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作者:桐生遥 更新时间:2023/12/25 0:30:57 字数:2929

威远镖局内,兵器相击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杀声阵阵。

江知行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面前激斗正酣的两人。

堂前,章鸿文使一柄缠绕暗红剑穗的长剑,忽然欺身近前,连续突刺。

噙着白芒的剑尖嗤嗤有声,在空气中频颤,剑击急如骤雨,转瞬将司徒慧包围得密不透风。

司徒慧低喝一声,足尖一点暴退数丈。

他双手各持一只棋钵,里面盛满的棋子微微震动,忽然齐齐飞出,如万千道流星般射向章鸿文。

章鸿文持剑迎击,在空中疾点,每道剑击都伴随着一枚棋子的应声而落。

间隔数尺的两人在原地站定,数十枚弹跳的棋子在地上叮叮当当,仿佛雨打珠帘。

章鸿文道:

“世人都说,‘弈林圣手’司徒慧逢人打架,绝无棋子使尽、高下未分之理。因此每位对手,都以逼出的棋子数目多少为荣。今日我老章就要看看你司徒先生的棋钵里,究竟剩了几枚棋子,藏了多少门道。”

司徒慧笑道:

“不多,不多。纹枰上纵横捭阖,手底下见招拆招,总是逃不脱这方寸之地。章先生的武艺,总是有八九十子的。”

章鸿文大笑道:

“八九十子?可没道理!我老章向来率性而为,你真当我规规矩矩地跟你数棋子儿?下棋哪有掀桌子过瘾?总得把你那两只宝贝闺女似的棋钵子砸个稀巴烂才是。”

他全身绷紧如弦,一块块虬结的肌肉绽出,古铜色的表面泛着流光。

虎口间死死钳着长剑,坠在半空的暗红剑穗仿佛一滴凝结的血,剑刃难以遏制地轻颤,发出渴血般的剑鸣。

江知行早就看出来了,一场普通的比武切磋怎会是这般光景?整个威远镖局分明已变成了生死场!

他如果识相,现在就该琢磨着如何开溜了,可肃杀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从地底生出的藤蔓缠住他的脚踝,令他动弹不了分毫。

而他同样居然生出了想目睹这场厮杀结局的念头。

司徒慧震喝一声,原地拍出两只棋钵。

棋钵在空中如落花般飞旋,每次旋转都洒出几枚棋子,或黑或白,带着炫目的残影。

章鸿文知道每一枚棋子都蕴含深厚的内力,是以不敢硬接。

他忽然侧身避过,剑尖上挑,隔开两枚逼向自己眉心的棋子。

随着“铿!”的清脆声响,章鸿文顺势借力后退几尺,稳住重心,双足居然将石砖踏裂出几道缝隙。

青钢铸造的剑刃被磕开一道缺口,虎口处被震得发麻。

司徒慧道:

“‘三尺剑枯’,一向擅长短局厮杀。否则再锋利的神兵,也决计扛不住章先生这般搏命的消耗,打一场架就得毁去一把名剑,因此世人以‘剑枯’之名赠予章先生。如今,善弈长局的司徒慧遇上了短局就见分晓的章鸿文,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的确是中原武林的一桩美事。”

章鸿文放声大笑道:

“古有‘王婆卖瓜’,今有‘司徒卖棋’,当真是不要脸之至了!你司徒老儿当真以为我老章会怕了你么?棋钵里还有什么名堂就尽数使出来罢!看看是我老章手里这把剑的命长,还是你司徒老儿的命数将尽得快些!”

说完他挥持已经断开缺口的长剑,屈膝弓身,猛虎跃涧一般向前疾冲。

左足一顿,在司徒慧身前高高跃起,地面上洇开的浓重黑影将其覆盖,长剑骤然下劈,溢出一道凛冽的青光。

身法如此之快,令司徒慧也大为讶异。

情急之下,倒飞回来的两只棋钵被他举在身前,用以格挡章鸿文的这记劈斩。

里面不安跳动的棋子叮叮当当,像是煮沸的一锅热汤。

“喀嚓——”的声响,青光如飞燕般蓦地一剪,两只棋钵自上到下霎时裂开。

碎片爆开的中心处,里面装盛的黑白棋子倏地“哗啦——”散出,犹如漫天飞花。

但司徒慧怎会就此甘心认输?当即挥袖成风,手法之快,时间仿佛在他眼前凝滞。

他眼疾手快地在半空中连取几枚黑白子,轻捻屈指,将其唰唰弹出,目标直指章鸿文周身要害。

这等暗器手法,放眼中原武林也是登峰造极。况且两人近身多时,如此快、准、狠的偷袭,章鸿文怎能避开?

江知行看得越发胆战心惊,一腔热血激荡心间,连忙出声大喝道:

“章大哥小心!”

这声提醒自然晚了,以堂前较量的这两人的功夫,怎会轮得到挑几担水都尚显吃力的小和尚指点?

章鸿文剑招并未使老,当即提气收身,生生将尽出的剑意敛去。

原地侧身避开,两枚棋子擦着眉骨处“嗖、嗖”掠过,被削去的表皮下露出一道擦伤的血迹。

但劈出的长剑却无法收回了,勉强竖剑身前,剩下的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接连赶到。

只听得“铿、铿!”两声,被剑刃一格的两枚棋子在半空中一震,转瞬碎成齑粉。

江知行惊魂甫定,打算庆幸章鸿文这绝佳的应对时。

“咔嚓——”一声,青钢剑刃的表面现出裂痕,如有生命的幼虫般鼓动蔓延。

抚着心口的司徒慧半佝偻着身子,在原地抬起头来笑道:

“如此,‘三尺剑枯’的名剑也已经枯啦,还要再比试下去么?”

江知行心说不好,这司徒先生一开始的目的就绝非章鸿文,而是他手里的剑!

他全无武学造诣,光要看清双方眼花缭乱的招数便力有未逮了,更不提读出激斗间两人的内心想法和路数。

章鸿文低头,凝视手中已经如破碎镜面般裂开的剑刃。

忽然“哈、哈”连续大笑两声,碗口粗壮的胳膊一扬,长剑向上一抛。

长剑泛着寒光,如失磁的司南一般急速飞旋,在抛到顶点时轰然爆开。

漫天带着棱角的亮片纷扬洒落,倒映出此刻章鸿文不同角度的厮杀模样。

最后仅剩那枚暗红剑穗轻飘坠落,温柔地落入章鸿文摊开的手掌心里。

虬髯汉子居然看着这枚剑穗露出了微笑,嘴角勾起弧度,将他脸上那道触目的伤疤也牵动得分外温柔。

司徒慧道:

“章先生,这就是当初顾大小姐替你编……”

“住口!”

章鸿文忽然暴怒出声,五指收紧将剑穗死死攥在手心,遍布血丝的双眼盯视司徒慧,

“要打便打,说那么多不相干的屁话作甚?”

司徒慧道:

“不是我要说些风凉话,实在是这关系到一件大事。章先生,今日我们切磋较量,你毁去了我如同左右手般的两只棋钵,我也折去你一柄好剑。这场比试,就当做是不分胜败吧?”

章鸿文从鼻孔嗤出气声,不作回答。

司徒慧也不在意,继续抚髯笑道:

“况且,章先生心有惦念,未能全力相搏,这场架倒也算不得酣畅淋漓。”

章鸿文道:

“你说这话,意思是服软了,打算放这小子走了?”

司徒慧道:

“老夫可从未说过要拦下这名小友。如若不然,老夫怎会容忍夜间那小友一直在梁上暗中偷听?”

江知行脸上有些发烧,知道自己的行踪早就暴露给所有人,许是因为自己气息孱弱,因此无人在意。

章鸿文道:

“司徒老儿,你又安的什么心思?难不成以为我老章恁地好骗?你如果没打算与江小子为难,又怎会亲临现场?”

司徒慧道:

“我来现场,从始至终为的是那苗疆小姑娘,再说得明白些,为的是那‘玲珑骰子’。”

有那么一瞬间,江知行只觉寒气遍布四肢百骸,室内阒静无声,空气凝结成冰。

“你也练成了那邪门功夫?”

章鸿文从喉间挤出声音,沧桑嘶哑如离群的老迈雄狮。

世人只知玲珑骰子奇毒无比,却不知它缘何得名。

那个连续四十载也不肯上山论剑的穆九歌,忌惮的不就是这个?

司徒慧叹道:

“章先生,你放心,我这副行将就木的残躯断断是练不成啦,但我总得给你提个醒,这世间最想要玲珑骰子的人是谁,你该心知肚明。”

章鸿文道:

“你以为那个乌龟孙子王八蛋四十年不肯露一面,你们放出玲珑骰子的消息,就能让他乖乖上钩么?”

司徒慧笑道:

“也是,不过纵然乌龟孙子王八蛋钓不到,水灵灵的娇俏可人小姑娘尚有几分机会。”

章鸿文喝道:

“小姑娘可没练过半分那邪门功夫!你们能奈她何?”

说着说着他眼皮不住颤抖,额间渗出黄豆大小的冷汗,沿着那道褐色伤疤淌过,在下颏处凝聚,最后砸落在地。

他猛地转身,提了江知行的衣领就往外疾奔,步点咚咚有声,仿佛每下都要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

幽幽凝望两人离去背影的司徒慧不住抚动长髯,轻叹道: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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