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杨楠宇开着的皮卡车上回研究中心的时候,大家谁都没有说话。
阿凯和白云的遗体先行一步,来此看望大家的小熙此时已经被带上了车一同回熙安市,她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天空满是碎云,半月的月亮时隐时现,周围非常寂静,只有一些隐藏在黑暗处的蛙类动物偶然会呱呱的叫出几声,在远处的山谷里,一只猫头鹰在怪声地叫着,很像是鬼在哭。
研究中心里,猛犸博士来回踱着步,时而拿起一本书看上几眼,时而走回到桌子旁边坐下来,但是却一直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
看着他那副坐卧不安的样子,樊依依有些不解:“博士,死了两个队员是真,但是干这一行就是得抱着这个觉悟的,您就别再想不开了。”
“想不开?”猛犸博士听闻此言,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伸到了樊依依眼前:“当年打完了一场阵地防御战的时候,我所属的连队死了32个人,我和仅剩下来的两个战友一起把32个死去的战友都埋了呢,而且到最后铲子都已经坏了,我是用手挖坑,埋了最后的几个人,这就是当时留下的。”
说着,猛犸博士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樊依依顿时看到了,左手的实质上有一道明显比其余部分的皮肤颜色要浅很多的伤痕。
“……”
樊依依顿时说不出话来。
后面正坐在写字桌前的糜芬芳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昨天,就在昨天,大家还都在呢,白云和阿凯还和大家在一起呢,昨天早上还是高唱着《迪迦奥特曼》的片尾曲出发,去了华西森林,而今天,却运回来了两具尸体……
她拿起了猛犸博士刚才随手翻开却又看都没看,也没有合上的那本书,顿时看到了一行醒目的字眼——也许,我们才是真正的怪兽?
“……”
她迅速地将这本书和上了——《遭遇怪兽》。
皮卡车停在了研究中心门口,杨楠宇停稳了车打开了车门下车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想着研究中心内部走去。
后面的郑玉莹扶着樊鑫雨从车上下来,紧跟上杨楠宇的步伐,其余人也纷纷下车进入中心——刚才路过一座公共汽车站的时候杨楠宇已经让小熙下车了,因为那里她可以坐公交车回家。
“欢迎大家回来。”
猛犸博士正带着糜芬芳和樊依依一起站在研究中心门口等候,此时他穿的不是在开会议时身着的名贵西装,也不是在动物园工作时的廉价西装,亦不是做实验时的白大褂,而是一身休闲装。
除了杨楠宇和欧阳兄妹之外的所有人看到猛犸博士如此打扮都微微一惊,但是此时谁都没有说什么。
“博士,我们回来了。”杨楠宇上前一步说道。
“楠宇,你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跟着我了,你心里想的啥我都知道,不用说了。”打扮得像是个大学生似的猛犸博士上前一步,一手搭在了杨楠宇的肩膀上,一手微微抬起,止住了杨楠宇的话语:“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战场,那才是真正的战士。”
“……”樊鑫雨和郑玉莹交换了下眼色。
“进去休息吧。”猛犸博士示意杨楠宇进了研究中心,然后又对着其他人都说道:“孩子们都去自由活动吧,樊鑫雨留下来,我有话要对你单独说说。”
“是。”
“明白。”
往日里回答猛犸博士的命令都是用很响亮的声音回答的,而此时,几乎所有人都是用不大的声音说话,之后便纷纷散去了。
樊鑫雨在带着些许的疑惑——一半是因为不知道博士要说啥,一半是不知道博士这么打扮是为了啥——跟着猛犸博士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起来到了办公室之后,他坐在那把没有扶手的椅子上,但是猛犸博士却并没有说任何话,做任何事,而是让他在原地等待,便转身离去了。
樊鑫雨此时顾不上去想猛犸博士想要做什么,因为他还沉浸在失去了两位朋友的痛苦中。
“……”
为了救场也是为了凑热闹,阿凯和樊鑫雨救场上来演《武松打虎》,结果旁人说:“这是武松打虎还是虎打武松啊?”——因为同时演酒店老板和老虎这两个角色的阿凯演老虎时一时兴起胡闹开了,还是这句话让他给反应过来,赶紧倒地上不动,演武松的樊鑫雨上来拿着笤帚对着他就打,最后武松打死了老虎,下山去了。
《武松打虎》比《睡美人》多得到了一点掌声,但是说实话也够蹩脚的,不过樊鑫雨一时兴起又蹦上台说书,讲了一段《吴加亮布四斗五方旗 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才完。
等到散会了,阿凯揉着胳膊对樊鑫雨半怒半笑地骂道:“你看你把我真给打伤了!”演老虎的时候他被樊鑫雨的笤帚打的胳膊上擦破了几块皮。
樊鑫雨嘴上道着歉,连忙说是为了演的真一点,其实啊,他骑在阿凯身上打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平常老是被你打,今天我要好好的出一出这口恶气!哈哈哈!”
十个多月后,2009年年底——
《侏罗纪格斗俱乐部》还带来了新的灵感,这一天,樊鑫雨和阿凯在商讨新的作品创作的事儿,他们过去已经创作过一次《古兽大对决》了,这次要创作新一轮的古兽对决,而阿凯准备按照《动物奥运会》的规矩来:双方都调整到一样大小。
“只要是在一样大小的情况下,刃齿虎肯定完胜短面熊的!”阿凯信誓旦旦的说道,他是刃齿虎的粉丝,坚决支持刃齿虎。
“不可能,即便是一样大的情况下它也打不过短面熊!”樊鑫雨反驳道,他想到阿凯没有看过《侏罗纪格斗俱乐部》,于是拿这个来忽悠阿凯:“电视上演过,短面熊把刃齿虎都给扔进地沟里了!”
其实《侏罗纪格斗俱乐部》里短面熊是把拟狮给扔进地沟了,不过阿凯没看过,因此也不知道:“是么?刃齿虎居然败了?”
“对!”
“是调整到一样大小的情况下么?”
樊鑫雨依旧脸不红不白的编着谎话:“是一样大小的情况下的!”
“别坐这一把椅子,来坐这个。”
猛犸博士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樊鑫雨吓了一跳——自己太投入回忆往事了,都没注意到猛犸博士已经回来了,而且——猛犸博士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是却不是之前在开会议时身着的名贵西装,也不是在动物园工作时的廉价西装,亦不是做实验时的白大褂,更不是刚才的那一身休闲装——而是一身军装。
即便是樊鑫雨这种对军事几乎没什么兴趣的人也能看出这身军装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绿色的布料犹如巨木的树叶,黄色的条纹如同黄金在阳光下映射出的光线,尤其是——肩膀上的军衔,一颗金色的星星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映光。
猛犸博士此时,手上还搬着一把椅子,是一把有扶手的椅子,木制,颜色比樊鑫雨现在坐着的这把没有扶手的椅子要深很多,不知高档多少,高度也高很多,坐上去毫无疑问对于樊鑫雨这个高度的人来说会更舒适——
“你现在有资格坐这把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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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穿上了一件金黄色的毛衣,枯黄的扬树叶和鲜艳的枫叶飘落下来,好象是几只彩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虽然寒霜降临,可青松还穿着碧绿碧绿的长袍,显得更加苍翠。花园里,菊花争芳斗艳,红的如火,粉的似霞,白的像雪,美不胜收。柿子树上的叶子全都落了,可黄澄澄的柿子还挂在指头,像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橘黄灯笼,红通通的海棠把树枝都压弯了。不远处的大海波涛汹涌,一个巨浪连着一个巨浪,仿佛是一只只张开大口的猛虎,似乎要将海岸边的礁石吞没。
“明日,白云和阿凯会在此时长眠,直至世界的终焉。”面色冷峻,但是声音却宁静无比的樊依依一手搭在樊鑫雨肩上,一手搭在小熙肩上:“大家到时候都会来的,准备些什么礼物,让他们带走吧。”
“嗯……”樊鑫雨从嗓子里吟出了这个字。
小熙疯狂地眨着眼,疯狂地沿着唾沫,硬逼着自己别哭出来。
樊依依当然注意到了她的反应,搭在樊鑫雨肩上的右手抬了起来,揽过小熙的脖子:“想哭,就哭吧,没关系,姐姐不会笑话你的。”
“……”
小熙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还是没有哭。
“……”
看着小熙的样子,樊鑫雨的思绪不由得又飘回了昨天——
“赢了!赢了!我们胜利了!姓金的死了!”樊鑫雨一边说着一边微笑道——但是他的眼圈已经慢慢红了,因为白云的伤势,实在是……
“太……好……了……”
白云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们……没有……白费……”
“当然没有白费!当然没有!”樊鑫雨连珠炮似的对白云说道,唯恐白云不能再继续接下他的话:“大家也就要赶来了!撑住啊!”
“你……要……”随着白云的话语,深红的鲜血从她的嘴里不断的流出,染红了她苍白的脸蛋和脖颈:“……加……油……”
她的一只玉手艰难的颤抖着抬了起来,为樊鑫雨擦掉了脸颊上的一滴泪:“男……子汉……别……哭……加……油……”
樊鑫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凭白云的冰凉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擦干眼泪后又慢慢滑到了嘴角边,然后慢慢地滑落到了下巴上——
白云的手怎么越来越无力越来越靠下了?!
樊鑫雨赶忙睁开眼睛,可是却看到——
白云的大眼睛里的最后一点微光消散了,她的眼皮,慢慢地,但是无可阻挡的,合上了……
“嗒”的一声,那只刚刚还在为他擦拭眼泪的玉手落到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埃。
两行男儿的眼泪慢慢地划过樊鑫雨的脸颊,樊依依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
平时最娇嫩的小熙没有哭,樊鑫雨身为在场的唯一一个男子汉却却放声痛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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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安市高新开发区,永安路,距离博物馆仅仅一千米多远的地方,一座巍峨大厦突兀伫立眼前,卓然挺拔,伟岸超群,它即是永安路上最高的建筑物,也是熙安市最高的建筑物之一,同时还是熙安市最高档的酒店。
但是它的功能远远不止是酒店那么简单。
这天晚上,它的顶楼摆上了悼念的花圈,白云和阿凯的遗像被挂在正对着入口的墙壁上,下面站满了悼念逝者的人群,他们的同学,亲人,朋友,几乎都来了。
“白云和阿凯都是勇敢的战士,他们的离去激励着我们继续前进,现在,请动物园园长,熙安市自然博物馆馆长,柯什星教授,发表致辞。”
杨楠宇说完,将话筒交给了猛犸博士,便恭敬地从台上退了下来。
西装革履,面色严肃的猛犸博士接过了话筒后,昂首挺胸站直,面对台下上百来宾,用他浑厚的男中音发表了致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