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魔域的红日之下，火焰已经熄灭的村庄废墟显得更加萧瑟。
此刻的莉莉安站在村外一块巨大的石碑前，在她的面前伦纳德长跪不起，泪水却已经出不来了，经过了一天，泪水已经流尽了。
昨日打昏伦纳德后，莉莉安一个人将整个村子能收集的尸体都收集起来，将众人简单的掩埋，最后搬来一块巨石斩成四方作为村子里所有遇难者的墓碑。
也就是此刻伦纳德眼前的这块墓碑了，莉莉安看着自己这无声呜咽着的徒弟，也是极其不忍起来。
说来也是，人魔的仇恨里受到最多伤害的都是这些弱小者们，凡界各族也好，魔域魔族也罢，最终受到最大伤害的还是这些无力反抗者。
但自己也就是只能是心里感叹了，甚至连多一句安慰伦纳德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每次莉莉安想安慰伦纳德些什么，总是会想到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而无法开口。
最近的情况，让莉莉安十分动摇，或许她就不该来这样的一个小村庄的，也不该留在这里和魔族继续相处。
还不如直接掉到魔物据点来一场血战呢，说不准还能重新激发自己的血性呢。
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没用了，现在重要的反而是伦纳德这小子该怎么办。
不只是因为已经把他当做了徒弟思考未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昨天伦纳德的失控让莉莉安必须关心这小子的以后了。
那次失控暴露出的可不是一般情况，当时莉莉安没有细想，还以为是要自爆了，之后细细想来，再结合着伦纳德身上的黑色花纹才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是还未成为勇者时遇到过的一个魔族敌人，巨大的身材，膨胀的肌肉，烈火一般旺盛的红色魔气，以及其身上黑色魔纹。
正像是伦纳德要进行的蜕变，而那个敌人的可怕，哪怕时至今日莉莉安都历历在目。
因为这样的变化正是魔族中少见的神选者才拥有的能力，没错并非只有人类才有神选者，魔族之中也是有神选者的。
与高居天界的神明对应的，在魔族的起源魔界之中也居住着可怖的魔神，如同神明一样，是掌握着世界法则的恐怖强者。
而魔族神选者，便是与勇者这种神选者近似的，被魔神选中获得魔神之力的魔族。
这些魔神神选者，与勇者这样地得到神明的赐福以此得到各种提升不同。
魔神的神选是粗暴乃至残忍的，祂们会直接将魔神之力贯入被选者的身体之内，在该神选者无法控制情绪而走向极端时，夺取其控制权。
这其实类似于夺舍的操作，所以魔神的神选者其实并不能控制魔神之力，很多时候还要被魔神之力控制。
当年的莉莉安所遭遇的那个敌人，正是赤红魔神的神选者。
赤红的魔神代表着血与怒的权柄，会在神选者暴怒与渴望鲜血时爆发出来。
被其魔神之力控制的神选者，会变成无理智无疼痛只知道破坏的怪物，只要怒火没有停息身体没有被彻底摧毁，就会不断地破坏身边的一切。
而莉莉安当年碰到的那个魔神神选者时，他身上的魔神之力已经爆发，在那处遗迹里疯狂的宣泄着自己的力量。
当时只是青金级别的莉莉安根本无法打败那仿若魔神下凡的怪物，只能是逃离了遗迹，最终那怪物摧毁了整个遗迹，其本身可能也被掩埋在了遗迹之下。
当年的情况历历在目，所以此刻的莉莉安才能确认伦纳德之前的情况乃是魔神之力的显现，甚至于能精确到这力量来自赤红魔神。
也正是因为这个发现，让莉莉安对于伦纳德更加放心不下了。
一方面这个魔神之力按照记载来说是对被选中者完全无益有害的，另一方面，作为神选者，伦纳德日后对于自己乃至是凡界的其他生灵的威胁更大了。
尤其是经历这一次屠村，他会真正地开始仇恨起人类，那他注定会成为巨大的威胁。
但是直到今日伦纳德还能好好地在这里祭拜遇难的村民们，就知道莉莉安在又一次的犹豫中，做出了不应该的决定。
她选择放过伦纳德，不只是因为浅薄的师徒情谊，更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一个村子里仅剩的幸存者了，还有些隐藏于莉莉安内心更深处的原因，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孩子身上和自己有些相同。
说到底内心的正义还是影响着她，也会让她做出与立场不太相同的决定。
不过既然决定了放过伦纳德，再加上莉莉安急着离开魔域，她不可能带着伦纳德离开。
那么莉莉安必须在离开之前做一些简单的安排，至少要让伦纳德短时间里不要被魔神之力侵蚀，也不要在未来成为一个复仇的傀儡。
看着天空中的血日，时间已经临近正午，莉莉安还希望今天可以穿越长垣地，不能继续耽搁了。
“伦纳德，已经一个上午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因为我马上也要走了，有些话必须和你交代一二。”
听到莉莉安突然说起告别之事，伦纳德被吓到一般赶紧抬起头，看向了莉莉安，那遍布红丝的双眼和已经咬破了几次的嘴唇都表明他现在的情绪极度不稳定。
莉莉安心中暗道不妙的同时，严肃的说：“伦纳德，我也和你说了魔神之力的情况，你现在不要激动，放平心态，这是关键的事情，不要让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了。”
伦纳德听到莉莉安地提醒，吸了吸鼻涕，然后重重地点头说：“莉莉安姐，我……我知道了，我，我会控制的，你就要走了吗。”
听到莉莉安要离开的消息，伦纳德从悲伤中被唤醒，他小心的问着莉莉安，就如同一只可怜的湿漉漉小兽。
看着伦纳德的样子，莉莉安微微沉默，右手拍在他的头上揉了揉说。
“呵呵，你啊，要是能不这么坚持就好了，到了现在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吗？”
“莉莉安姐，我为什么不认你这个师父，你帮了我很多，也教了我许多，我能成为你的徒弟，是一生最大的幸运。”
慌张的伦纳德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当然因为情绪问题，表达得并不清晰，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而莉莉安虽然叹了口气，眼中却满是满意与欣慰地说。
“伦纳德，我很高兴你能如此的恩怨分明，这次的屠村我很遗憾，但你我都还要继续向前，就如同我们昨天说的，回到村子里就是我们的告别时刻，虽然因为事故拖延了时间……”
说到这里莉莉安顿了顿，看着伦纳德并没有说什么的咬着嘴唇，上心地将语气更加柔和地继续道。
“对不起，最终还是要告别，虽然把你一个孩子留在魔界很残忍，但是带你前往人类世界或许更加残忍，伦纳德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如此残忍地将你一个孩子独自留下是我不愿的……”
伦纳德突然伸手打断了莉莉安的话语，他吸了吸鼻涕让自己能表现得更加正常，压下不平静地说。
“莉莉安姐，正如我之前说的，我一直以来都知道我们两人终有一别，不需要道歉，虽然现在大家都死了，但我也并非没有去处，这些天我和你学了很多，作为你的徒弟独立地成长起来也没问题，而且我还要为村里的大家报仇呢，不管是怎么样的强者，作为莉莉安的徒弟，我也一定会找到他，来为全村人复仇！”
看着在给自己打气而闭上眼睛举起双手的伦纳德，他的话语是那么的坚定，以至于莉莉安沉默片刻，露出欣慰又心痛的笑容说。
“伦纳德，我真的很欣慰，也高兴你能如此地懂事，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你心里的真实写照，但是你能说出来或许已经胜过了我，最后我还是要向你道歉，有些事我也不好告诉你，希望你以后不要怪我。”
对于又一次道歉的莉莉安伦纳德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做着约定，而莉莉安也是无奈地笑笑，毕竟她隐藏的其实是知道屠村凶手的信息。
最后莉莉安也没有告诉伦纳德行凶者，可能也是给自己的遮羞布吧，不过这个恩怨分明的孩子哪怕知道行凶者的身份或许也并不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两人再次对着石碑低头进行了最后的祷告参拜，随后来到了道路之上，一个背对前往长垣的方向，一个背对前往公国首都的方向，两人看着对方的目光都十分的严肃庄重。
“伦纳德，这一次的告别或许不是永别，只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还是这个能让我欣慰的男孩。”
莉莉安看着站直的伦纳德，对方背着一个小包是从自己行李分出来的一部分，小包上插着那把村中最好的宝剑，那村子里唯一留下的物件，莉莉安自然不会拿走，归还了伦纳德。
“是的，莉莉安姐，期待我们再见的一天，我向你保证，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走在师父你教导的正路上的，永远保持一颗正义之心。”
伦纳德郑重的对着莉莉安答复道，甚至于提到了前几天闲聊时莉莉安所说的那条正路，正义之心。
而莉莉安似乎被他的回答有些逗笑了，笑吟吟地说。
“呵呵，臭小鬼，我可没教导你要走什么道路，你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记住问心无愧是很难的，我都无法做到问心无愧，所以……再见了，小鬼。”
“莉莉安姐，一定要再见啊！”
随着两人的道别，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同时转身开始坚定地踏出了第一步，但是又同时回头。
“莉莉安姐……”
“臭小鬼……”
尴尬地两人对视着，最后莉莉安示意伦纳德可以先说，然后伦纳德清了清嗓子说。
“莉莉安姐，我会记住你一直以来的教诲的，你也要记住和我的约定，一定要再见啊！”
伦纳德最后这句话暴露出了这孩子终究是依依不舍，而莉莉安看着他，眼中也满是柔和，但很快她调整为严肃。
“小鬼，只要你能活下来，以后一定会再见的，不过我要说的是，伦纳德，我即将走上的也是一条复仇之路，但是想到你这恩怨分明的孩子，我也能分清楚自己接下来做的是对是错，所以你不要走错了路，记住，小心仇恨和魔神之力，尤其是魔神之力，上一次虽然被我打断了，但是恐怕这力量已经苏醒，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情绪，不要让自己成为愤怒仇恨的傀儡……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到下一次和我的见面，这是我最后的教导了。”
“是的，师父！”
在最后的交代后，伦纳德明显也被注入了力量，这个孩子总算是彻底脱离了村庄被灭的情绪，虽然这段记忆依然存在但他想必不会再因为这事而失控了。
莉莉安和伦纳德两人相视一笑，最后一大一小的两人再次转身这一次两人都迈出了坚定的步伐向着自己的道路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