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姑娘,到时候见了人家,可得好好赔礼道歉。”
夜幕浓重,霖城某处人家的房檐上,蹲两个猫着身子的人影。
穆大傻子绞尽脑汁,也没编出个如何“端庄贤淑地被人家放走”的故事。
江知行见机不妙,穆大魔头莫非又在镖局内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这下我们施施然回去,不被噼里啪啦乱棍打出就算成功,怎可能套出有关苗蝶衣的消息?
他决心先打听出穆清蘅逃跑的细节。
被小和尚来回揉了几下发顶,立刻就跟被灌迷魂汤似的嘿嘿傻笑的穆清蘅当即和盘托出。
越听越胆战心惊的江知行心说这不活脱脱拆迁队吗!
常言道三天不打才上房揭瓦,穆大魔头的急性子居然连一夜都按捺不住?
穆清蘅看出了他的担忧,不禁建议道:
“小和尚,你别担心。我们到时候可以跟人家好好道歉,把误会解释清楚,他们肯定就不生气了。”
江知行心说让我想象你好好道歉的样子,大概就是穆大魔头素手一挥长剑一振,白刃搁到人家脖子上,然后对着早就两眼翻白吓晕过去的人一通狂问,“不生气了吧?不生气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小和尚你快看人家不生气了!”。
由此可见穆清蘅行走江湖,确实仅靠两项法宝——她的脸蛋和剑都是让人半天动弹不得的主。
穆清蘅道:
“小和尚,我跟你说呀,我在没碰到你之前,遇见过一个算命老爷爷,他替我算了一卦后,都说我嫁人以后,会是一位端庄贤淑的好妻子呢。”
江知行嘴角抽了抽:
“穆姑娘,你该不会是让他脖子抵着剑给你算的卦吧?”
穆清蘅面色一红,下意识争辩道:
“当然没有!没有哦!真的没有!”
准确来说,应该是胳膊处,所以也没骗小和尚。毕竟当初自己说了“要是算得不准,哪只胳膊算的,就卸了哪只胳膊……”
这肯定不是威胁,自己只是想让他算得准确一点,所以给他施加了一点压力。就像自己练功时负重训练,都是在瀑布下面打坐一样。
毕竟要是骗骗她这种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还好,要是骗到了真心求签的有缘人,那不就错失一桩好姻缘。
穆清蘅突然看了江知行一眼,默默靠过来牵住他的衣角,很正经地仰头望向他道:
“小和尚,那个老爷爷也教了我一门勘破天机的术法,要不要我给你也算一下?”
“不必……了!”
话还没说完,江知行就被一股大力扯得趔趄栽倒,后脑勺撞上一片柔软,眼前是穆清蘅低头后的笑靥。
穆清蘅让小和尚安稳地躺在自己大腿上,不让他乱动,抓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抚摸着细细端详。
江知行心中居然暗生羞涩之感,所谓良家妇女被调戏时候的感觉便大抵如此了吧?
穆清蘅佯装发现天机一般惊呼道:
“小和尚,你看,你手相上的命格预示着,你将来会娶一位端庄贤淑的女子作妻子!”
说完她快速瞄了眼江知行,“快看我快看我”似的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指正,是肋骨。
“那岂不是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疼疼疼别拧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相互扯淡的两人终于临近了威远镖局。
霖城实施宵禁,他们灵巧地拐过大街小巷,避开了巡逻的哨兵和敲梆子的打更人,在威远镖局的门口停下。
两人站在官道的中央,冷风从一头吹到另一头。月光寂冷,围起的高墙上树影婆娑。
“小和尚,等一会。”
穆清蘅忽然伸手,拉住了正要跨门而入的江知行。
“怎么啦?”
江知行明白这种时候就该听她的,穆白发的直觉和功夫不会说谎。
“里面有血腥味。还有不太对劲的气息,是高手。”
穆清蘅目光如水,默默盯住看似空空荡荡的大门内。
江知行也收敛了玩笑神情,面色凝重道:
“不是威远镖局的人吧?”
穆清蘅摇摇头道:
“杨姑娘的本事,断然达不到这个水准。而且这股气息,分明是我们离开后才出现的。”
“能分辨出是敌是友吗?”
“小和尚,气息强弱我能分得出,若论敌友,便只有打过才知道啦。”
“穆姑娘,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但跟你打过的是不是都死了,那该如何相识?”
“小、和、尚!我都说过了!我是很温柔的!端庄贤淑!”
门内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门外两人立时闪身到一侧,各自藏在阶前的石墩儿背后。
“我再问一遍,苗蝶衣在哪里?”
冰冷如金石声的嗓音,似乎是在与谁对话。
江知行稍稍偏出头去,看向夜色下威远镖局的大门口。
一个面戴恶鬼面具的黑衣人正掐住一名女子的脖颈,不顾她奋力挣扎,令其面容对准自己,沉声问道。
光看背影江知行也认出来了,正是杨问心。
“我……不知道……咱这趟镖运的就是些玉石器材,和活人扯不上关系……”
断断续续透出气息的杨问心艰难道。
被擒在半空中的她双腿扑腾,两手死死抓住扼紧自己咽喉的大手,拼命想将其掰开。
“你不愿说苗蝶衣下落,无非是想保住威远镖局。可今夜我杀了你威远镖局上下,你所牵挂的已然了却,不如老实告知我苗蝶衣下落,还可以捡回自己一条命。”
杨问心缄默无语,只自顾自地继续挣扎。
“对了,如果你还惦记着你那已经出城的父母的话,我也可以好心知会你一声。城郊十里的饿虎坡,他们多半已经在那血祭了大虫了。”
半空中的杨问心身形一滞。
江知行暗自捏紧了拳头,胸腔里心跳如擂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仿佛来自深渊般歇斯底里的嚎叫,杨问心原本渐渐平息的动作骤然疯狂起来。
突出骨节的十指紧抠,黑衣人扼住她的大手上,数道血痕登时乍现,杨问心染血的指甲盖一片片剥落,十指红透血流如注。
她拼命地仰起脸来,仿佛溺水者寻求最后一口呼吸。散乱的长发随意堆在脸上,月光照得她脸一片惨白,她两眼布满血丝,近乎扭曲的五官绞在一起,干裂的嘴唇被咬破,血珠一粒一粒地渗出来,沿着唇边、下巴滴落,如同椎心泣血。
夜色在须臾间暗了一暗,仿佛不忍目睹。
“嘭!”地落地声,黑衣人松开了手,杨问心就像破烂的布偶般滚落在地面上,一下没了声息。
江知行脑海里早转了千百个念头。
还没付诸实行,“轰!”的一声,旁边的穆清蘅踏着石墩子高高跃起,腰间剑匣流光溢彩。
也罢,这次就不教训她出手莽撞了。
江知行看了眼石阶旁躺着的杨问心,咬了咬牙,也从石墩子后面转出,面向门口的黑衣人。
“两位,好戏看得差不多了才出来,是习惯大轴登场么?”
黑衣人的嗓音依旧如同金石,铁质的恶鬼面具下看不出一丝表情波动。
“小和尚,你去救杨姑娘,还有苗姑娘。”
穆清蘅凤眸眯起,归尘已被她持在手中,直指黑衣人,剑芒锋锐无匹。
“嗯。”
江知行自知在场也帮不上忙,只有尽力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和穆清蘅擦肩而过时,他低声道:
“穆大傻子,当心好自己。端庄贤淑的姑娘,可不会因为打架而受伤。”
抬起胳膊的穆清蘅维持长剑递出的姿势,回以一笑道:
“大笨蛋,我可是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