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大魔头还未被江湖中人称作“穆白发”，仅仅是一个名唤“穆清蘅”的小姑娘时。
某一日，馋嘴的她闲极无聊，忽然发现师父石桌上放置的瓶瓶罐罐，红的绿的黄的，瓶身泛着玉石的色泽，煞是好看。
暗自咽下一口唾沫的她立刻左顾右盼，发现无猴注意后，足尖轻点，“嗖——”地掠至桌面，大快朵颐。
等到被拔开木塞的药罐儿叮铃铃滚落一地，小姑娘面色酡红地倚桌呼呼大睡后，这副惨状才被摘桃儿归来的师父发现。
师父脸色急得跟自己屁股似的，忙抓住两眼紧闭的女魔头脚踝，头朝下脚朝上。
师父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抖落一阵，睡得瓷实的小姑娘唯一反应，就是嘴角的口水更留长了一丝。
醒来后，穆清蘅才知道自己喝掉了三瓶鹤顶红，五包半步倒，七罐三生魂魄丹，十支跗骨清欢——都是江湖上剧毒中的剧毒。
穆清蘅也不知道师父闲来没事收集这些做什么，跟妆台上摆胭脂似的放得仔细。
害她还以为是什么洞天福地限定出品的清爽饮料。
师父毛茸茸的右臂在自己眼前晃，一边迟疑地伸出颤巍巍的两根指头。
“二？”
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穆清蘅眨眨眼，不确定地道。
当夜，平日睡在岩壁之上的师父趁着星光，给她送来一本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秘籍。
穆清蘅一边随手翻阅一边道：
“师父，这套《两相忘》是什么呀，我瞧它像练内息的法门，又像招式的路数。”
彼时，她的头发已经开始一寸寸变白，山中没有镜子，一开始无人在意。
师父“吱、吱”地唤了两声。
穆清蘅两指捻起一张书页，百无聊赖地浏览道：
“您是说平时我功夫不到家，练不了这个。现下终于可以练了么？”
师父通人性，和它朝夕相处了许久，穆清蘅也能分辨它话里的意思，哪怕在外人听来只是长短不一的“吱吱”叫声。
师父满意点头，屈起前爪到背后“簌簌”挠了几下。
“世间最毒是相思……”
小姑娘檀口微张，懵懵懂懂地念道。
枯坐一夜，直到天明。
阳光从石壁的罅隙间漏进，给盘膝而坐的白衣小姑娘镀上一层金光。
原来，早就身负世间至毒的她，自然不会被师父的珍藏毒倒。
唯有白发暗生，像是久到历经时光。
酒楼里。
佯装晕倒的穆清蘅敛藏气息，只微微把眼皮掀开条缝。
闯进来的几个大汉青衣青巾，满面虬髯，倒像是方才街头卖艺的装束。
“事办妥了？”
一声粗喝，引得柜台后的店掌柜赶忙近前，点头哈腰地赔笑道：
“自然自然，您吩咐过的，看见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和傻不愣登的小伙子二人，就下**放倒，恭候她驾临。”
“嗯，看你这次事情办得利落，小姐自会有赏。”
大汉说道。
“不敢，不敢。为小姐鞍前马后，是小人的福气。”
店掌柜仍旧佝偻着身子，连连讪笑。
有人匆匆跑上前来，在大汉身旁附耳几句。
“这么快？赶紧赶紧，随我出去迎小姐大驾。”
虬髯大汉听得眉毛一挑，粗声粗气地道，作势就要出门。
“不用了，让我来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我杨家的地盘上撒野。”
门外早传来清亮的女声，一双修长美腿紧随着跨过门槛。
走进来的女子一身劲装，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把在场众人放在眼里。
她身材高挑，和大汉擦肩时也只比他矮了不到半个头。
“小姐的性子，一直如此……”
苦笑着的大汉仿佛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便隐退到一旁没了动静。
依旧装晕的穆清蘅意识到女子近前，心头警惕再添一分。
来人的气息并不浑厚，虽然是练家子，但也仅止于此。
平日里，这样的江湖中人来上一百个她可以打一百个，但现下情况不容她轻忽。
听几人对话，像是恼自己砸了他们街头卖艺的场子。
如果是这样倒无妨，一场误会不难解决。
只怕事情没能利落解决，一旦闹大，横生事端，自己“穆白发”的名头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可就万难脱身了。
许是因为华山论剑二十年一届，而女子夺魁又委实罕见。南朝有不少女子效仿穆清蘅，也将头发漂染成白色，这光景在大街上可说是稀松平常。
可一旦动手，这撼天动地的动静就不是漂染一头白发能说得过去的了。
穆清蘅已经做好在万不得已下，主动醒来赔礼谢罪的准备了，结果那飒爽女子在桌对面停下身影。
那是，小和尚的位置？
“就是这小子砸了你们的场子？”
女子眼神玩味地打量江知行，长靴包裹的玉腿在桌下踢他几下，没有反应。
“约莫是吧，当时情形混乱，也没太看清。”
之前那个捧着铁碗赚吆喝铜钱的大汉上前一步，瞥了江知行一眼，讷讷道。
“约莫是？我杨家何时养了这种眼神都不好使的废物？”
女子眼神转冷，忽然出手如电，众人只觉面上一阵阴风拂过。
下一秒女子抬腿侧踢，直直踹在大汉心窝处，将其“哎呦”一声震飞出去数丈远。
“从今以后，你便从杨家威远镖局除名了，得了空收拾收拾行李，典当些盘缠上路，好自为之吧。”
杨姓女子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最后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两人，挥了挥手，
“把这两人带到镖局里，我自有用处。正巧近日京城来了活儿。”
众人自是不敢再去瞅那被踢飞出去的大汉情形，只有喏喏连声，就要上前料理桌旁的两人。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啊嗷……呜啊！睡饱了。”
趴在桌上睡相如死猪的江知行忽然一震，缓缓爬了起来，边伸直懒腰边含含糊糊地念道。
背影已经到门边的杨姓女子停了下来，如蝎尾般的长发在空中一荡。
“咦？诸位围着我这一桌，剑拔弩张的，可是被小弟这一桌菜肴给勾住了魂儿？哎呀，别客气别客气，坐下来聊嘛，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小弟这一桌酒水饭菜若能换得几个知音，岂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鸦雀无声，上前的众人被这出人意表的行为给惊住了，怔在原地没有动弹。
“呵，呵呵。倒是有点意思，不枉我今天来这一遭。”
打破沉寂的是一道冰冷的声线。
转过身来的杨姓女子双手抱胸，一缕黑发覆在那饱满丰盈的丘壑上。她倚在门边，交叠的双腿修长笔直，眼里带着森然的笑意。
“敢问阁下高姓？小女子霖城杨家，威远镖局杨问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