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探海道:
“姑娘既已认出我们,那么杀害小六子等人的罪魁祸首,也应当没有疑问了吧?”
穆清蘅点头道:
“不错,他们四人都是我杀的。原本的‘七毒圣使’变作‘三毒圣使’,促成这么一件大事,小女子当居首功。”
一旁的冯上天登时勃然大怒,抢上前几步,刚想抓住穆清蘅衣襟质问,被轻飘飘地侧身躲过。
距离寸间,穆清蘅抓了他胳膊一拧,“咔嚓——”一声,冯上天痛呼哀嚎的同时,肩膀已然脱臼。
穆清蘅尚未罢休,钳住他手腕往地上一甩,被松开的冯上天跟陀螺似的原地转了三转,旋即“扑通”一声倒地。
褚探海目光一瞥,发觉穆清蘅已将手按在腰间,知道她的剑一旦出鞘便要伤人,慌忙道:
“等等!”
雪白的剑光漏出几寸,穆清蘅屈肘摁回剑柄,归尘“噌”地一声滑入剑鞘。
她抬眸直视褚探海道:
“褚圣使,先前我杀了你们四位兄弟,你们找我报仇是理所应当。当然,成功与否,只能看各位的本事了,对么?”
褚探海摇头道:
“我先前已说过,我们兄弟三人便是联手,也打你不过。”
穆清蘅道:
“可是呢,穆姑娘的剑已经数日没有浴血,想来必定是又饥又渴。如今几位雪中送炭,这份大礼,穆姑娘可不愿错过。”
褚探海大声道:
“二弟,三弟,待会我和穆白发比武,你们只可旁观,却万万不可插手,明白没?”
被摔个狗啃泥的冯上天半晌也爬不起来,只能忍着浑身酸痛几乎散架的筋骨,颤声道:
“大哥,你这是何意?”
陈入地忽然道:
“好!大哥,你便放心地跟她斗罢!我们兄弟二人只远远看着便是。”
穆清蘅道:
“你既知我百毒不侵,待会却要使什么招数?”
褚探海道:
“哈哈,‘七毒圣使’虽不能说扬名天下,总还有点牌面。我忝列七毒之首,这拳脚功夫自然还过得去。”
穆清蘅道:
“嗯,你要使什么路数的功夫,我都无所谓。便请前辈进招吧。”
她语气到最后带上一丝尊重,不再是先前的极尽讥嘲。
褚探海心头一震,知道一者自己年岁较她更长,叫这一声“前辈”当属寻常。
二者自己为保全这两个小弟,提出决死一战,却不牵扯旁人。她感念自己深重情义,答允了此事。
得到当世天下第一的认可,褚探海只觉热血上涌、豪情满怀,便是立刻死了,此生也已不枉。颤抖着声音道:
“好,好,好!都说穆白发剑道之造诣,空前绝后。今天我有幸窥见一斑,已是别无所求,看掌!”
说着运起掌力,身形疾纵,径自朝穆清蘅身前拍去。
穆清蘅归尘出鞘,白光在身前纵横交错,直将周身包围得绵密妥帖,便是丝毫破绽也没有。
褚探海暗自咬牙,知道若想取胜,须得占得先机。
哪怕面前剑影交织,肉掌一碰上估计就得血肉横飞,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心念及此,褚探海大喝一声,竟毫不畏怯,运起全身内息,催动掌势,便要一击破了这剑阵破绽。
穆清蘅素手一挥,归尘剑碰触到褚探海手腕。
刺目剑光一闪而过,霎时间,大量鲜血如涌泉般喷出,一截断腕已是高高扬起,旋即“咚!”地滚落在地。
褚探海痛得倒抽一口凉气,血丝密布的眼球几欲迸出。一手捂着汩汩流血不止的断臂,踉跄着后退几步,终于一屁股坐倒在地。
归尘握在手心,穆清蘅素净的脸颊上被溅了几滴血珠,更衬得她肌肤白皙动人。
她空闲的手抬起撩开鬓边发丝,眸光流转,突然轻声道:
“前辈,我不杀你,可好?”
褚探海疼得额头布满冷汗,临死的恐惧占据心间,方才的豪气干云早已被吞噬了个干净。
此刻听见穆清蘅的低语,惊疑不定下,他喘着气道:
“什、什么?那,那,那他们二人……”
穆清蘅道:
“我也不杀他们。不过他们刚才说了些不怎么好听的话,穆姑娘纵使能忍,穆大魔头可忍不了。”
说完她归尘一指,旋即出剑。
第一剑断去了冯上天的双臂,他当场疼得晕厥过去,鲜血在身下淌了一地。
第二剑断去了陈入地的双腿,齐膝断开的伤口血如泉涌,他较之二哥强了几分,“哎呦”叫了一声之后才疼昏过去。
褚探海目睹两人惨状,又惊又怒,转过头瞪视穆清蘅,震声道:
“我,我们习武之人,身家性命尚在其次,最看重的便是拳脚兵刃。你现下断去他们四肢,他们再也没法习武,同杀了他们何异?”
穆清蘅道:
“前辈,你若再啰嗦一句,我就打算反悔了。让你去见阎王爷,对我而言可容易得很。”
褚探海咬牙切齿,脸部肌肉不住震颤抖动,也不知是因为气愤或是害怕。
穆清蘅幽幽道:
“我今日不杀你,是为了你的义气。可是他的兄弟却再也回不来了。”
褚探海饶是惊惧万状,眼下听了穆清蘅的话,兀自不解,下意识问道:
“什么?”
“没什么。”
穆清蘅道,
“既然你们只剩‘三毒圣使’,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苗疆炼药养蛊,少出来在江湖上走动。下次碰见了,穆姑娘若是心情不好,少不得就让你们做‘零毒勾魂使’。”
满地狼藉的屋内,穆清蘅怀抱长剑,斜斜地倚在门边。她闭上一对水眸,乌黑眼睫轻颤。
“等会,这小姑娘留下。”
三毒圣使正要蹒跚着下山离去,瞥见了矮凳上呼呼大睡的苗蝶衣,穆清蘅忽然开口道。
“这……”
双肩各扛一人,褚探海拖着他们一步步往前挪,汩汩流血的伤口在地面上滑行,留下歪歪扭扭的暗红渍迹。
他正要把苗蝶衣也带走,被穆清蘅这么一说,不禁犯起了难。
穆清蘅道:
“是苗决明派你们来的,对么?”
褚探海顿了顿,声音沙哑道:
“不错。”
穆清蘅道:
“你们回去,就跟他说,他的宝贝闺女在我手上。若要找我,便请亲自前来。”
褚探海听闻此话,缓缓看了眼穆清蘅,道:
“这事儿难办得很,恕我不能遵从。”
穆清蘅眯起凤眸,道:
“什么?”
褚探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悲壮凄凉:
“姑娘今日废去我们兄弟三人,大小姐又被你扣下,我们岂敢回去复命?以苗先生的手段,只怕要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穆清蘅眨了眨眼,沉默下来。
褚探海道:
“穆白发,今日之事,我倒也没法子恨你。落得如此结局,兴许当年我们七人结为至交,踏入江湖之时,便已猜到了。况且,你是当世天下第一,毁于你手,也不算丢脸。”
穆清蘅道:
“或许吧,江湖恩怨纷扰,我们身处此间,确实不易求得善终。”
褚探海道:
“那么大小姐就拜托姑娘了,回禀苗先生一事,便只有姑娘另请高明了。”
眼看褚探海三人出得寺外,即将走下山路时,穆清蘅忽然高声道:
“三年前,你们那兄弟四人,途径苗疆地界的村庄,仅仅因为村民们不肯出药给他们豢养的一只名唤‘雪无痕’的狸猫治伤,便在村子的井里下毒,害死了全村人口。我当初恰巧路过,看不下去才杀了他们。”
吃力拖行着两人的褚探海定住了,没有回头。
良久他回答道:
“哈哈,穆白发从心所欲、杀人如麻,只不过是杀了苗决明座下的几位使者罢了,又何必挂怀?”
他语气激昂起来,仿佛要吐尽胸中最后一口浊气:
“行事若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话,还是你穆白发的作风么?是非对错,可同你扯不上干系。”
闭目的穆清蘅登时眼皮一跳,突然微笑起来。
她轻启朱唇,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是啊,和我有什么干系呢?刀山火海,我总是陪着他的。穆大魔头,原本就不怕杀尽天下名门正派。”
同时同刻,梅花坞上阴云漫卷,雷声轰响。豆大的雨点砸落池塘,溅起圈圈涟漪。枯黄荷叶被风吹得偏斜,尽皆俯首。
凉亭内,两人同时抬头,铅灰色的天幕下,一只羽毛被雨水淋得透湿的水鸟低低盘旋,发出喑哑的鸣叫。
第一十三天,苗决明与顾灵犀等的人都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