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可也是为这苗蝶衣而来?嗯……不不,约莫是为了那‘玲珑骰子’与‘冰蚕天罗手’吧。那就巧了,我们目的一致,不如联袂合作,为彼此间留些商量的余地?”
恶鬼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刻板生硬,黑衣人长袍一振,伸出一只枯槁破败如老枝的手来。
江知行扶起阶旁的杨问心,让她靠进自己怀里,两边各拍打几下她的脸颊:
“杨姑娘?杨姑娘?醒醒!”
没有反应,面色惨白的杨问心双目紧闭,歪在他身上毫无生气。
江知行心一横,直接用肩膀扛着她腋下起身,扭头瞥一眼穆清蘅。
祭出归尘的穆清蘅不去看他,只微微点了点头。
黑衣人冷笑一声,五指并拢,又倏地伸展,数道银光自掌心激射而出,夹杂“嗖、嗖!”的破风声,直奔江知行。
穆清蘅皓腕凝着月光,手持归尘在空中恣意勾画,仿佛泼墨挥毫。
半空中,弧光乍现,宛若新月。
射出半途的暗器畏惧般一震,顷刻被那光芒吞噬,眨眼间叮铃铃散落一地。
淬着剧毒的针尖扎入地面,把脚下的石砖染成乌黑。
“太白剑法?”
黑衣人似乎有些诧异。
穆清蘅并未答话,归尘一振,发出嗡嗡剑鸣,足下丝履点地,长剑上撩,荡开一地落叶。
赶忙侧身的黑衣人扬起长袍,生生挡住这道无形剑气。
却还是“噌噌”连退几步,“呜哇”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沿着铁质面具的下沿缓缓滴落。
“怎么可能?世间怎会有同时学成太白、刺秦两大绝世剑诀之人?”
黑衣人终于现出本音,一开口带着鸦叫般的嘶哑。
穆清蘅摇头道:
“哪来那么多奇怪的命名。对我而言,不过都是‘杀你的剑法’而已。”
话音未落,穆清蘅猛地按下归尘,原地半转衣袂飘扬,剑尖抵住地面,“呲、呲”地迸溅出火花,划出入骨深的半圆。
下一刻,如枝桠般的裂缝在地面“咔、咔”地蔓延开,尽头在门前那两座石墩前停下。
“轰、轰!”地接连两声,两座石墩一前一后拔地而起。
穆清蘅在原地挥剑,被丝履包裹的素净小腿交叠踏步,身形曼妙,仿佛奏一道翩跹舞曲。
一撩、一劈、一点,仿佛贯通天地。归尘将天上的皎月清辉悉数夺去,夜色完全沉寂下来。
穆清蘅的身前,两座石墩凝滞在半空中。
满地落叶冲天而起,仿佛受到入阵曲振奋的将士一般,一路盘旋直上,汇聚成擎天的龙卷。
“满堂花醉。”
穆清蘅停下身形,妙目盯视前方,朱唇轻启吐出字句。
递出第一剑,两座石墩飞旋如流星般朝黑衣人栽去。
黑衣人大喝一声,恶鬼面具下露出的一双眼瞳跳动如鬼火,两掌凝聚气旋,缓缓推出。
两座石墩“轰!”地炸开,漫天粉尘下黑衣人身形岿然不动,只长袍上落满了灰扑扑的石屑。
“一剑霜寒。”
穆清蘅恍若未觉,递出第二剑。
数道落叶龙卷在头顶轰然四散,仿若触及天边后爆开,四下流泻的焰火。
什么意思?
黑衣人只迟疑了一秒,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瞳孔急遽收缩。
落叶四散纷飞,在被阻挡的视线之中,穆清蘅骤然掠至身前。
手中长剑仿佛被月光浇透,只迸溅出无比凛冽的白光。
“该死!”
兔起鹘落间,归尘已扫过黑衣人全身,带着几乎要令空气结冻的寒意。
归尘收回剑匣,已经走下台阶,背对着黑衣人离去的穆清蘅轻轻一笑。
低下头的她素手捏成拳头,放到自己心口处,再轻轻张开,仿佛绽开一朵烟花。
“嘭……”
她凝视自己的柔嫩手心,轻轻念道。
黑衣人应声爆开,血花四溅。
一踏入院内,空中就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
江知行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苗蝶衣还没找到,气喘如牛的他就先开始双腿打抖,跟煮烂的两根面条似的。
把肩上的杨问心随手扔到某间屋子的床上,江知行心说事急从权,这可别怨我,毕竟现下情况危急的可不只有你杨姑娘一人。
他一面喘着气,一面从怀里取出那份地图。
上面弯弯绕绕,又密麻地写着各种看不懂的暗号和字符。
江知行勃然大怒道,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我一个和尚你也防?再不济我也是个流氓啊!
正在他顿足哀叹之际,门边爬出一个人影,跟从半夜枯井里爬出的女鬼似的。
差点被吓个半死的江知行原地一跳,定睛一看是杨府的护院,连忙过去蹲下搀他起来。
“咳咳,咳咳,咳……”
那护院浑身是伤,一只眼睛已然成了空洞,只黑黢黢地从里面流出血来。
手脚几乎不能动弹,想来是骨折了,破败的衣服下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捏住江知行衣角。
“你,你听我说啊……”
江知行点点头道:
“嗯,我听着呢,有什么事你赶快交代。”
“咳……你听我说……”
“……嗯,你快说吧。”
“听我说……”
江知行豁然起身,把那护院“哎呦”一声又扔回地上,大怒道:
“听我说听我说听我说,你特么有什么事倒是说啊!难不成就是让我听你说‘听我说’?你们威远镖局的人难道成天不练功,练的是绕口令?”
在地上弹了几下的护院仿佛被摔醒了,霎时间精光大盛回光返照,仅剩的那只眼睛无比澄澈,嘴里连珠炮似的吐出一大串:
“你们赶快去保护杨小姐和苗蝶衣姑娘杨小姐被那黑衣人给抓住了生死未卜苗蝶衣姑娘藏在地下室里把正厅座首后的那幅画像拆下里面的暗门就是通往暗室的密道!”
一口气说完,这护院便脑袋一歪舌头一吐,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江知行默默地看了这死去的护院一眼,蹲下身子,伸掌阖上他依旧圆睁的单眼。
人生在世,无非争一口气。你这一口气,倒是不枉你杨家护院的身份了。
收好地图的江知行前往镖局正厅,果然在大门外就能远远望见那幅《青羊图》。
大厅里,横七竖八地躺倒着尸体。
有的被暗器扎中心窝一击毙命,只留个发黑的小点儿;有的被大刀从背后捅了个透,还未干涸的血液汩汩流出;有的悬挂在房梁上,被穿堂风一吹摇摇晃晃。
江知行目不斜视,一路走过堂下,跨过堆积的尸体。
走上台阶,踏过横流的血迹。
最后在《青羊图》前停下。
他转过身,沉默地取过案前的烛台,小心地点燃几根,托在手心当照明用。
轻松地摘下挂画,居然没遇到半分阻碍,露出下面黢黑如兽口的密道来。
做这一切时,江知行没有说一句话。
但如果在场有其他人,仔细瞧就能发现,他的嘴一直在不明显地动,似是念念有词。
若能再近前一些,就能听清楚他念的是什么。
“我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