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小子……他没事吧。”
“嗯，布莱斯，还有沃纳尔，帕特暂时没事了。他呼吸道内的异物都被我清除了，受伤的地方也做了处理，剩下的就是让他好好修养恢复。”
揭开帘布，玛莎从房间中走出，她用一只手撑着帘布，以便让布莱斯二人进入。
“这还真是惨烈，那群人完全是不择手段地达成目的。”
“混蛋！沃纳尔，给我条飞龙，我必须追上去……”
“好了，哪也不许去！”
看着帕特上半身如同木乃伊一般的包扎，沃纳尔不由得心头一紧，当时，他在空中发现那群人的异常后追来，但赶到之时只看见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年在沙土里昏迷。
本来看似并没有多少外伤，但原来已经这样严重，可惜现在只能做些简单的处理，没有合适药物的岛上只能由时间慢慢修复帕特的伤。
布莱斯狠狠地拍了一掌旁边的桌子，吵着要追上去将那群人教训一顿，但这番动静让玛莎皱起了眉头，拉着他就到了帘布外面。
“别吵到伤员！”
“我！咳……也是，算了，现在怎么也追不上了，混蛋，他们要是再敢回来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愤愤地坐回吧台后面，布莱斯取出一只酒桶开始倒起酒来，见沃纳尔出来后便拉着他一起喝起来。
尽管很想开口劝阻，但喝闷酒总比莽撞地冲出去要好得多，玛莎摇摇头不再管那俩人，回到房间照看起帕特。
黄昏分割了日夜，雨滴敲响了今夜的序曲，一滴滴雨落在海上、沙滩、山坡、屋顶、落在少年的胸口，唤醒了不愿睡去的灵魂。
“唔……嗯！”
摆脱迷蒙的呢喃后迎来的是惊醒的恐惧，看着熟悉的棚顶，帕特感到了无尽的失落和恐慌，已经过去多久了？！
只是一点动作，肌肉筋骨便都在传来骇人的悲鸣，但帕特不愿就此躺下，挣扎着在床上起身，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那一角被单的拉扯——玛莎趴在床边睡着了。
为了不吵醒玛莎，帕特的动作变得更为迟缓，伤口的挤压让身体僵硬发抖，只是完成下床的动作他的身体已经快汗如雨下，但现在还不能停止……
看向帘布，那之后也没有动静，深呼吸，帕特轻声走到帘布旁揭开它，只见昏暗的酒馆里不见半分人影，只有一阵阵鼾声从熟悉的吧台边传来。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取下火石灯和布莱斯的大衣，祈祷着破旧的木门别发出声音，帕特紧张地拉开了门扉……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传来一点后帕特便停下了动作，他转而看向一旁的窗户，好在，这边的声音要小许多。
往常轻松翻越的窗户如今却需要花上不少精力，身体的疲惫和痛楚让少年的行动迟缓，但心里的执念却让他的步伐越发坚定。
呼啸的冷风在这阴云遍布的夜晚更显凄厉，被汗水浸湿的布条毫无保暖的意思，帕特只能裹紧那件大衣让自己好受些。
借着夜晚仅剩下的一点光亮，帕特知晓了自己应该去往的方向，在棚户区摸着墙壁走出后他点亮了那盏火石灯继续前进。
冷风已经吹起沙土在他脚下经过，点点雨滴也逐渐落成大颗的雨珠，但帕特已经鼓不起力气加快步伐，只是爬到这个山坡已经让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看着那段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碎石小路，少年鼓足勇气走出了试探的一步，这一程，不再是带着满心欢喜的期盼而来，只是心中的执念让他不得不迈开步伐寻找那份昔日温暖的残余。
踩着每一块自己都有踏足过的石头一直向下，越是接近那个目的地，身上的痛苦仿佛越发减轻，轻松到仿佛整个人要飞起来……
但那终归只是幻想，在风雨的洗刷下，少年如同荒石滩上的一棵细小枯木，披着厚实的皮毛却不能掩盖自身的贫弱。
那一颗小石头在脚下的滚动加之风的一点推动他便重重倒去，如同一根被抛弃的圆木在山坡上滚下。撵过了不知道多少枯草碎石，他确实走了一次捷径，距离他的目的地近了不少，不过代价是他似乎站不起来了。
连痛楚都变得模糊，只是单纯的什么都做不到，站起来、撑起身子、乃至爬过去……一点微小的动作都变得僵硬无比，甚至是毫无动静。
没有埋入沙滩的一只眼睛怎么都不愿意闭上，那里，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啊，明明感觉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结束了？”
不知怎的，少年的心底响起这样的声音，是在向什么发问呢？又是在问着何物的结束呢？那些都不得而知，只是，他的眼睛也快被沉重的困意压垮……直到那一点蓝色，那点微弱的荧光闪烁在眼前。
“嗯！不对……咳，不对！怎么能就在这里停下啊啊啊啊！！”
如同溺水中的人呼吸到第一口空气那般，他惊恐地清醒起来，再次嘶吼着动起身体，意志支撑身体再次动起来的，不只有渴盼，更饱含着满腔的愤怒……
恍惚中，帕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意念让它动起来，而是前方有什么牵引着他，牵引着这幅已经破烂不堪的身体继续向前。
沙滩上，那道身影划过了一道并不算长的痕迹，那沙坑的痕迹之短、用时之长即便让产卵的海龟看到都会叹气，但那已经是少年此刻所能做到的极限。
跨过火石灯照明的边缘，他终于赶在浪潮和风雨的冲刷前到达了这里，血液还没完全渗下的沙滩依旧能嗅到那份血腥味，不过此刻的少年只觉得它如此甜美。
“还在，一定还在！”
血液都还留存的沙滩上，那么一定能找到吧！
在黑暗中摸索着抛开沙土，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也能看到些模糊的物块。
“嗯？这是……？”
温润清凉，边缘有些锐利的薄片……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的瞬间，帕特血红干涩的眼睛紧闭，如干涸的泉眼吐出最后的泉水般挤出了些许眼泪。
脱下大衣扔在地上，帕特抓紧时间刨开沙土，寻找起一枚枚鳞片，还有那颗已经不在身边的珍珠。
“没有，没有！到底在哪！？”
凛风暴雨也浇不灭的愤怒在帕特的心中不断积蓄，他却不能停下手中的动作。如果现在自暴自弃放弃，那一切都会消失，被这场暴雨洗刷干净，但是，自己有绝对不能丢掉的东西！有绝对不想忘记的人！
鳞片、鳞片、鳞片……在一次次的绞痛和忍耐中，帕特甚至有了些麻木，直到他看到了那已经碎裂的湛蓝珍珠……帕特颤抖地将那块沙子捧起，干哑的喉咙鼓动着不知何意的音节，连放声大哭都无法做到，只剩下被痛苦挤压的身体在艰难地喘息。
珍珠已经失去了它本有的光辉，那浅蓝光芒的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每夜睡前那温柔的光泽如今已经不再能照亮少年的面庞，仅留下破碎的躯体在沙子里黯淡的沉没。
蜷缩在沙滩上的身影不住颤抖，沙子在指缝中不断滑走，剩下珍珠的残余，帕特将其捧在怀中后便倒向一边。
任由风和雨的敲打，他已经全无所谓，反正只剩下黑暗，视觉的黑暗？不，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如是所说，帕特闭上了眼睛，享受这份安宁，至少梦中还能……？
…………
…………
“小友，这里需要点餐！”
“好的，这就来。”
少年带着笑容来到餐桌边利落地向客人做着介绍和推荐，不多时，他便带着单子回到了吧台将其交给布莱斯。
“唔，这些啊……对了，帕特小子，休息会儿吧，看时间你都干四小时了。”
“没事，这不是高峰期吗？过会儿就休息。”
“行，把酒先给那桌送去吧。”
“好嘞。”
直到酒馆内的客人基本走去，帕特揉揉肩膀转了转腰来到店外的阶梯上随意地坐下开始歇息。
晴朗的天空上，一个黑点被他捕捉到，是沃纳尔骑着飞龙来了。
“哟，帕特，刚休息？”
“呵……是啊，沃纳尔哥，自从岛上人来的越来越多，这酒馆都变餐馆了，累死了。”
“但看你还挺乐在其中的嘛。”
“有钱拿自然是好的。”
“钱啊……对了，既然你在这，龙奶帮我直接给玛莎姨吧。”
沃纳尔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转开话题，解开收纳袋将装龙奶的瓶子交给帕特。
“嗯？不去和玛莎姨他们打个招呼？”
“不了，还有些别的事，就像刚刚说的，这岛上来了太多人……”
说完，飞龙便带着沃纳尔离开了，帕特看着他们飞去的地方，是远处的工地群，那里正陆陆续续建起新的房子。
看那种规模，在海边的棚户区可能完全比不了吧，大家以后都会去那住吗？
带着这个疑问，帕特回到了酒馆内，而这个问题让布莱斯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帕特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甚在意便就此作罢。
“玛莎姨，沃纳尔哥把龙奶送来了。”
“噢，还真是凑巧，今天想做点奶制品的食物来着，沃纳尔呢？为什么没自己来？”
“他啊，说着很忙便又离开了。”
“这样啊……那帕特你先去和布莱斯休息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噢，今天给你做顿大餐。”
餐桌上，菜肴相当丰盛，有不少从新建的大港口运来的食材，这顿饭甚至可以说是过于丰盛了，帕特吃饱后还看见饭菜剩了不少……以往的餐桌上可是巴不得把每一点汤汁都**干净才罢休的情况。
“要走了吗？”
“嗯？呃……是啊，准备走了。”
布莱斯冷不丁地来了这样一句询问，帕特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但那张坚毅的面庞上没有多少变化，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你这孩子，存了不少钱，还整天望着港口的船，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玛莎虽然眉头皱起，但还是抬起笑容打趣着帕特。
“瞒不过你们啊……是的，大概明天就要走了，去大陆，去盖尔海姆。”
“是吗？去做什么？”
“去学习，去找些我能做的事情，就像布莱斯叔说的那样，我很弱小，还什么都无法做到，所以……我要去学习。”
布莱斯一直看着桌子的眼睛抬起瞅了帕特一眼，那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僵硬勉强，但眼神却坚定不移。
于此，布莱斯放下了手中的烟斗敲了敲桌子，起身便走向了吧台后面，只留下一句话:“那你小子可别死在外面了，我们在这岛上可没法再给你收尸。”
“哈，帕特别介意，你也知道的，他那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但……”
“我明白的，玛莎姨，我明白的……所以，还请玛莎姨帮我保管好那个箱子，可以吗？”
玛莎自然也是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为何物，郑重地向帕特点了点头答应下来，随后她温柔地笑了笑，上前将帕特抱到怀里。
“玛莎姨……？”
“没事，只是感叹，捡到你的时候明明连说话都不会，现在已经是能到我的胸口的高度了，真快啊，孩子都要独自出门了。”
怀抱的力度又大了些，帕特能明显感受到这些，连着在耳边的温热吐息……
“所以，要活着回来呀，帕特。”
“嗯……”
回抱玛莎，帕特闷闷地回应了她的期盼。
门帘后，布莱斯也放下了揭起的那一角帘子，一口白烟吹出，笼罩了他不再转回的面庞。
…………
…………
翌日，在树晶能量驱动的魔导船上，少年摸索着胸口用金丝做的小笼子挂坠，那颗破碎的湛蓝珍珠被紧密包围其中，失去了温柔的微蓝光芒的它就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珍珠残骸，但帕特仍觉得它是自己最为珍贵的宝物。
靠着甲板上的栏杆看向前方还未被阳光照到的西边，身后的朝阳在伊兹克利群岛升起，但他不再回头，决意向着那边幽蓝的未知之地迈出自己的步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