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垄一垄的白色矮墙里,轻轻一触便抖落一层层披挂的绒雪并露出其中埋藏的嫣红,山茶花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有着足以称之为刺眼的吸引力。
帕雷莎在这片小茶园里将一颗颗茶花从雪中拨出,昨夜的一次雪比以往都要来得大,这在气候温和的余晖镇是相当罕见的情况。为了二小姐的请求,所以帕雷莎得来将这边的雪进行一些简单的清理。
至少从自己的角度看是没什么问题了,帕雷莎便就此抬头看向园中的亭子处,定制的小画架和一块画布支在其中。
“薇儿小姐,已经清理了不少,您看如何?”
声音传到那边,一颗顶着毛茸茸大帽子的小脑袋从画布后探出,双颊红扑扑的小脸挂着惊喜的笑容,薇儿站起来看了看小茶园,举起手朝帕雷莎挥了挥。
“帕雷莎姐姐,可以了!”
轻快的呼喊带着水雾一并在空中扩散,还在薄雾中氤氲的阳光并没有为大地带来多少温暖,但小小少女依旧神采飞扬。
“薇儿小姐,需要哪些颜料?”
“嗯……湖蓝、淡紫、锌白、翠绿、绛红……”
颜料在锡管中被冻得僵硬无比,只靠小朋友自己来努力取出,那今天画画的活动已经在准备阶段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把颜料准备好放在薇儿的顺手处后,帕雷莎将火石取暖器调整好位置,即让它处于一个安全且足够温暖的范围。
帕雷莎也曾提议设置好结界来取暖,但薇儿坚持要体验到寒冷才能更好地感受如何作出冬天的画,如果换做是战斗的话就是要依靠身体去记忆和感受,所以帕雷莎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基础的取暖还是需要的,真让小姐冻到生病的话可是得不偿失,就像战斗训练也是适可而止才好。
脱下手套的瞬间,薇儿便感觉手上一颤,取出一支笔在手上开始摩挲,试图让它不会过分冰凉让自己用着难受。
“薇儿小姐,请交给我。”
帕雷莎伸手示意,自己要为薇儿将画笔加热,只需要在火石取暖器附近简单地烘烤一下便能做到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薇儿小姐并没有这么做。
“不了,帕雷莎姐姐,这样也很有趣哦。”
摩擦着笔杆,不仅让画笔有了些温度,手上也逐渐适应了户外的寒冷。
为了留下此刻的光影,薇儿起笔迅速,在调色板和画布上来回飞舞,好在,没有一滴颜料被甩到不该存在的地方。
珍贵的澄黄阳光转瞬即逝,世界又被灰蒙蒙的白光笼罩,不过薇儿已经完成了这幅画,太阳就随它罢工吧。
“帕雷莎姐姐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小家伙满脸期待地转过身来望着女仆长小姐,但她显然有些迷茫,帕雷莎作为一名优秀的侍者有着相当多的技能和见识,但唯独艺术……她一窍不通,只能进行些简单的分辨。
此刻,小姐正带着期待的眼神盯着自己,所以不能只简单说些好看之类的白话,该怎么办呢……帕雷莎有些苦恼,直到看到那微蓝白色中的点点嫣红。
“我很喜欢这里……山茶花,很有生命力,希望小姐也能像它们一样在严冬中仍能绽放自己的光彩。”
“呃……帕雷莎姐姐?”
“薇儿小姐,我是说错了吗?”
“不不不,帕雷莎姐姐说的很对很好,这样就够了,呼——外面还真挺冷的,我们回去吧。”
有些答非所问,但帕雷莎的表情温柔又认真,薇儿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这个问题,索性就此打住吧,而且自己确实是想让山茶花作为画面的主体亮点,这个目的达到就可以了。
清理干净,将所有装备收好,薇儿拒绝了帕雷莎的提议,自己提着画箱一步步摇晃着向大屋走去,帕雷莎也将火石灯收进空间魔导器赶紧跟了上去。
薇儿的生活体验和“锻炼”在帕雷莎的照看下很快就结束了,屋内屋外,人来人往,细碎的谈话声音在冬日里甚至掀不起什么波澜。
得益于帕雷莎昨晚的事前安排,众人有条不絮地推进着工作,积雪清扫、节日装饰布置、货物运送、工具交接、年前大扫除、食物准备……
“二小姐,小心!”
刚走进房内的走廊,慌慌张张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薇儿疑惑地抬头,只见一个身影已经失控跌向自己,她手中端着的盘子顺势飞出,圆圆的物体散入满天星般砸来。
“诶!?”
薇儿一时间忘记了要闪避,好在靠谱的女仆长小姐迅步上前,抄起盘子将东西全部接下,优雅的转身来到肇事者身后,空着的手抓起她背后的缎带让她牢牢停在即将倾倒的瞬间。
“呼——还好停下了,啊,二小姐你没事吧?”
“嗯……还好。”
肇事者带着歉意笑呵呵地看向薇儿,换来的是薇儿僵硬的点头,毕竟接下来有事的可不是自己……
“梅兰妮!?”
“噫!对不起帕雷莎大人!是我的冒失差点酿成大祸,请您宽宏大量从轻处罚以便我不至于无法继续完成工作造成更多损失……”
被拽着缎带的梅兰妮如同被抓着脖子的小猫动弹不得,她甚至不敢回头就开始了流利的道歉。
“你要道歉的对象可不是我。”
“啊,是!对不起,二小姐,差点撞到您,下次一定不会,不,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那个,梅兰妮姐姐,你这任何地方都能摔倒的问题怎么还在?”
“噫!不不不,对不起,请不要开除我,我一定会改掉的!我真的很努力了!”
“别哭呀,梅兰妮姐姐,我没有在怪你啦。”
以为是要对自己进行清算的梅兰妮突然间泪崩当场,让本来就有点被吓到的薇儿更加慌张了,但她还是赶紧安慰起梅兰妮并将她的泪水用手帕擦拭。
看不下去的帕雷莎直接松手,让梅兰妮跌落跪坐在了地上,只是如此一来梅兰妮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别哭了,你还有事要做的吧,耽误了工作才是真的会被辞退!”
“唔……!”
听到辞退二字,梅兰妮顿时止住了眼泪,抽泣着爬了起来接过盘子,一旁的薇儿默默地在心底念叨了一句:“帕雷莎姐姐,可怕。”
“所以,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帕雷莎有些疑惑,她并不记得自己有安排给梅兰妮多少需要奔来跑去的任务,毕竟……大家懂得都懂。
“是罗娜女士让我给大家送些柿饼……”
薇儿和帕雷莎瞧去,盘子里确实是柿饼,是今年秋时大家一起采摘的,吃不完就做了些柿饼,想必是罗娜女士在清点库存时看到了所以打算分发一下吧。
“二小姐和帕雷莎大人要尝尝吗?”
“要!”
取出两份,目送着梅兰妮走向庭院,二人皆是摇头叹息。
“真不知道她要怎么把这毛病改掉。”
“我觉得这倒也是一种天赋,梅兰妮姐姐奇怪的平地摔天赋。”
“感觉更像是某种诅咒了……”
沉淀许久的柿饼软糯可口,甜度很高,让不怎么吃甜食的薇儿感到有些难以接受,但她还是努力地吃完了那块柿饼。
将画放好等待自然阴干后,薇儿走向了书房,今天的书房很明亮,父亲大人没有在对着那块亮着的屏幕捣鼓,不过他似乎有些愁眉不展,在窗台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然后又开始边摇头边踱步。
选择不去打扰父亲大人,薇儿继续向前,母亲大人正在主厅看着工作的进度也很忙碌……刚刚帕雷莎将自己送到画室也加入了众人的工作中,忍冬节的大家都好忙,似乎只有自己无事可做?
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薇儿有些茫然,干脆回到自己房间看起了故事书。
看故事书、简单地吃午饭、看故事书、摆弄些房间的装饰、看看大家的工作……一天很快就要过去。
时间即将到最关键的晚上了,忍冬节的晚餐,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大餐,庆祝一年的正式收尾,期盼来年顺利和再度重逢的愿景。
今年姐姐还会回来吗?据说姐姐去试着当冒险者了,那个职业很忙很累吧,但能四处探险的什么的好像很有意思,但如果有任务很忙姐姐可能就回不来了?
一想到忍冬节见不到姐姐,薇儿不免有些失落,兴致缺缺地来到窗边朝外看去,院内积雪基本都被清扫干净了,迟来的太阳在黄昏时分让天地都染上了一片昏黄,在这时间,大家应该都已经回到屋内了吧。
“嗯?”
似乎还有人在外面,不只守门的桑德哥哥他们,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也在!
带着疑惑和好奇,薇儿急匆匆地就出门了,直到从大屋的门走出她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穿保暖的外套,但庄园的大门前几人似乎有了些动作,应该是有什么来了。
“是姐姐回来了吗?”
顾不得回去披上大衣再来,顶着冷意,薇儿迈开步子快速奔向门前。
很快,马车停在了庄园的大门前,一头金发的青年率先下车,并将车上的女士们一一搀下来。
来人确实是莉莉她们,不过明明是忍冬节的团聚,大家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几分僵硬,薇儿对此有些疑惑,但很快一件事情让她打消了这些疑虑——一颗粉色的小脑袋在马车的门后探出,她怯生生地注视着周围的人和景。
最后,不敢下车粉发的小女孩被卡拉姐姐抱下来,但她仍躲在卡拉的身后不敢和众人对视。
姐姐和克劳塞德大哥在向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解释,卡拉姐姐则蹲下来安慰着那个粉发的小女孩,薇儿有注意到,那个小女孩的视线有向自己投来。
“薇儿!你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
“啊,姐姐!因为太想来见你们所以着急出来就忘记了……”
发现了在不远处愣愣看着这边的薇儿,莉莉赶忙上前解开大衣将薇儿抱在怀里,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几人也明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至少到了温暖的室内再继续谈下去也不迟。
黄昏渐去,正是晚餐时间,大厅被欢声笑语填满,除了弗劳尔一家外,还有几张桌子被仆人们坐满。
餐桌上,薇儿离那个粉色头发的小女孩有些远,尽管好奇,但自己下餐桌特意去找人问话属实有些没有餐桌礼节便就此作罢,既然不能直接去找她,薇儿索性偷偷观察起了对方,嗯,偷偷的,至少薇儿自己这么认为。
餐后,克劳塞德低着头和法尔姆一起去了书房,莉莉和卡拉带着罗娜女士去了客房,但临走前,卡拉对着那个小女孩说了些什么话,而且还指向了这边,薇儿见卡拉姐姐看向自己,所以自己也回敬点了点头。
那个粉发小女孩有些胆怯的地抓着卡拉的衣角,但最终在卡拉的安慰下还是放手了。
卡拉她们走后,这里就剩下了薇儿和那边的小女孩,尽管气氛有些尴尬,但为了尽到主人家的义务,薇儿还是主动靠近了对方。
“你好?”
“唔……你,你好。”
声音软软糯糯,有些微小却又清晰动听,为了不让自己听漏字句,薇儿便又拉近了些距离,但对方居然向旁边退了退,本就娇小的身躯更加靠近椅子的边缘。
注意到这点,薇儿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保持这个目前对方似乎能接受的距离。
“我是薇儿,那个,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芙琳,是姐姐取的名字。”
小心翼翼地开始询问起名字,对方几番犹豫下还是转过身来回答了薇儿,与此同时,薇儿也更直接地看到了她的面容。
“好可爱……”
下意识地说出了心中的感想,注意到这点的薇儿赶紧闭口,在看到对方埋下头后又连忙上前道歉。
“啊,不不不,不是,我是那个,嘴快……不对,你确实很可爱!那个,是我不好……”
“不,没事。”
听到了对方的话,薇儿有些诧异,原来她没有生气啊,诶,她脸红了!粉扑扑的,更可爱了!
慌张道歉下,薇儿和芙琳的距离更加接近了,此刻,薇儿更加清晰地看到了眼前人儿的模样。
柔顺蓬松的粉色长发轻披而下,金色的眼瞳如同太阳一般明亮,吹弹可破的肌肤透着微微粉红,软乎乎的小脸让人完全把持不住想要上去揉上一揉……
“咳咳,那……芙琳,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嗯?我,我不知道。”
意识到自己有了些奇怪想法,薇儿赶忙打消它并拉起新的话题,不过对方为难地摇着头,有些忐忑地转过头看向别处。
“不知道?那我带你去家里逛逛?”
别的不说,薇儿还是明白自己家里略有底蕴,只是让客人打发时间看看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自己还能借此观察下这个粉毛小女孩可能对什么有兴趣。
“嗯……好。”
埋着头的小女孩捏着裙子纠结着,不过好在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可能是她确实也思考过,只是待着这里也不会让自己能感到更好受。
“那我们走吧!”
提议得到了肯定,薇儿兴高采烈地凑上前来想带着芙琳赶快进行参观,但那只伸出的手落空了,薇儿有些疑惑,不过她立刻就明白了,粉发的小女孩躲了老远……
好险,差点前功尽弃……
梳理好心绪,薇儿向芙琳道歉,不过这似乎又起到了反效果,对方也愧疚地低了头。
在一场道歉拉锯战后,两人总算踏上了参观之路,芙琳跟在薇儿侧后方大概两步的位置,薇儿仍觉得有些遗憾,但至少她愿意跟着自己了不是吗?如此想着薇儿便又有了动力。
“芙琳,你看,这些装饰是忍冬节特有的呢。”
“忍冬节?”
“嗯?你不知道吗?”
“我……”
“啊,咳咳,这个忍冬节就是用于家人团聚,庆祝又度过一年的节日,它还有……”
于是,两名少女组成的小讲堂在走廊上构成了一样别有趣味的风景,来往的人们无不对这里投以温暖的视线。
不过,其中一部分关于节日来源的历史错误被路过的帕雷莎给纠正,这让薇儿不由得脸上一红,暗自发誓要好好学习,绝不能再犯这样的失误!
好在芙琳对此并没有多大反应,薇儿松了一口气。
“那边是花园噢,边上很多藤蔓都是金银花,它们有一部分会被我们制作成花茶保存下来,那边就是茶园,山茶花现在还在开放呢,不过是晚上所以看不见……对了!我有办法让你看见!”
“诶!”
薇儿声调变高,突然变大的音量也吓了芙琳一跳,因此她也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薇儿伸来的手,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薇儿牵着跑动起来了。
这时想要挣脱已经彻底来不及,瘦弱的娇小身躯和尚武的贵族小姐可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于是,碍于自己内心的怯生不敢大声喊叫,芙琳便被薇儿一路拉到了画室的门前。
“就是这里!能现在就看到山茶花!”
“现在,就能看到?”
薇儿开朗的笑容让芙琳不再纠结于刚刚的事情,况且她也确实有些好奇,现在就能看到山茶花是什么意思?室内的盆栽吗?还是说室内有花田?
不,远比那更为精彩——昏暗的室内,薇儿将火石灯轻放在台前,那块长方形容纳着一处小小世界,那方世界,浅黄的阳光透过薄雾照亮大地;灰蓝远山、暗绿山林、淡蓝淡紫的绒雪,它们共同撑起这个世界的基底,簇拥着那一点点、一抹抹嫣红翠绿,醒目夺眼,让芙琳不禁失神。
“好美……”
一旁的薇儿却不再能听到这声喃语,毕竟,失神的不止芙琳一人,薇儿看着芙琳同样陷入了其中,“好可爱,好认真,她喜欢这个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芙琳总算回过神,她转头看向薇儿,“这是薇儿画的吗?好厉害!”
“嗯……啊,啊!是的,是今天画的,那个,你很喜欢吗?”
“嗯!我很喜欢!”
挂着开朗笑容的面容一时间让刚醒神的薇儿又一次沉沦了,那双金灿灿的眼瞳此刻的光辉简直让人晃瞎眼睛!
“那,我将它送给你!”
“诶!可是,它是你的画……”
“嗯,所以我可以将它送给你!”
“可是……”
“没有任何问题!芙琳,我想成为你的朋友,所以我将它送给你!”
没有任何犹豫,薇儿选择了直截了当的开口,果不其然,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朋,朋友!?”
“是啊,朋友!我很喜欢你,所以,你也能当我的朋友吗?”
接连的直球攻击,让怯生生的小粉毛快要大脑过载,最后,她自己也忘记了发生了什么,但那副画确实已经存在于自己的卧室中,只记得薇儿说自己不需要回礼,但要经常去和她玩,做一辈子朋友!
在这夜的最后,两人的距离已经不再遥远,柔软的大床上,玩偶和枕头四散摆放,翻开的故事书没有合上,一蓝一粉的两只小家伙靠拢在一起,均匀的呼吸甚至在彼此脸上吹起发丝的涟漪。
疲惫的大人们被噩耗和难题困扰着,但这份小小的温暖却足以让他们也卸去苦恼,换上柔和惬意的微笑。
闭灯,关门,走廊上的一丝灯光仍照向枕头上依旧紧靠的两只小脑袋,依依不舍的门最后也被关闭,留下她们依偎着等待明日的来临,而正如所期盼的那样,第二日的朝阳柔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