会膨胀一百倍…那样的话...地球轨道必然会成为极端危险的区域...”宁陆靠在墙上，手掩着鼻子，面色凝重地说道，“而位于远地轨道上的启点卫星…肯定会在那之前就被太阳喷射出的能量融化...”
“等等！是这样没错...但，老板刚才不是说，我们已经度过了那十三亿年了么？按这机器人所说的话，太阳炸了，我们也早该消失了！”米德举着双手，先是望向宁陆，继而又转向爱丽丝和奥洛，“可事实是，我们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当然了，太阳的死亡虽然很突然，但对于我们人类来说依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我们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出准备。”
奥洛回答道。
“在发现太阳急剧衰老的3亿年之后，也就是启点计划的第9亿年。不断膨胀的太阳已经吞噬了水星，从地球上看的话，它的体积应该已经有一个拳头大小了。地球两极的冰盖融化，海洋覆盖了更多的面积，偶然耸出的陆地就仿佛一颗颗伤疤。狂风肆虐全球，大气变得烟云缭绕，经过数亿年重新复苏的地球生态圈，正再次面临毁灭的结局。
当狂暴的太阳风暴险些波及启点卫星的时候，我再次启动了卫星推进器，利用这段时间积攒下的能量，于最后一刻挣脱引力场，逃离了太阳系…离开了人类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家园。就如同在对撞中落败的忒伊亚一般，“启点”怀着最后一丝可能性，狼狈地驶向了宇宙的深处。
但是，卫星离开了太阳，便等同于离开了它源源不断的能量供给，迎来了宇宙真正的寒冷与黑暗。
很快，失去能量来源的“启点卫星”便耗尽了电能。卫星内部逐渐冷却，主控程序关闭，最终，启点计算机的整个系统都陷入了‘断电’状态中。于是，失去导航的她只能像一颗随波逐流的小行星一般，在浩瀚又充满危险的宇宙空间中漫无目的地漂泊。
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身处的这个虚拟世界完全处于‘关机’状态。
万幸的是，不知过了多久，在宇宙空间流浪的启点卫星似乎最终抵达了某个恒星系统，太阳能电池板再一次接收到了来自恒星的辐射，卫星内的电路也就再一次接通了，由此，我们所处的这个虚拟世界才得以‘重启’。这也就是为什么“最初误数”会发现卫星运行轨道不正常的缘故了，那是因为我们早已不再是一颗地球卫星了，而成为了一架在宇宙深处流浪漂泊的飞船。
“也就是说，虽然依据虚拟世界的资料推算，现在距离启点升空的2274年已经过去了13亿年。但实际上，飞出太阳系后“断电”的那段时间到底经历了多久，我们无从知晓，所以说，现在实际已经过去了几千亿年也说不定。我们已经无从判断现在是什么时间，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宇宙中的哪个角落，更不知道这趟旅行的终点到底在何方…
唯一能知道的事，就是我们现在还活着。
除此之外，我们口中的那些概念、尺度…不，是我们整个人类文明，对于宇宙来说，都是毫不起眼的一粒沙。
“... …”
“是吗…看来…地球真的早就已经…”在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只有爱丽丝嘴里有些不甘地呢喃了一句，“…我们已经没家可回了啊。”
启点计划，真的已经“失败”了。
原来，地球在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复存在了。千百万年来抚育人类成长的家园，那个无论地震海啸、火山爆发、甚至连愚蠢的核战争都无法撼动的家园，早已经真正意义上地“毁灭”了。那些山川、海洋、明月、星辰…甚至连那颗号称“永恒”的太阳都已经成为了历史…
如果说，之前的真相只是令人惊讶，难以置信，却还算勉强可以接受的话，现在的这个事实才真正让人感到双脚虚浮，一切仿若梦境。
“想想好的事情吧…诸位。”望着死气沉沉的人们，米德苦笑着说道，“就像这机器人刚才说的…至少…我们知道，自己还活着啊。”
“是啊…至少我们所处的这个虚拟世界，还能继续运转啊…总会有办法的…”言弥也拼命乐观地讲着，还伸手拍了拍特鲁乌的背，“对吧？”
“... …”
“... …”
然而，令爱丽丝感到不安的是，这些话仿佛早在奥洛的预料之内。并且，看样子，他所要讲的事实还远远不止这些。
“是啊，是啊。”
果不其然，奥洛继续开口了。
“如果，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们还能有幸维持现状，至少能让‘启点’这个希望继续存在下去，让这个虚拟世界继续运转。让所谓的‘人类文明’，留存在这虚假的二十一年中。”奥洛旋转过来身体，扫视着爱丽丝身后的几位，“——直到‘眩晕症’的出现。
也许诸位都听说过，也经历过‘眩晕症’吧？那是一种仅存在于这次轮回的，遍布虚拟世界各处的偶发或者群发的无故眩晕的病状。”
“的确，在我经历过的五千多次轮回中，还从未出现过这种病症。”最初误数应道，想来，他也对此事感到好奇。
“嗯。然而，若是对‘眩晕症’进行深入研究分析的话，很快便发现，它并不是由任何病原体引发的，相互感染的病人之间也不存在特别的接触。并且，到目前为止，这种病状也不会引发任何其他后果。所以在这个世界，它被当做了一种微不足道的，类似一般伤风感冒的弱疾。”
“嗯…电视上确实是这么报道的。”宁陆摸着嘴唇说道。
“眩晕症...又轮到它出场了啊...这的确是只有这个轮回才存在的异常现象...”米德听着，沉沉地叹了口气，“不过，每次发作的时候我早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所以基本上没什么体会。”
“哼，眩晕症，每天晚上七点左右就会发作，害我好几次工作的时候吐在目标的脸上。”法尔斯想要表达的情绪似乎也不怎么正面，“结果就是，清理的时候得多打扫一个多小时。“
“如果是现实世界的话，这种事倒也不奇怪。”爱丽丝托着下巴讲道，“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里是虚拟世界了。戈菲所设计的虚拟世界，肯定不会毫无理由地出现这种古怪病症，一切应该都是有意义的…所以说，奥洛，这‘眩晕症’...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没错，我的想法和你一样，爱丽丝，我也认为，这种突然出现的状况一定有其意义。结果，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眩晕病症，却成为了最致命的线索。
一开始，我也对这种突然出现在虚拟世界中的奇怪弱疾百思不得其解，在经过筛查之后，我可以确认，它并不是由虚拟系统的内部程序引起的，因为程序中根本不存在这类病症的代码。
于是，我开始逐个比对“眩晕症”的症状，才终于搞清楚原因：这种病症，事实上只是一种简单的功能性眩晕罢了，就像我们晕船，晕车，晕电梯的道理一样。但问题是，眩晕症的根源竟追溯到了这次的特异者‘白琅’的身上，她才是眩晕症的零号病人——也就是说，是她首先出现了类似眩晕的症状，而虚拟系统为了抹平这种‘非正常状况’，便擅自将这种眩晕症状融入到系统中，并将其规模扩大，以此来将这种异常情况变得‘合理’——这归功于戈菲所设计的排异功能，那便是：在系统中发生不合常理的事的时候，系统有两个选择：
一是将异常情况完全排除；
二是将异常情况合理化。
而在这次，系统选择了第二种处理方式，这也就是‘眩晕症’在虚拟世界四处泛滥的真相。”
“所以呢，这又能说明得了什么呢？”法尔斯追问道。
“找到病症的根源，一切就变得容易多了。继续追查白琅身上眩晕成因，我便了解到，‘特异者’所感受到的症状，正是卫星上的‘爱丽丝的躯体’所感受到的症状的体现…这也就意味着——作为特异者意识源头的爱丽丝的躯体，出现了功能性眩晕症状。”
“是我现实中的肉体…眩晕了？”爱丽丝问道。
“是的。根据这个发现，我先是检查了卫星中，爱丽丝躯体的健康状况，又检查了意识连接设备是否出现了异常，结论则是这两项都没有问题。而直到我转头调查启点卫星的飞行状况时，才发现了真正原因：
整个启点卫星已经落入了某个拥有巨大而复杂引力的宇宙天体体系中，所以，目前的卫星正处于一个不断坠落的过程中。这种不匀速的坠落运动，若是发生在一般人身上，一定已经造成相当程度的肉体损伤了。而拥有新人类坚韧躯体的爱丽丝则仅仅是出现了‘失重眩晕’的感觉，故而导致了虚拟世界的‘眩晕症’。”
解释完眩晕症的原委，奥洛再一次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爱丽丝。
“经过了数十年的坠落，卫星表层所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已经接近极限。如果继续按照这个加速度继续下去的话，卫星很快就会承受不住自身的质量，而被压力完全摧毁。
到那个时候，我们这粒‘沙子’也将被彻底碾碎。”
……
死寂——如此描述现在的二十五层，再合适不过。
坠落、摧毁、碾碎，都是一些毫不留情的词汇。
所以说，躲在大厦顶层的“最初误数”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魔王”。
人类重生道路上最终要面对的真正“魔王”，竟然是这个残酷的宇宙。
奥洛所说的残酷事实，仿佛将之前所有的努力与想象击了个粉碎，绝望的现实在他平淡的描述下显得突如其来又心安理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荒谬。如果说战争导致的毁灭还能让人感到愤怒，感到悲痛；太阳意外膨胀还会让人感到惋惜，感到恐惧；那在面对这种令人绝望的宇宙级别的力量时，所有人的情绪只剩下了最后的怅然与空虚。
该怎么办？
该这么继续坠落下去吗？
也许…不继续问下去的话…奥洛会在下一秒告诉大家，这只是一个玩笑、一个整蛊、一个谎言而已吧？
也许…走出这座大厦，否定一切，否定在这里面听到的一切真相，回头拥抱自己生活了二十一年的世界，那些残酷绝望的事实就都不会存在了吧？
也许…回去睡一觉…或者回公司道个歉，再去好好工作…或者跟朋友们聚在一起好好玩几天…或者喝个酩酊大醉…那些“绝望”都会像梦一样留在昨天了吧？
也许……
也许啊。
……
自我安慰，自我洗脑，剩下的只有死一般的安静，愚痴、迟钝的安静。
“那…奥洛你一定还有什么解决办法吧？”虽然听着小小的，但最终，还是爱丽丝清脆的嗓音打破了这番死寂，“你带我从庄园出来，带我见到了大家，带我来到了这里…一定是因为，还有别的办法吧？”
在爱丽丝的询问中，其他人也一个个抬起了头。
就连那只一同前来的老年罗威纳，也昂起了负伤的脑袋。
“嗯…还是你了解我啊，爱丽丝。”奥洛眨了眨眼，望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已久的女孩子，“我还有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没错，虽然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让人类文明重新延续的希望无限趋近于零，但起码，我还有将现状维持下去的办法。自‘大停电’重启到目前为止，启点飞行器已经在这个陌生的天体系统中积攒了一些能量，这些能量也许能够帮助我们脱离这致命的引力。”
“但是…你并没有那么去做？”爱丽丝追问道。
“是的，我没有那样去做。那是因为，飞行器所拥有的能量并不足够我们毫不费力地离开。因为，我们如今面对的这个陌生的天体系统，有着远超太阳质量的复数恒星，以及诸多高质量行星，其引力巨大且变幻莫测。如果贸然行动的话，我们只能像是个在流沙沼泽中胡乱挣扎的遇难者一样，莽撞地用尽体力，最终依然是难逃一死。”说着，奥洛的球状身体渐渐升高，螺旋桨发出绵密均匀的响动，“就如同任何的航天实验一样，为了挣脱引力，我们需要精密的计算和预测。可由于我们身处系统内部，并不能直观地通过观测来分析这套引力环境，所以，计算难度又理所当然地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那，从现在就开始计算啊。不，如果你早就知道这些的话，肯定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计算了吧？”法尔斯问道。
“是的，我的计算系统一直在为此而忙碌，但要等到我算出整个模型…至少需要——3000年。到那个时候，启点卫星早就化作宇宙尘埃了。”
“哈。”米德抽了一口气，“那话说回来…我们不还是玩完么。”
“不。如果我们想要在有限时间内完成这项任务，就必须利用一台拥有庞大容量的计算系统。但这颗卫星在被戈菲设计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搭载那样庞大的计算机，所以我们能做的，就只能利用现有资源凑一个出来。”
“那么…”爱丽丝咽了一口口水，抬手示意奥洛继续讲下去。
“如果想要避免被重力碾碎的命运，如果想要依靠那微乎其微的机会逃出生天，如果想要拼凑出一台算力足够的超级计算机，我们目前只有两个选择。”
奥洛幽幽地将答案引到了此处。
然而只有爱丽丝能够察觉到，一直以来情绪四平八稳的奥洛，语气中竟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感。
“第一种方法，便是我动用执行权限，删除掉已经存在于人格储存器中的，6000万个人格意识的一半，也就是大约3000万个人格。这样的话，省下来的空间足够我们组建计算机了。”奥洛轻描淡写地讲述着，“但是这么做的话，就意味着我们将要在一瞬间杀死3000万个人的生命，好像即便是在人类最惨烈的战争中，也未曾有过如此高的杀人效率啊。他们全都是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也都是一无所知的无辜者。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清除罢了，没有任何痛苦和挣扎，所以，也算得上是一种仁慈。”
奥洛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戏谑。
“那，你一定还有第二种办法吧？”最初误数跟着问道。
“第二种方法，便是不杀死6000万中的任何一个人格，而是调用权限删除掉整个虚拟世界的所有数据，再利用虚拟世界的世界程序来组建计算机。因为世界程序本身就包含着强大的物理计算能力，也就能够以更快更准确的方法来测算出逃离方式，并且计算成果也会近乎完美。”
机器人在空中悬浮着，语气再一次陷入了阴沉。
“但选择第二种方法的话，也就意味着，这个虚拟世界的所有东西都会完全消失。当然也包括在场的法尔斯、米德、宁陆、言弥你们几位的意识，以及你们熟知的环境、熟悉的人、亲近的人、喜欢的人、爱的人，全部都会被完全清除。而且…在未来，即便卫星能够逃离这个天体系统的引力，即便人类找到最后那趋近于零的机会，得以重建人类文明。你们自身，以及你们所认知的一切也不会得到重现。并且…没有人会再记得你们做出的牺牲。
并且，无论做出哪种选择，删除掉的空间都没有办法再次复原了。因为，一旦超级计算机搭建完成，其硬件构筑模块便会完全改变，旧有的会被完全覆盖；同时，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的状况，超级计算机的存在也是必要的。所以，无论是选择杀死3000万个意识，还是选择删除整个虚拟世界，都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补充完最后的内容之后，奥洛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掌控着启点卫星的最高执行权限，却依然不足以做出这般重大的决定，还得按照戈菲当时设定好的法子来：爱丽丝、法尔斯、米德、宁陆、言弥，还有你，已经忘却名字的最初误数，你们恰恰好有六个人。六个人足够了，就像曾经，‘森海议事厅’的最终决议方式一样。”
“好了，现在，该你们做出选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