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蝶衣

作者:桐生遥 更新时间:2023/12/18 20:46:27 字数:2499

“滴答、滴答——”的水声,回荡在如铁蛇般的漆黑甬道里。

烛台在进入密道的那一刻就熄了,阴风吹拂,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将其抚灭。

好在江知行两眼一抓瞎,触碰到了墙面上的某个机关。

两侧墙壁霎时一排排亮堂起来,延伸到望不见底的尽头。

每隔几寸的墙壁凹槽处,青铜灯正静静燃烧,照亮了它表面雕刻着的古朴花纹。

江知行端着熄灭的烛台缓步走过,两侧火光摇曳,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头顶隐约传来震响,引得暗道里也些微摇晃。

江知行知道多半是穆大魔头打得起兴,也就对周遭动静不管不顾了。

但愿别那么早引来官兵才好……

江知行摸出地图,仔细辨认上面每一条路径。

越看越头疼,他只能暗骂道威远镖局上下莫不成还真不练功,成天学的绕口令和走迷宫?

空中忽然漂浮起如兰似麝的幽香,源头来自黢黑不见底的尽头。

江知行心中咯噔一下,对这来路不明的香气心生警惕,连忙取穆姑娘多年珍藏“枯荣丹”一枚服下。

穆清蘅平时就拿丹药当饮料喝。所谓良药苦口,这枚枯荣丹得到她的认证,每每服下它时,穆清蘅都一脸壮士临行的萧瑟之感,因此药效想必绝佳。

服下丹药,江知行一面沿着墙壁向前摸索,一面沿着气味找寻源头。

前方渐渐亮起光点,夹杂着隐约的人声。

江知行心下一惊。

这暗道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况且历经此夜,威远镖局上下都死得差不多了,何来人声?

念头及此他才发觉不对,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

他往边上略略跳开,低头定睛一看,居然是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这香的确有毒?

江知行快速蹲下,昏黄的微光照在那人脸上,满脸深紫的毒斑,沿着惨白的皮肤密密麻麻。

江知行上下打量他的装束,夜行衣搭配斗笠,自然不是威远镖局的人了。

是已经脱身的苗蝶衣下的手,抑或是杨问心防止入侵所设计的机关?

这时光点处传来一个娇俏女声:

“谁在外面?”

不等江知行回答,打在墙面上的黑影轻轻晃动,由远及近,伴随“嗒、嗒”的脚步声,直到被两侧的青铜灯火完全照亮。

那是个小姑娘,大抵不过豆蔻之年。

一身青衿,腰间坠着同色的流苏,仿佛一尾雀翎,脚上趿着一双绣花鞋,淡樱色衬着她裙摆下的素净小腿,发梢间结着铃铛,幽香就是从那豁口处传出的。

明暗的灯火勾勒着她的轮廓,为她染上一层纤薄的金色。

江知行自知躲不过了,只有站起身来投降:

“苗蝶衣姑娘?”

“又是想害我爹爹的大混蛋?”

少女出声娇叱道,忽然掌心大张,将长袖猛地挥向江知行,洒出一阵毒粉。

天空中似有一群乌鸦飞过,留下六个漆黑小点。

“怎,怎么可能?明明我都用上了苗疆的不传之秘‘万蛊噬心’……”

小姑娘面色苍白,连续后退。

江知行友好地替她分析:

“别灰心,我们理清一下来龙去脉。我刚刚为了抵挡姑娘你铃铛里的毒香,专门服用了一枚‘枯荣丹’,姑娘,有没有可能正是它的奇效,让你的万……嗯……万载不遇之毒香没了作用?”

“枯、枯荣丹……爹爹都没有的东西,你们这些大坏蛋怎么会有?”

江知行心说长得好看就能恶人先告状了?谁家大坏蛋肩并肩手挽手地被你踩在地上七窍流血?你看你还踹了几脚!

“你是苗蝶衣姑娘吧?我叫江知行,是专程来救你的。”

“救我的?”

苗蝶衣一脸不信,继续后退,把脚下尸体踩翻个个儿来,

“我才不信!你们都是大坏蛋,只是想要我爹爹的秘方和他的宝物!”

“或许之前那些来找你的人是这样的,但我和他们不同。正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嗯……我这头发你就当没看见可好?”

“爹爹说过,只有死人才最可信!你先死一死,我再考虑要不要信你的话!”

江知行心想老秃驴还说过漂亮女人最不可信呢!你这般粉雕玉琢玲珑剔透,我如何信你说的会信死人的话?你又如何信我说的会信你说的会信死人的话?

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晕了,他和苗蝶衣均非威远镖局的人,耳濡目染之下竟也变得如此饶舌?

江知行冷冷开口道:

“苗蝶衣姑娘,我没工夫陪你胡闹了,赶快跟我出去。具体情况我暂且不了解,但这威远镖局是不能待了。”

“我才不跟你走!我要在这里等我爹爹!我爹爹是苗疆蛊皇,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他不会来救你的,即使想救也来不及了,因为今夜城内已经出大事了。”

“你又想骗我!无耻之徒!天底下的男子除了我爹爹以外都是大混蛋!我要去找我爹娘!他们说过了会保护我的!”

“啪!”的响亮声,回荡在长长的密道里。

苗蝶衣右手捂着自己急遽泛红的脸颊,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江知行。

“你爹娘会不会保护你,我不知道。”

江知行没有收回掌心,只死死盯住苗蝶衣那双浅绿的眼眸,

“我只知道今夜,保护你的人大多都死了。”

青铜灯火明了又暗,墙壁上两个人影一大一小,随着摇曳的火焰短了又长。

“你有孺慕之情,敬爱、崇拜你的爹娘,自是好事。可你别忘了人非草木,全天底下哪个人不是爹娘生的?哪个人的爹娘不是爹娘?”

“今夜威远镖局被屠戮满门,有的年方弱冠,他们健在的爹娘不得不白发人送黑发人;有的业已成家,已为人父为人母。他们今夜为何死了?他们今夜保护的是不是你苗姑娘?”

苗蝶衣怔怔地望着江知行,脸上火辣辣的疼几乎也要忘却了。

“当然,你可以说他们只是恪尽职守,只是江湖道义,换做别的人,一样如此。但既然这事儿落在你头上,就是你不得不所承受的生命之重。”

江知行道,

“你若想抱怨,置气?说本姑娘什么时候要过他们保护我?说本姑娘凭什么为这些负责任?那我问你,旁人又何必受着你的任性?”

不知不觉间,苗蝶衣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缓缓渗出血丝。

“苗姑娘,我知道你很聪明,只是喜欢由着性子来。但这座江湖所喜欢的人恰恰相反,它允许你不聪明,却不允许你任性。”

江知行说着说着便回到很多年前的山中,他仍是个傻愣的小和尚,在那座香火凋零的甘草寺里,偶尔有香客上山下山,带着各自不同的祈愿和抱负。

江知行习惯蹲在一旁,目光穿过整个大殿,注视每位帷幕旁、佛像前香客的眉目。

他想着这些人来来往往,曾经的眉眼都跳荡着怎样的少年意气、巧笑嫣然?

他又想这些人浮浮沉沉,缘何承载一生所求的祈愿,竟能让檀香的一缕青烟便捎带了去?

所思所念太重,才只能低垂眉眼;所盼所愿太轻,才能够上达天听。

江知行在苗蝶衣面前蹲下身子。

已是满眼泪花的小姑娘依然呆呆的,不知道疼还是不疼的她捂着自己脸颊,眼珠木然地随着江知行而转动。

“苗姑娘,揣着豆大点儿的心事,表现得疾风骤雨,那便是任性;揣着如山如海的思念,表现得云淡风轻,那才是至情。”

江知行向女孩伸出手来,一灯如豆,在掌心微微摇晃。

“所以,跟我走,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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