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酒家处，桌旁的杨问心忽然“啊”地叫了一声，左顾右盼。
穆清蘅道：
“杨姑娘，怎么了？”
杨问心脸上显现出焦急的神色，转过头来向穆清蘅道：
“苗姑娘不见了，没发现么？”
“是啊。”
穆清蘅捧着茶杯，如花瓣般柔软干净的嘴唇凑近杯沿，把热气轻轻吹散，
“等下我就去把她抓回来。”
杨问心苦笑道：
“穆姑娘，这世上当真是没有几个像你这般好整以暇的人了。”
穆清蘅笑道：
“我懒得要命，一听说人家跑了，想到自己还得费时费力去追她，就不想动啦。”
杨问心道：
“穆姑娘功夫很好，自然不担心。只是让我们这些普通人一颗心老是悬着，担惊受怕的。”
穆清蘅秀眉蹙起佯装生气，唇角却勾出一个狡黠微笑：
“啊，我知道了你，你是在埋怨我。当心我抓到她后就跟她远走高飞，不回来替你付酒钱了。”
杨问心怔怔盯着她，被那仿佛裹着砂糖般的甜软笑容弄得心脏直跳，连忙垂下眼帘。
她有些心虚般道：
“穆姑娘，你身上可有盘缠？我保证不说你了，可你得信守承诺，把酒钱付了。”
穆清蘅笑道“当然可以”，便伸手去探衣服口袋。忽然“呀！”地低低惊叫一声，红晕从脸庞一直染到脖子根处。
杨问心瞧出端倪，只能叹息道：
“穆姑娘，你虽然把江兄评为流氓无赖，但他总有一句话不是流氓无赖的，正是吃霸王餐这条。”
穆清蘅又羞又气，连眉毛也颤抖了，大声道：
“如果不是小和尚把我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找出那几两银子，我才不至于连这顿酒钱都付不起！”
说完她拍桌而起，如流云般轻飘的丝履在长椅上一点，身形腾空，朝远处密林方向飘身而去。
不多时，她又飘身回来，手里拎小鸡般拎一个小女孩，正是苗蝶衣。
她两手夹住苗蝶衣腋下，抱着她从上往下一放，稳稳地放在一张长椅上，这才得了空，伸手理理散乱的鬓发。
穆清蘅嗔怪道：
“到处乱跑做什么？害得我被人家笑话！”
偷偷溜走的苗蝶衣此刻板着一张脸，端坐在桌旁，丝毫不去理会她。
杨问心连忙笑着打圆场：
“苗姑娘也许是瞧见了什么好玩的好看的，一时入了神，跟我们走丢了也未可知。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不等穆清蘅开口，苗蝶衣冷冷出声道：
“我才不用你替我说好话，我就是想走，多一刻也不想跟你们待在一起。”
杨问心没想到她语气带刺，娇小的身躯里仿佛塞满黑火药，惊讶之余穆清蘅在旁边说道：
“好，你想走我决不拦你，我还落得个清净。但小和尚到时候看见你不见了，肯定要怪我没把你看好，因此你走多少次，我就把你抓回来多少次，如果你真有本事从我手里逃脱，我也就认了。”
听到“小和尚”一词时，苗蝶衣身躯不明显的一震，这反应落在穆清蘅眼底，她立即冷笑道：
“啊，原来不愿和我们待在一块儿是另有缘由，心里惦记着旁人呢。怎么，我现在告诉你他在哪儿，就凭你一个人，找得到他么？”
苗蝶衣猛然转头，一双眸子瞪得圆圆的，娇声叱道：
“那也比跟在你们身边好！我是死是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老是赖在我身边甩又甩不掉，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又碍着你们什么了？”
穆清蘅道：
“很好，你这话说得很对。你苗姑娘是死是活，我眼不见为净，的确跟我没半分关系。但我现在已经有些讨厌你了，因此你是死是活，跟我就有点关系了。尤其是不要脸的野女人，那关系就更大了。”
杨问心心下悚然，慌忙伸手拉住穆清蘅衣袖，悄声道：
“穆姑娘，人家只是个孩子，你何必这样说话？”
这话说到一半，苗蝶衣已经气得小脸煞白，眼眶里半溢的泪珠转了几转，终是紧咬下唇没让它掉下来。
她起了身，声音带着哭腔道：
“我就此去了，你们可别再管我啦，让我死在外面好啦！”
说着就仿佛仓皇地想逃离什么一般，脚步踉跄，纤薄的背影隐没在远处密林中。
穆清蘅突然扭头，凌厉如刀的目光往堂前一转。
几个探头探脑出来看情况的店小二吓得连忙一缩，各自招呼生意去了。
她重新坐回桌前，俏脸含霜，纤长的睫毛止不住地颤动。
犹豫半晌，杨问心迟疑着开口道：
“穆姑娘，你别动怒，苗姑娘本就还是小孩，你何必与她置气？况且这事儿……我倒觉得还是穆姑娘你错得多些。”
穆清蘅仿佛泄了气，双肩一塌，忽然一字仰躺在身下的长椅上。
被枝丫剪碎的阳光投在她脸上，随着风吹树叶沙沙晃动。如雪的长发随意散着，衬出她一对眸子更加漆黑晶亮，仿佛悸动般闪烁。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从下面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说她更想同小和尚在一起，我就大脑一片空白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杨问心轻叹道：
“穆姑娘，你又何必喝一个小女孩的醋？”
穆清蘅像只炸毛小猫般倏地坐起，嘴里还咬着一段头发口齿不清：
“呜啦里喝她的醋啦？”
杨问心见她眉头愁云顿消，知道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微笑道：
“好好好，穆姑娘自然没喝醋，只是怀里揣了一只齐腰粗的炸药桶。”
穆清蘅松开咬着的那缕长发，鼓起脸颊又塌陷下来，长出一口气道：
“杨姑娘，我也得跟你透个底，说些实话。我吃醋是一方面，但心底还有件大事，其实我一直藏得挺小心，没让你们发现。”
杨问心眨眨眼道：
“穆姑娘的意思是，现在愿意告诉我们了吗？”
穆清蘅道：
“那个野女……苗姑娘就算了，跟她虽然有关系，但她也只是身陷局中，由不得她。杨姑娘，我们出城之前，我留了点心思，专门看看来查你们镖局案子的，会是些什么人。”
杨问心道：
“那……结果如何？”
“不太对劲，里面有气息强大的高手。明明是一桩官差料理的案子，却有武林人士混迹其中，让我有点担心。”
“有没有可能恰巧是官家的人，里面也有这般的高手呢？”
“杨姑娘，其实学武之人，行走江湖久了，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些气场。像是绿林中人，多半带些匪气；无形浪子，多半带些痞气；侠义为怀，就带些正气。”
“那么，穆姑娘所瞧见的，恐怕不在上述所列之内吧？”
“嗯，那是一种煞气，只有真正历经过无数次殊死的修罗场，踏过无数旁人的尸体，才可能锻炼出的气息。官家的人多半端正刻板，或精于谄媚逢迎，总之，锻炼不出那种气息。”
杨问心听得也有些忧虑，不禁问道：
“如此说来，现今仍在城内的江兄，岂不是危险重重？”
“是啊。”
穆清蘅偏着头，反复地伸手顺着脑后的长发，眼帘低垂，
“虽然我叫人保护他了，可我还是有点担心，一直怕你们瞧出来，才没敢表现得明显。而且生气归生气，苗姑娘总是要把她看好的，我可不能擅离职守。”
杨问心道：
“呀……但苗姑娘已经走了半刻钟了，没问题么？”
穆清蘅这才抬起头来，笑笑道：
“放心吧，她跑多少次，我就抓她多少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