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5 对未来的诀别

作者:千小南 更新时间:2023/12/29 8:42:41 字数:13146

“选择?我不明白,这种问题,为什么要我们来做选择?”法尔斯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边为特鲁乌按摩着那条受伤的后腿,一边满带不悦地应道,“事到如今,却又要遵从我们的意志吗?”

“你说得对,确实没有必要。”奥洛冷漠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多此一举的机制并非是我设计的,而是戈菲本人。她在构建整个系统的时候定下了一项铁则:任何涉及‘启点卫星’的关键性决定,都不会受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个体意识的干涉,而是需要凑够6名十八岁以上的人造意识进行投票决定。这便是戈菲所设计的,类似于曾经森海使用的‘6人决议’模式。”

“正正好的六个人,连我都被算进去了...”

爱丽丝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说道。

“没错,在场的六个人可以代表虚拟人格在这个世界中的六种情形。‘普通人’、‘不该存在的人’、‘遗忘过去的人’、‘历经轮回的人’、‘失去人格的人’,还有你,‘原型体爱丽丝’。这也是我设法把你们所有人聚集在此处的理由。”

“可是...很危险哎奥洛!如果要我们做选择的话,一开始明说不就好了,你没看到刚才有人受伤…有人差点就死了吗!”

“受伤、死亡,都是人类的常态。即便发生,那也只能说明人类的命运依旧脆弱不堪罢了。但与此同时,思考、挖掘,理清真相也是你们所擅长的东西。”说到这里,奥洛扫视着包括爱丽丝在内的六名人类,“‘6人决议’的流程很简单,你们只需要根据自己的想法口述选择,所有人表述完成后,便是结果了。”

怎么样?这样讲,你们明白了吧。”

一秒钟的停顿,仿佛给足了众人理解的空隙。

“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每过去一秒,这颗脆弱卫星的状况都会变得更坏。所以,请认真思考后,给出你们的选择吧。”

“… …”

————

自进入这幢大厦以来,一行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疯狂的事情。

几个小时前,还沉浸在各自人生中的他们,有的在思考如何突出重围,有的还在为自己爱人的处境担忧,有的人甚至只是想着去喝一杯冷饮。

可现在,他们随着爱丽丝、最初误数,以及这只叫做奥洛的机器人,一步一步地了解了遥远的过去、不详的未来、直至整个人类,整个世界,并随着那步步揭晓的真相,在绝望与希望中不断地翻腾挣扎。

而到目前为止,奔腾的情绪终于趋于平静,一如既往的沉默逐渐代替了所有的情绪表达。战斗、拼命已经不再重要。对于他们所有人而言,最后的敌人只剩下了自己心中的某样东西。

——

“… …”

言弥驼着背回到前台桌边,扶起跌倒的办公椅,她试着坐回自己的工位,却差点跌倒。言弥的模样有些狼狈,丝袜从大腿到脚踝裂了道一指宽的口子,胸口的制服扣子扯掉了两颗,早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黏在脸蛋上,嘴唇咬得出了血。她将那条拼命挥了斧子的左臂夹在大腿中间,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制止那不断袭来的酸痛与颤抖。

选择?

坏了坏了,她最讨厌选择题了。

倒不是因为她从小就没在选择题上拿过高分。

而是在于她不知花了才没有选择在那样痛苦的环境下死去。不知下了多大的勇气才会去选择在委托主页上求救;也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选择第一次望向法尔斯的眼睛。

现在…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言弥不知不觉地用左手拉扯着空空的袖管,这是她陷入紧张时的反应。

这将近四年的时间里,她考虑最多的一件事,只是怎样让别人不再在意自己的残疾。但进展似乎不怎么顺利。人们在看到自己的第一时间,视线都会不自觉地挪到那边。即便是熟悉的人,也总会问起那条断臂的事。

刚刚入职的时候,言弥便遇到了同事间的刁难,她能听到别人在身后窃窃私语的声响,能看到别人上下打量她身体的古怪眼神…甚至于,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不能打球,不能骑车,没法提重一点的东西;想为别人做一点好吃的,却总是笨拙地弄得到处都是;有时到了深夜,言弥已经缺失的右臂竟然还会幻觉般地疼痛,痛到汗流浃背,不断地从噩梦中醒来。

可每当言弥想起法尔斯的时候,一切似乎又没那么难过了。

几年的相处下来,她很清楚法尔斯的为人。她知道他是个又偏执又激进又有强迫症的坏蛋。在看到不协调东西时,情绪总会不受控制,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就比如在图书馆翻到一本有折角的书页,在公园看到一张油漆涂抹不均匀的长椅,或是在街边看到只打着一只耳钉的年轻人。

他厌恶着任何的不对称,厌恶着任何的残缺。

但就是这个神经兮兮的法尔斯,却是唯一一个从不在意自己躯体残缺的人。

他会帮把自己把衬衫右袖子的折痕抻展、熨平;也会一脸厌恶地嫌弃自己左手写下的字难看;而在讲话的时候,他从始至终都会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言弥明白,他绝非不知道,而是流露着一种偏执般的细腻。

三年…相识才短短三年啊。

他依然没能带她去那家拥有“完美披萨”的餐厅,依然没有好好讲他自己的故事,也没有让言弥看过他那只老旧的笔记本。

自己还欠着他好几个月的房租…还没来得及为那条亲爱的大狗送终…甚至…还没学会一个人开罐头…

选择?怎么选都无所谓的…只是,一想到就要在此与法尔斯道别,言弥就感到鼻子酸溜溜的,脑海里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她掏出梳妆镜来,拼命地揉着自己发红的鼻子。忍住啊,言弥,至少现在要忍住。

——

“… …”

宁陆避开了米德,一个人靠在角落里。

这数个月的努力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几分钟前,当宁陆听说本次轮回的“特异者”,也就是白琅是被召回核心系统,以唤醒真正的爱丽丝之时,自己的目标就已经消失了。

对此,宁陆早有准备。

在确认到那个事实时,宁陆也只是心中小小地一颤。即便是同伴米德投来的关切目光,自己也能从容应对。自己或许还是个食草动物,却不再会像个受惊的羚羊或是穴兔,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抬起头来,对比其他人为之奋斗的目标,宁陆越发察觉到自己是最弱小,最无知,也是最幼稚的那一个。在“宇宙”、“人类”、“命运”的旁边,竟然还站着“寻找爱人”这么一个滑稽而老土的理由…实在是太可笑了。

没错,就如米德在两个月前预料的那样,白琅早就不在了。

她的意识、她的人格、她的记忆已经被完全覆盖,并替换成了眼前的这位无所不能的爱丽丝小姐。尽管宁陆第一眼就从爱丽丝的身上察觉到了白琅残存的影子,但那也仅仅如此。他不可能再走到她面前,再握着她的手,跟她说,嘿,你还记得我们毕业那天的约定吗?还记得那天我是怎么表白,然后还大着胆子牵起你的手,大摇大摆地走进礼堂吗。

宁陆望着头顶上的黑暗,摸出了那封藏在自己身上多年的信,那封她还没来得及读的信。

宁陆曾幻想过她再次见到自己时的惊喜,她的笑脸,想象与她牵手、亲吻的模样。但现在,他这份微不足道的感情却已经被整个宇宙的重量所压垮,无力、无助、只余叹息。

到头来,自己也只是一个AI。一个由戈菲创造的,从未有过真正人类躯体的人造意识,或者说,自己从来都没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对比起人类文明、拯救,也许只有自己所谓的“爱”,才是最虚妄的那一个。

不…

自己…真的明白什么是爱吗?自己所感知到的“爱意”,真的同人类所拥有的感情一样吗?自己的身体里可没有“多巴胺”,也没有“内啡肽”,有的只是一串串虚幻的数字,自己所有的感受,也只不过是那串数字告诉自己该怎么感受的,而从不是自己真正感觉到的。

那么…既然连自己都不是真实的,那自己“爱”又何来真实呢…

——

“… …”

米德仰着脑袋,靠在吧台前静静地坐着。

他扫了一眼吧台酒柜上花花绿绿的瓶子,它们都因为方才的电梯运作而变得歪七扭八,有的滚落在桌椅脚边,有的还摔破了,澄亮的酒液聚成了一汪。可此刻的米德看到这些,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致来。就算真想喝些,伤痕累累的手指也让他再拧不开任何一只瓶盖了。

数百年的生命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现在看来却也是一种宝藏。

在米德还小的时候,他经常会趴在窗前,盯着雷雨天密布的乌云,拼命地想象着那乌青色苍穹外的世界。

是的,他曾梦想着做一名天文学家。

他不想只看着眼前,便抬起了头。他不想只看着屋顶,便打开了窗。而如今,他又不满足于这由蓝天和白云绘成的新的“屋顶”。

他要再往上,去看看外面去。

可是,初心易得,始终难守。酗酒、愤怒、欺骗、逃避、怨天尤人渐渐侵占了米德视野,对自我的放任迅速地消耗掉了他大半的时间。于是,到了其他“千禧一代”都学业有成,初入社会的时候,他却成了个远近知名的混蛋。

人类的寿命,撑死了也只有短短的100年,一旦误入歧途,便再难有回路可走。几乎很少有人能在这短暂的人生内完成对自我的理解,摈弃欲望,从幼稚中成长。不过,也多亏了这超越一般人寿命的漫长时间,给了空虚绝望的米德第二次仰望乌青色天穹的机会——幼时的梦想支撑着已经相当于100多岁的他,踏上了寻找世界意义的旅程。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梦想着冲破蓝天的孩子。

在这漫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他遇到了与自己有着同样野心的老板,遇到了被时间险些逼疯的法尔斯,遇到了擦身而过的各式各样的人们。而在这最后一次的轮回中,他遇到了宁陆,这个为目标几乎放弃了一切,并一往无前的男孩让米德感到了羞愧,仿佛看到了被轻易抛弃的自己的梦想。

终于,米德来到了这里,到达了自己旅程的终点。现在,他拼命地想从淹没自己的现实中挣扎而出。

“穹顶外面还有什么?”

这是他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也是唯一能让他放弃酒精与享乐的,还握有执念的东西。自己的命运将通往何处?人类的命运将通往何处?是被宇宙的力量碾碎,还是依靠着最后的希望驶向未来?是油尽灯枯还是峰回路转?在那之后呢?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无论如何,他想要去见证。

所以,奥洛给出的选择对米德来说并不困难:唯有存在,方可见证。

——

“… …”

爱丽丝的屁股挨在窗前,身后的风包裹着她的身子。

逐渐沉下的虚拟太阳把整座大厅染得暗红,又将她的影子趁着那暮光投在地上,像个念着歌,企盼着黑夜到来的少女。爱丽丝本以为自己只能算是个局外人,即便作为所谓的救世主,作为最重要的战斗力,她也深知自己无法左右人们最终的命运。可没想到,奥洛还是把这最后的选择抛到了自己身上,这使得她也不得不重新思考起来。

“如果是奥洛的话,会选哪个呢?”

爱丽丝凑到奥洛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会替你做出选择的,爱丽丝。”奥洛望着众人,平淡地说道,“这不是在庄园里的考试,它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也没有人会给你打分。你可以凭直觉做出选择,或者深思熟虑,再作打算。”

“奥洛,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我会选哪个。”

“是啊,我知道,但还是那个问题。其他人呢?你能让所有的人,都做出同你一样的决定吗?”奥洛重复着早些时候的话,声音却不再带有情绪,“人类的个体总是高尚的。但人在成为人群,人群中又产生了差异的之后,分歧、争端,乃至恶念,便会从中诞生。”

“高尚的人…还会产生恶念吗?”爱丽丝摇摇头,“难以想象。”

“是啊,难以想象。曾经人也这么相信着,但最后的事实证明,他错了。”

“奥洛...你从未同我讲过这些。”爱丽丝说着,翘起脚尖,望着浮在半空的小机器人问道,“这是你的故事么?”

奥洛沉默片刻,才缓慢答道。

“这是人类的故事。”

——

“…喂…!”

忽然间,一声洪亮的喊叫打破了大厅的沉寂。

接着,便是因烦躁而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怎么都不说话?你们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选么?”

被打断思路的众人向着发出这声牢骚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只见急性子的法尔斯叉着腰,火急火燎地走来走去,就连特鲁乌也翘着被包扎好的一条腿,跟在法尔斯身边一蹦一蹦地,“那你们继续想着吧,如果都不愿意先做出决定的话,那就给我让让路。”

法尔斯扛起特鲁乌,独自走到奥洛的身前,短促地吐了一口气。

“我选第二种。”

奥洛盯着面前这个给出答案的人造意识,没有回应。

“可…为什么?法尔斯先生…”一旁的爱丽丝猛地从窗沿那边弹起身来,短发被夕阳染了一层金边,瞪大的双眼里闪着不解的光,“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们都会消失的呀!”

“… …”法尔斯转过脑袋,盯着爱丽丝的眼睛,却发现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像往常那样苦着个脸,可能这真就是所谓亲缘的力量。于是他又回头看着身后的其他人,向空中摆了摆手,“我单纯这么选了,我不想解释,也不想影响其他人的判断。”

“说吧,法尔斯。”米德偏着脑袋说道,“这种事情,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没有人会受到你的影响的。况且…我也想知道你的理由。是不是选项一不符合你‘独特’的审美什么的…”

“... …”

法尔斯看了一眼卧在脚下的特鲁乌,便蹲下身子,摘下手套,像以往的每一天的睡前,抚摸着那早已不再光滑的皮毛。

“老朋友,我们两个都活不久了。”法尔斯在特鲁乌的侧脑袋上轻拍了两下子,如同自言自语,“事到如今,你不会恨我吧?”

特鲁乌像是听懂了般偏过头去,再不做声。

“嚯,那就当你原谅了。”

法尔斯撑着胳膊,如疲惫的老头般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黯淡模样。

“那是因为,这所谓的选择题在我看来,其关键,并不在于我们自身的生死。而是你要让我们在那‘六千万个已有人格’,与以我们为代表的‘整个虚拟世界’中做选择。说白了,你是想要我们六个人再上演一场对立,对吧?”

法尔斯盯着奥洛的电子眼,与其说是回答,倒不如像在质问。

“你方才强调过,如果我们选择‘选项一’,牺牲掉储存空间里的3000万个人格,就是在‘杀人’!却没有提‘选项二’更会牺牲掉远超3000万的人啊!这里明明有着培养那6000万个人格的他们的父母、教师,和朋友们。说到底,是因为你完全没有把这边的其他人当做人类,也没觉得选项二是在‘杀人’!

因为,你已经从概念上把我们和那些储存器中的人格做出了区别,并划到了对立面。”他挑着眉弓,那对灰色的眼珠就像是在喷射着愠怒的火焰,“现在,好好想想吧,爱丽丝不久前才讲过的,应该没那么容易就忘掉吧?我们那群愚蠢的祖先是怎么消失的?那场致使人类沦落至此的战争又从何而来?根源不就在于此吗?他们把同胞划成了新人类、旧人类;高等的、低等的;有权势的、底层的;贪得无厌的,慌不择路的,这才最终导致了毁灭。而现在,你又要做同样的事。想要我们将彼此送上死路…还要告诉我们,这里是虚假的,我们是虚假的,那谁他妈是真实的?哼,我可没办法认同你的话,我只能凭自己的感受去理解!然后我的感受告诉我,自己所见过的、品尝过的、看到过的、经历过的一切,才是所谓的‘真实’。”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言弥,而后又看向了米德、宁陆、爱丽丝,转了一圈后,目光又落回了奥洛的身上,“说实话,就算知道了这一切,我也没觉得自个儿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更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像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了。所以说,我打心眼儿里希望这个世界继续存在,也希望自己能继续活下去。就像老板说的,‘活下去’才是生物最基本的欲望。可是,人类与其他生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类会为了实现某些东西而放弃这个最基本的欲望。”

“所以说,相比下来,我更讨厌成为制造对立的执行者,讨厌成为冲突的马前卒,更讨厌成为毁灭与死亡的受益人。一想到自己会像曾经那群愚蠢的人类一样重蹈覆辙,就让我浑身不舒坦,让我想吐!”法尔斯讲着,脸上挤出了厌恶的褶皱,“所以,你给了我这么个选择,我只想用它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用它来打败你,摧毁你凭那么三言两语就设立的‘对立冲突’,即便最终灰飞烟灭,我也会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说,‘我赢了。’”

法尔斯深吸了口气,让不停起伏的后背放缓了节奏。

“所以你们也明白了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讲出来的理由,因为我只是单纯的感到不爽罢了。说白了,就是些一文不值的‘情绪’。我这人,肚子里从来都憋不住情绪的。所以这最后的选择也是被我的臭脾气给决定的罢了。”

“我…”

没等喋喋不休的法尔斯发表完演讲,他便发现言弥不知何时已经随在自己身后,红着鼻子,咬着嘴唇,向半空探出了她仅有的一条左臂。

“…我也要选择…第二种。”

“我不是都说了…我不希望你们被我的选择影响。”法尔斯转过身去,叉着腰,一副老不满的模样同言弥嘟囔着。

“傻瓜法尔斯,别自以为是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言弥一点没有示弱的意思,反而向前倾着身子,仿佛随时都会扑到法尔斯的身上。对比起那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鼻子和嘴巴,她的眼睛却显得很振奋,也很坚定。

“来来来。”米德跟到了言弥的后面,一只手扶在她的肩上。言弥本想一把将他推开,却发现那只手沾满了血污,皮肤整片变得乌青,指节肿得像香肠。要给自己的话,肯定早就痛得昏过去了。

“腾个空给我吧,我也选择第二种。”

“松开你那脏手,米德。”法尔斯倒是毫不留情。

“啊,抱歉…弄脏您的衣服了。”米德赶忙从言弥的肩上抽开手。

“不过,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哦,法尔斯。我可一直都想着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从进入这栋大厦的时候就在想了,虽说我已经活了不短的时间,但我还是想在死之前见证到人类的未来,我是在好奇,在历经千难万险之后的人类将会迎来怎样的终局。”米德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嘴,“但是仔细想了想,整个故事里最可靠的应当就是那个叫‘戈菲’的人了吧。而她之所以要在最初设计6000万的人格储存,一定有她的道理,一下子减半的话,也许人类会连最后百分之一的胜机也荡然无存了。我可不愿意在最后背起这么一个愚蠢的黑锅。”

米德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身后的同伴。

“‘米德’可以是个骗子,可以是个混蛋,也可以是个酒鬼,但我可不想让后人觉得我是个傻帽。哈哈,那可就白费了我这么些年来的耐心伪装了,哈哈,我确实是傻帽,但不能总傻。所以,我选第二种。”

“和他们一样,我也选择第二种。”

宁陆起身跟到米德身边,让这位筋疲力尽的老友终于有了可以搭把手而,不被嫌弃的伙伴。而相比起周遭无牵无挂的他人而言,宁陆的决定在起先充满了犹豫,“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所有熟悉的东西,我们的一切…都留在这个虚拟世界…我的家人们…我的朋友们…当然,也包括我跟‘她’的回忆…如果世界再这么继续循环下去的话,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聚,我和她也一定会再次相爱吧。”

宁陆深吸了一口气,忍着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感情。

“可问题是,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时间只有那么短短的二十一年,无论其中有多少感动与温暖,也都只不过是无始无终的故事…这太可悲了…所以,这就是我的理由。我想凭借这个选择来停止它,毁掉它。我想让虚拟世界的人们得到解脱,从这短暂而单一的二十一年中解脱,我想亲手结束这个可悲的循环…这…便是我作为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的希望…”

“… …”

“第二种。”误数依然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保持着众人来到这层时的模样。他对这个选择没有丝毫的迟疑,那是因为他的大部分数据都保留在储存器那一侧,选择删除这边也属于他的“本能”。

“...我也一样,奥洛。”

奥洛旋转过身体望去,爱丽丝却已从他的身边离开。

“我没有办法让所有人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他们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人生,有着各自的牵挂,当然也有各自的想法。就在这一刻,我相信他们还有着各自挂念的东西。”爱丽丝的鞋音清晰地落在地板上,像是拨动了藏在黑暗中的节拍器,“…但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可以相信他们。”

她来到了所有人的中央,转回身来,泪水溢满了脸庞。

“妈的,怎么回事,怎么全排我后边了,你们都没有自己的立场吗?”法尔斯梗着脖子教训道。

“大家可不是单纯的排你后边哦,法尔斯。”米德说着,从队伍里探出头来,“仔细看,我们是按年薪高低的顺序排的。”

法尔斯听到后,又忍不住多看了身后的人几眼。

正趁法尔斯满脑子都在计算年薪的时候,特鲁乌也挣扎着爬到了众人身边,昂起脑袋,仿佛是在告诉奥洛,他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唔…”

法尔斯、言弥、米德、宁陆、误数…甚至还包括爱丽丝。

看着这毫无争议的结果,奥洛那水蓝色的瞳孔中闪过几丝讯号,进而总结性地表述着:

“六人决议已进入认可阶段。”

作为机器人的奥洛并不支持它表现出更多神态,而那沉稳的语气也依然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本来以为你们会在选择中出现一些分歧,但没想到,这个答案并没有耗费多少功夫。那么作为执行者,我需要再提醒你们一次,选择方案二的话,迎接你们的是永恒的消失,那和死亡没什么两样。”

面对奥洛的警告,所有人只是淡然地盯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原来如此。现在,程序会尊重六人决议的结果,并决定以‘方案二’执行。”奥洛用冰冷的声音确认着,“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通知诸位。”

“好消息是——在执行方案二并抹除虚拟世界的时候,我可以调用执行系统,将诸位的原型AI信息复制到储存器中。那样的话,即便现在的你们被删除了,卫星中依然会留存你们的基础数据。如果在未来的某天,启点卫星找到那微乎其微的生存希望的话,你们几位也可以孵化在新的人类世界。

可你们要明白,那时候孵化出的‘你们’,只是基于原型AI所诞生的造物,是与现在的你们一模一样的‘别人’而已。他们会像其他普通人类一样生活在新世界,并为人类文明的重建而努力…这充其量只能算我在自己的权限内送给诸位的最后一份礼物。”

“等等啊!谁让你先说好消息啦!”言弥尖叫道,“先听坏消息才是正确的顺序啊!” 

“我们已经听了一路坏消息了,言弥小姐。”米德笑眯眯地说道。

“坏消息是,为保证方案二能够顺利执行,我需要从你们当中选出两个人,来协助方案二的完成。”

“协助?怎么个协助法?”

“就像‘最初误数’先前说的,由于卫星初期设计的缘故,我所在的管理空间是相对独立的,并没有同虚拟世界的主程序直接连接——我这里指的是物理意义上的直连。所以,我和主世界的数据传输效率非常有限,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只能以这种形象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而这种连接效率根本无法承受超级计算机的数据流量,在全速运行下恐怕会导致端口烧毁,前功尽弃...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唯一一种办法:

那就是用启点卫星中存放的备用缆线将两者直连,才可以让这个虚拟世界的计算效率达到预期。

但问题是,我们都身处虚拟世界,并没有办法对现实中‘启点卫星’内部的情况进行干涉…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解冻还处于沉睡的爱丽丝的肉体,并将你们中的一个意识压缩传输到她的躯体里,使她在启点卫星的太空冷冻舱中醒来,取出备用仓库中的缆线,并用缆线将我所在的“管理主机”与“虚拟世界的主机”物理直连…这样一来便大功告成。

但是,那个意识会不可逆地、永远地停留在爱丽丝的身躯里。完成任务后,她只有孤独地在黑暗的卫星中等待死亡。”

“… …”

“此外,就像方才‘误数’所说的,我所存在的主机的运算代码非常古老,同主系统有着相当大的差别,也就是所谓的‘不兼容’。这时候,我就要用到你们中的另一个人了,他需要陪同我去到管理系统,等到所有飞行数据计算完成后,他的意识将作为管理模块和运算模块的编译中心,协同我将计算结果分毫不差地实时传输到卫星的动力装置上。

这是一个艰辛的过程,在编译中,这个人格和记忆会受到巨量数据流的冲击,从而变得千疮百孔,再无可能复原。”

“说白了,你需要两个意识,去给你赴死?”米德问道。

“你当然可以这么理解。”

奥洛并未否认。

“并且,由于这两个意识将要从虚拟世界脱离,所以会被系统判定为已经成功转化为人格,而我也就没有办法再将他们的原型AI信息复制到储存器中了。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这就是意味着,你们连我最后的那件礼物都收不到。并且,这两个人格不仅会被完全抹净…还会在极端的痛苦和孤独中死去。”奥洛停顿了一下,让依旧在不断下行的情绪稍稍刹车,“所以你们的选择还包括,让哪两位来充当这两个关键角色?”

“呵,这算个屁的坏消息,让我去。我杀了一辈子人,要是能在最后派的上用场,也是善终了。”法尔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向前迈出一步,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扯住了。

“等等…法尔斯!”言弥喊了出来,她的音调整个提高了八度。

“言弥…?”

言弥死死拽着法尔斯的胳膊,甚至向前跨出半步,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她的视线四处游走,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直到最后,那对湿漉漉的视线才落在了法尔斯脸上。

“...米德先生说的对...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里…

从前轮回中的我,也都没有活到最后…是吧?所以说,这是这十三亿年来,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第一次工作,第一次长到二十一岁。

所以,那边的6000万个人格储存器中,肯定也没有我的数据,所以说,就算我活到最后…也没什么作用。而且嘛,如果这个世界缺了法尔斯先生的‘戏份’的话,我肯定就没有办法挺过十七岁那年了。虽说我从来没有再提过那年的事,我却一直想找一个能够报答你的机会…这样...我们才算是平等的。”说罢,言弥盯着法尔斯的脸,绽放着微笑,“况且嘛…爱丽丝小姐是个女孩子!本就该由唯一同作为女孩子的我,去到她身体里才最合适…你们说是吧?我可不想看到法尔斯的意识进入爱丽丝身体之后是什么模样...那肯定恶心极了!”

“不…言弥,你应该…”

“够了!法尔斯!虽然我一直很尊敬你,但别忘了我们其实是同龄人!也请你不要用否定来作为对我的回答!”言弥突然扯过法尔斯的身子,踮起了脚,她本想要狠狠地推法尔斯一把,却一拳打在了法尔斯的下巴上,直把对方推了个趔趄,连特鲁乌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得蹦起来连退三步。

“这个选择对你来说‘无所谓’,但现在它对于我来说,就是我的全部!我希望你也能够遵从我的选择!

这是我的决心!你不能践踏我的决心!”

说着说着,言弥的话开始变化为了大声的嘶吼,她一边喊着一边重重地跺着脚,看上去有些任性,有些笨拙,企图以此来打破法尔斯的固执。

“... …”

没想到,法尔斯竟然掩着下巴,真的没再说话。

言弥依然那么踮着脚尖,一只左手死死地扯着法尔斯的衣襟,用力用得连袖口的扣子都崩开了,指尖也勒出了红印,脸上露着恶狠狠的表情。可没多久,她的肩膀却开始一点点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蛋滚落,沾湿了法尔斯的胸口,如同一阵碎落的暖意击打在法尔斯身前。

小的时候,只要一哭,就会挨骂、挨打。这使得言弥无论遇到多委屈的事,也只会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落泪。

可这次,她还是没能忍住。

这是法尔斯与她初遇之外,两人靠得最近的一次。

法尔斯站在原处,一点点摘下手套,露出了他那双苍白的手,帮言弥抹去了淌满整张脸的泪痕,才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而一旁的特鲁乌同时也把脑袋抵在了言弥的小腿上。

“那么,另一个位子就交给我吧。”

看到此情此景,宁陆像个学生似的规规矩矩抬起了手。

“哟?宁陆老弟,没想到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是喜欢抢着活干啊。”米德用手肘顶了顶宁陆的腰。

“谁让我休了这么个长假呢,身子骨都痒痒了。”宁陆也学着米德的模样笑道,随后向前一指,“而且,你看那机器人一直盯着我,那意思还不明显么。”

“你说的没错,其他人的信息载量都太高了,在删除虚拟世界的时候很可能会被波及到,所以找来找去,没有比你和言弥小姐最适合的人选了。”奥洛缓缓地靠近到了宁陆的面前,“怎么样,你自己,意见如何?”

“宁陆先生。”

接下话茬的却是爱丽丝,她捏着裙摆来到了宁陆的面前。她明知道自己这句多余的叨扰起不到任何作用,无法阻拦奥洛给出的决定,甚至都算不上安慰或送行,但她还是这么不受控制地跑来了,她的眼瞳在轻微地颤抖着,仿佛在经历另一场诀别。

“放心,就交给我吧。”

宁陆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怪怪的应答,仿佛脱口而出。

“咦?”

爱丽丝紧紧地抿着嘴唇,她感到宁陆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像是在看着自己的身后。他那句古怪的回应像是在呼唤着谁,也像是在向谁做出承诺,那是一种跨越了恒久的,却又亲切的感受。爱丽丝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又有一阵遗憾在拉扯着她的心绪,这种莫名的感受压住了她的肩膀,封住了她的脚步,让她再也讲不出话来。

“最终决战”,原来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没有壮烈的牺牲,也没有肉眼可见的生离死别,没有令人叹息的无可奈何,一切都在这几乎恬静的氛围里走向巅峰,再走向结束。

米德终于撑不住伤痕累累的身子,疲惫地坐到了地面,双手在漆黑的地板上按出了乌秃秃的痕迹。法尔斯面如死灰地站在言弥的身边,他试着想去抓她的手,却已经被对方先一步得逞。

此刻,爱丽丝最终忆起了那句话——

「致最后的勇气、希望与未来。」

“到此为止,两位都同意这最后的选择吧。”奥洛一边悬起身子一边用那闪耀的蓝色瞳孔表述道,“你们将为身后的他人,将为整个启点文明,为那六千万个虚拟人格,为整个人类文明的未来,成为‘启点’最后的组成部分。”

“当然。”言弥点头应着,她紧紧地牵着法尔斯的手,却再没有另一只手去揉揉自己发红的鼻尖和眼角了。

“我也准备好了。”宁陆也毫不犹豫地应道。

最后的最后,机器人奥洛俯身望了做出选择的六人一眼。

“程序已确认。”

奥洛那充满秩序与理性的电子瞳孔瞬间涌现出无数噪点,仿佛在处理着一系列复杂的计算。渐渐地,它那球形的机器身体变得越来越亮,无数电弧伴随着日珥般抛散而出的光束四处扭动,蜂鸣啸叫的响动也跟着越来越大。

下一刻,两道金色的光柱穿过大厦的楼顶落下,笼罩在言弥和宁陆的身上。

言弥的面庞被这金光染成了暖暖的阳光色,她看着法尔斯的脸,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这笑容让法尔斯感到无比熟悉,那分明是每次言弥在捉弄自己之后所露出的开心的笑脸。如今,她现在依然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自豪而甜蜜地看着法尔斯,想看他出丑。

而这次,她得逞了。

她在那副一成不变的苦瓜脸上找到了矛盾的模样,在那对黯淡的灰眼睛里看到了如丝般的不舍。

喜悦的同时,言弥却感到眼角再次渗出泪水,在暖光下划过脸颊,消散于半空。

... ...

而宁陆则是在这金色的光芒中悄悄低下头,他暗暗抓紧了手中的那封陈旧的信件,感到自己沾了汗水的手指甚至都能戳透那一小叠纸张。这时候,他却察觉到了一阵清凉的风,好像有人迎在了自己的面前。

“... …”

是爱丽丝。她大概是察觉到宁陆的一些心思而独自靠了来。

迎着那对清澈的眼眸,宁陆没再觉得紧张,而是全身都放松了许多。

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双手捧起那封老旧信件,递向了对方。

“爱丽丝小姐…真抱歉,这种时候还有事要麻烦您。”宁陆垂下眼睛,盯着手中那只久未开启的信件,那模样,就像抢了小朋友玩具的孩子,将它送还给对方时的神色,“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的话…请帮我转交给她...那时候,她跑的匆忙,都还没来得及看...”

“嗯,我会的。”爱丽丝双手接过信件,捧在胸口,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情景...简直就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次又是一场离别。

于是,宁陆不再带有遗憾,他挺直了腰板,挥动一只手向众人道别。

“… …”

奥洛的模样变得越发刺眼,身上所抛洒出的光束也填满了整座大厅,眼前的景色都被这光芒抹去了色彩。

“最后,感谢诸位的选择。”

奥洛那一直以来都冷冰冰的语气,竟在最后一刻出现了松动。

“噼噼————啪——”随着一阵最最耀眼的蓝紫色辉光,这只闪耀如旭日般的球状机器人、在场的所有人,眼前的一切,乃至整个世界都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

白色。

无止境的白色。

未曾体会到“睁开眼”的动作,那白色便包裹于四下的所有角落。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身已经浸入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白色空间中,周围没有任何景色,也没有丁点声音,那仿佛一片荒芜的虚空,没有远近,没有参照,方向也都失去了意义。

正当“他”试着稳住重心时,突然听到远方传来了交谈声。

“…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嘛…”

那是爱丽丝的声音,不远处的她正抱着胳膊,像是在朝站在她身前的一个男人发着脾气。奇怪…那男人是谁?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啊…而且,爱丽丝为什么也会在这里…这里是哪儿…其他人呢…

“当然需要。”男人答道,他背向着这边,让人辨不清他的年纪,也许和自己一般大,也有可能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他穿着一身黑色正装,身材算不上高,腰杆却挺得笔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那是我的条件。”

“条件条件条件,什么破条件!”

爱丽丝抱起胳膊,一副赌气的模样。

而男人只是温和地望着爱丽丝,做了片刻的沉默。

“爱丽丝,你知道,像你这样的新人类为什么都有着银色的头发吗。”

“…不知道,”爱丽丝的气没有赌多久,她将耳畔的短发拨到眼前,“为了…漂亮?”

“哈,你说的倒也没错,确实很漂亮。那我来换个问题。”男人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头发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嗯…老去的时候?”爱丽丝拢了拢耳畔的短发。

“对啊,老去的时候。人的智慧在很大程度上是靠时间积累的,而这珍贵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三万多天。可每当人们对自身有所顿悟的时候,总发现自己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了,多么遗憾。”男人说道,“新人类所拥有的漂亮银发,正有着‘顿悟’与‘智慧’之意。”

“喂喂喂,因果倒置啦,‘银发’这个特征是新人类产生后的结果才对吧!”

“嗯…你说的没错,银色的头发是基因编译的结果…却也是一切的起因。”男人正说着,却在不经意间长舒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回忆起以前的什么事了呀?”爱丽丝盯着男人,小声地问道。

“…没有。”

“我看出来了”爱丽斯说道,“你刚才又在撒谎了。”

在两人的对话中,“他”已经赶到了爱丽丝那边。

“呀!你醒了啊,宁陆弟弟。”爱丽丝察觉到了靠近“他”,原先沾着一副不爽表情的脸,才终于绽放起笑容。

“嗯…叫我小陆就好啦…”宁陆笑着回应道,而直到他靠近到两人身边,那男子也依然望着前方,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嗯…爱丽丝小姐,这位是?”

在爱丽丝的陪同下,宁陆满是疑惑地来到了男人的身后。

男人缓缓地转过脸来,但他的身形却在那一瞬间被一阵恐怖而扎眼的白色亮光覆盖,在这混沌而剧烈的强光下,宁陆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渐渐地被强光吞噬。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眩晕,就仿佛有往日一万倍强度的眩晕症在发作一般,四处的白色更让那股莫名的眩晕成倍增长。他想要倒下,想要呕吐,却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啊…好快啊…时间已经到了吗。”

爱丽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是啊。”

这时候,他终于听到男人再次开口了。

“爱丽丝…”

“启点计划的第二阶段,这才刚刚开始。”

“而你作为‘救世主’的任务,也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要靠你自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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