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雁秋道:
“顾大小姐,余某人不大关心你这记剑招取的什么名字,手底下倒是已有些痒痒了。喂!余某人便出来试一试你这第七剑,不知顾大小姐可否赏脸?”
温婉妇人笑道:
“既是当众试演,诸君技痒难耐,我若推三阻四,岂不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便请余门主赐教。”
余雁秋叫了一声“好!”,便踩着脚下石桌自亭内飞出,稳稳落在温婉妇人面前几尺处,抱拳道:
“顾大小姐,平日里余某人若瞧见了你老公,不免就要屁滚尿流、灰溜溜地学那关二爷败走麦城。顾大小姐的身手,却向来没什么机会试试深浅。待会余某人全力相搏,你顾大小姐可别说余某人是欺软怕恶、好男偏要跟女斗。”
温婉妇人微笑道:
“狮子搏兔,尚使全力。更何况余门主是要试试这‘莫失莫忘’的成色呢?请余门主不必客气,刀剑原本无眼,生死各有定数。”
余雁秋赞道:
“好!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失礼了!”
双手忽然向身后一探,甩出两条细蛇般的软鞭,半缠在手腕上,猛地腕间一抖,双鞭霎时带着嗤嗤的破风声袭去。
温婉妇人取剑轻轻一格,不料两条软鞭霎时如巨蟒缠身般攀住了剑刃,使其动弹不得分毫。
余雁秋双腕缠紧软鞭,见她的剑已被死死缚住,别说什么第七剑“众生皆苦”,就连简简单单一劈一砍都没法做到,不禁大笑道:
“顾大小姐,你这剑法看上去端的厉害无比,没想到却是银样镴枪头。这第七剑是不成啦,顾大小姐不若赶紧将明日的第八剑给使了出来罢!否则在群豪的眼皮底下,面子不免要丢了个干净。”
温婉妇人笑道:
“一日试演一剑,顾灵犀虽为女儿身,一言既出,总也不能一下子就追上了。”
说着手腕一甩,竟将缠绕剑身的双鞭连同余雁秋一并带起。
浮在半空中的余雁秋满脑空白,震惊之余还未想通一个妇人何以有这么大的力气,身子便已悬在了听鲤塘的上方。
顾灵犀递出长剑,上面的软鞭一头缠着剑刃,一头缠着余雁秋手腕。
她轻轻一笑道:
“余门主方才在‘怜舟亭’内坐了好久,身子骨想必得活动一番。妾身这便请君洗一通冷水澡,教头脑清醒清醒。”
说完手腕一抖,如甩出一支鱼竿般将余雁秋掷出,只听得水面“扑通!”一声响,水花四溅,中央荡开圈圈涟漪。
下一刻,余雁秋猛地探出头来,双颊却胀鼓鼓的,显然已喝了一通水,面色涨红,上肢胡乱扑腾。
四面八方的亭内传来群雄的嬉笑声,他们见了余雁秋这般滑稽情状,倒也不以为意。
只有苗决明忽然厉声道:
“余门主不通水性,赶快去把他救下!”
这话一出群雄才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水面。
却见那余雁秋在水中浮浮沉沉,口里叽里咕噜含糊不清,四肢扑腾全无章法,竟真似不善泅水之人。
“嗖、嗖!”两声,又自亭内飞出两道身影,足尖踏着水面疾点,在小腿旁“嘭、嘭!”溅出水花,一人一边拎住了余雁秋两条胳膊,把他给拉上桥去。
顾灵犀笑道:
“谭老帮主、赵掌门,二位的轻功着实厉害,妾身不得不佩服。”
把浑身湿透的余雁秋往旁边一扔,立刻有几个随行过来的仆从躬了身子低了头,悄摸地过来将他家主子给带回凉亭里去。
谭老帮主瞥一眼被抬走的余雁秋,连连摇头,不禁长叹道:
“龙虎门自在江湖上建派起,不说三五百年历史,一百载总是有的。如今人才凋零、逐渐式微,不免令人有些惋惜。”
顾灵犀道:
“不过谭老爷子的丐帮,却与天地同寿、福祚延绵,千百年来都是屹立不倒。”
谭老帮主道:
“顾大小姐,你嘴上说着奉承话,语气却不大好心。这几天你大闹梅花坞,可教大伙儿都瞧不出你的心思。”
顾灵犀笑道:
“那不挺好的么?若有人自以为他懂了女人心思,估计就要倒大霉。谭帮主,你可要与妾身也打上一架?”
谭老帮主道:
“正要请顾大小姐赐教。”
两人原地拉开架势,顾灵犀先刺出一剑,谭老帮主运起内功,长袖一振格向剑刃,欲将这记直刺给拂了去。
哪知顾灵犀反应快极,剑尖倏地偏斜三分,直指谭老帮主肩头。
高手过招,招式架子尚在其次,最讲究内息调和、气势稳重。
此刻顾灵犀剑招陡变,原本涓涓细流般的剑势登时变作怒涛海啸,长剑呜呜破空,流光盈满剑身。
水上凉亭内,群雄都将这记剑招瞧得仔细,惊呼声自四面八方响起,夹杂在一块儿乱成一锅粥,根本听不清楚。
谭老帮主大急之下提气收身,双臂一振,内息尽数涌出,身上搭着的那件破衣竟似汗毛般立了起来。
顾灵犀此剑一到,“欻拉——”一声,衣服蓦地破开一大条口子,露出里面精瘦的肩头。
谭老帮主踉跄连退几步,在原地站稳了才抱拳苦笑道:
“顾大小姐人称‘灵犀一指’,若早些年不练指法,练的是剑法。只怕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也可争上一争。”
他衣衫已破,原本面容就枯槁蜡黄,髭须皆白,这下身子在风中颤颤巍巍,显得更像是一位老乞丐了。
顾灵犀还剑入鞘,轻笑道:
“老帮主内功深湛,情急之下竟能有此应对,以内力运物,可教妾身十分佩服。”
谭老帮主面色惨然,沉默不语,摇了摇头便返身离去,坐在来时的亭子里喝起了闷酒。
一时间,偌大梅花坞上寂然无声,偶尔风吹浮萍,涟漪点点,引来水鸟盘旋低鸣。
顾灵犀抬头瞧了眼天色,见日头西斜,便笑道:
“今日第七剑试演已毕,如若再没有英雄好汉想来试上一试,妾身便要退场啦。”
群雄无人应声,便是飞花亭内的苗决明也兀自低头下棋,竟然不往这儿瞧上一眼。
顾灵犀点点头,返身回亭,衣袂飘香,吹皱一池荷塘。
但她一坐下便即腹痛难忍,全身经脉灼热如火烧一般,无数道狂躁气息相互冲突奔涌,肆意破坏。
她秀眉蹙起,死死咬住嘴唇,赶忙低下头去,生怕令旁人觉察。
休息的间隙抬头望一眼,第七天的月亮来得比前些日子更早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