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蘅腰间挎着归尘,走进这座院子。
后半夜的风显得过于冷了,夺去了院落里横躺着的尸体上残存的余温。
树影簌簌,她每走一步,树头枝丫就仿佛畏怯般尖啸。
她踏过一具具尸体,蹲下身子,不在意干净的衣摆上沾了血迹,伸手阖上最后一双没有瞑目的眼睛。
这里显然经历过惨烈一役,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凝结成实质般的窒息。
“啊啊啊……放了我家小……姐……”
细若蚊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狠厉的刀风。
穆清蘅起身,腰间流光划出,她背着手取归尘轻轻一隔,抵住来自身后的偷袭。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转过身的穆清蘅认真地面对那个瘦小的身影,轻声道。
被穆清蘅一剑震得连番倒退,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脱手的大刀“当!”地插进身下砖缝,只能瞪大眼睛。
他浑身是血,头发乱如败棕,原本缠住额头的青巾早不知哪去了,袖子被削掉半只,露出下面血痕累累的臂膊来。
“你……不是……是……那个……”
他张口结舌,显然没法理解现下的情况了。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们的小姐也被我们救出来了。”
归尘入鞘,穆清蘅在他面前蹲下,很认真地盯视他的脸颊,
“如果可以,能不能跟我说说,这里发生了什么呢?”
那人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半晌,他嗫嚅着干裂的嘴唇,终于开口:
“有,有人……想对苗姑娘出手……”
“苗姑娘?”
穆清蘅眯起眼睛。
“对……不过,具体的我也讲不清了……只有小姐,小姐才知道……你们救下她了吗……”
“嗯,待会我就去看望她,正好我也有一些问题想问她。”
穆清蘅道。
“那,那就好……小姐,还有苗姑娘……就拜托,咳、咳!拜托,你们了……咳咳……”
他每张口说一个字,就有黑红的血块从他嘴边滑落,到最后几乎语不成声了,他仍固执地望着穆清蘅,无声地翕动嘴唇。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她们的。”
那人目光灼灼,不肯移开一丝视线。
穆清蘅笑了笑,伸手抚摸他的头顶:
“放心吧,我说到做到。因为这是穆清蘅说的,‘穆白发’穆清蘅。”
在他的眼底,有某一刻蓦地亮堂起来,然后转瞬熄灭。
等到再望去时,那双黝黑的眸子已经完全失去光采,就像没有月亮的黑夜。
穆清蘅用指腹抹去他脸上部分脏污,将他缓缓放回地上。
起身时最后望他一眼,才发现那稍微干净了点的脸庞上稚气未脱,不过就是个没及冠的孩子。
檐前洒落月光,穆清蘅踏过门槛,在室内四下环视。
看见了床上靠角落躺倒的杨问心,穆清蘅走过去,把她身子翻转过来。
她侧身坐在床沿,伸手试了试杨问心的脉搏,微弱却有力,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取出怀中的白净瓷瓶,穆清蘅托着她的后颈,令双目紧闭的她仰头对准自己,将倒出来的一颗黑丸塞进她嘴里。
放回杨问心,穆清蘅环顾四周,在案几前寻了茶壶,倒了半杯温水。
照料杨问心就着温水服下两颗药丸后,怀中的她睫毛轻颤,嘴唇翕动起来。
“杀……杀了……你……”
穆清蘅取过一只绣着花纹的枕头垫在杨问心背后,扶着她坐起。
片刻,杨问心睁开双眼,虚弱地靠在床头。
“感觉如何?”
穆清蘅道。
“你……你是……那……”
显然被床边的穆清蘅惊到了,杨问心方才还涣散无神的双眼蓦地亮起来。
“对,我就是那个。”
穆清蘅也懒得跟她废话,干脆什么都先应下,
“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走了片刻,死了这么多人?”
“……许是,冲着那苗蝶衣姑娘来的吧。”
半晌,靠在床头的杨问心恢复了些许气力,她嘶哑着嗓音开口,
“近日,我们威远镖局接了趟来自京城的活儿,运送的货物就是这苗蝶衣。不过,据暗桩查探,这苗蝶衣就是前些日子,‘苗疆蛊皇’失踪的独女。”
“这我倒也略有耳闻。”
穆清蘅点点头道,
“重赏‘冰蚕天罗手’与‘玲珑骰子’,可谓是下了血本了。”
杨问心惊异地看她一眼,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知晓如此多江湖事。
但没有过多纠结的她很快便又开口:
“其实,这趟活儿原是运送十万两镖银的,只不过中途出了岔子,威远镖局稀里糊涂地就给人当了冤大头,揽了这遭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想来是有人盯上了这十万两银子,苦于没有障眼法将其收入囊中。恰好威远镖局抢当出头鸟,便可以利用一番。”
穆清蘅说道,递过案前的茶水,让“咳、咳!”反复几声的杨问心饮下。
“……穆姑娘,若是我一开始就有你这么聪明,就不会致使杨家落入这般田地啦。”
杨问心只抿了一口便放回茶杯,咬着嘴唇道,
“原本我想,无论是谁想吞下这十万两银子,我威远镖局总不能逆来顺受,吃了这个哑巴亏。想让银子进自己口袋,还得看他牙口如何。只要苗蝶衣在杨家手里,不愁不能翻身,但我没想到江湖人来得如此之快。”
穆清蘅道:
“今夜这些人,都是听闻风声,冲着苗蝶衣来的么?”
“嗯。”
杨问心道,
“我想着明天动身,风声再快也不至于今夜就遭逢变故。没想到仍让那黑……”
说到这里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穆清蘅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杨问心猛然抬头,双眸充血死死盯着穆清蘅:
“那黑,黑衣人在哪?我要找他,找他问……”
“他已经被我杀了,如果你是想问你父母的下落,先把身子养一养,等好些了,总归是有办法的。”
穆清蘅站起身来,
“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还有同伴在别的地方,我得去找他会合。这里暂时应该没有危险,你先躺在这儿休息一阵,过会儿我们再回来找你。”
说着她已经到门口处了,背后忽然传来杨问心虚弱的声音:
“穆姑娘……我一开始……就是想利用你们……当苗姑娘的替死鬼……为何还要帮我们……?”
穆清蘅转过身来。
门外明月皎皎,她的容颜逆着光,一片雪白看不清楚。
“杨姑娘,先前我与你谈话时,你说过穆白发的最终归宿,只能是独孤求败、登高胜寒、茕茕孑立、孤苦伶仃。”
杨问心小嘴微张,有些呆滞地看向穆清蘅。
“我现在还你四句,这也是我为何今夜要帮你的原因。”
穆清蘅眼帘垂落,抚摸着腰间剑匣,声音冷冷清清。
“不问恩仇,不问是非。”
“百无禁忌,我自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