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将房门轻轻关上，没有开灯，眼前是一片漆黑。
窗帘是拉上着的，没有月华透进，唯有那时不时嗡嗡轻响的空调上，那标示着26度的屏幕，还亮着些许光点。
摸索着走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熟睡着的小昕儿似是察觉到了身侧的动静，不安地扭动了几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苏语仰靠在床头，取出手机，将屏幕亮度调至最低，却也只是呆呆盯着壁纸发愣。
忆起方才赵紫妍的那一句抱歉，心中微涩。
她不是傻子，很轻易的能猜出一些东西来，只是不愿去追问，为相互之间留下最后一点颜面和情分。
思绪流转间，她微微侧目，借着手机那微弱的光亮，望着身畔女儿那张恬静可爱的稚嫩睡颜，眼底闪过一丝柔和与不舍。
如果可以的话，苏语不想女儿也如同自己那样，在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中长大。
对于曾经深爱过的这个女人，她似乎不再有恨意，却也再无法找回那份年少时的心动。
或许时间能冲淡一切，又或许，永远不能。
那些和赵紫妍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如今在苏语的回忆中，如同破碎四散的镜片一般，已分不清是究竟是假象还是真实。
曾经心头那一轮皎洁的白月，终是化作一点朱砂，徒留遗憾。
轻轻叹息一声，她将手机放回床头柜，闭上了眼眸，似是想要在梦中寻一处安宁，却难以入眠。
正当她辗转反侧之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了两下，屏幕亮起，显示着一条短信。
“今天外面月亮很圆，星星很亮，不出来看看吗？（笑脸）”
短信是赵紫妍发来的，内容很简短，也很浅白。
苏语握着手机的五指微微轻颤，她凝视着那短短的文字，心底的记忆仿佛被打开的闸门，汹涌而出，一瞬间将她的思绪淹没。
那些昔日的画面，那些曾经的情感，如同一部无声的电影，在她的脑海中播放，清晰而深刻。
同样的一条消息，也曾在数年前那场冷战的末尾，于她的手机屏幕上亮起。
······
夜幕如绸，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为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白的纱衣。
赵紫妍站在阳台上，手扶着杆沿，抬头仰望着那轮圆月，身姿清冷而孤傲。
“今天的星星，可不怎么亮。”
身后，苏语轻轻推开了玻璃门，抬眸看了眼夜空，轻声开口。
“比起帝都的，这里要好上许多。”
赵紫妍侧过脸，望着苏语缓步走进，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你...真的要说？”
苏语走到她身旁，注视着前妻小姐那双水波流转的杏眸，平静地开口，声音中听不出太多的情感，似乎是在下达她最后的通牒。
“嗯，说吧，这样我会轻松许多。”
赵紫妍轻轻点头，声音很轻，她仰望着夜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舍与无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苏语脚步轻移，走至赵紫妍身旁，同样将双手搭在杆沿上，开口询问。
她的语调很轻，似在闲谈。
“就在前不久，你和我通了电话之后，大致就猜出来了。”
赵紫妍沉默了片刻，才微微启唇，声音同样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样啊。”
苏语微微点头，抬眼遥望着远方阑珊灯火，目光有着些许的飘忽，接着开口道，“就非要这样不可吗？”
闻言，赵紫妍侧目，眸光柔和，“可你真的开心吗？”
“这不重要。”
苏语漫不经心的回道。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从不为了自己着想。”
赵紫妍轻叹一声，眸光微黯。
苏语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寂，唯有晚风徐徐，仿佛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轻轻拂过二人的面颊。
赵紫妍终于开口，眸光带着些许追忆，“鼎炉，你听说过吗？”
“多少是听过一些的，从你弟弟口中。”
闻言，苏语缓缓回答，语调中听不出太多的情感。
“......”
赵紫妍又是一阵沉默，轻声开口，“我为你说个故事吧？”
苏语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大概是三十多年以前吧，我还没有出生，那时候的帝都，还没有现在这样繁华昌盛，但是比起许多地方都要好上许多。”
赵紫妍轻声说着，思绪飘忽，“帝都大学，对，就是我们的母校，有着那样一位女孩，怀揣着亲人与乡邻的期盼，以及自卑与憧憬，踏入了那扇梦想了许多岁月的校门。”
她深吸一口气，清冷的嗓音间，带着些许的颤抖，“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在新的环境中，她就像是一个丑小鸭一样，没有太多出众的才艺与傲人的成绩。”
“她默默地学习着，独自面对着新的生活和压力。”
“可是慢慢地，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开始感到自卑和失落。然而，她并没有放弃，她坚信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够融入这个新的环境。”
“但事与愿违，她越是努力，越是感到自己的无力与渺小。”
说着，赵紫妍的话语顿了片刻，侧眸望向苏语，接着开口，“直到，一位在她的生命中，如同一轮艳阳的高大身影出现，给她带来了光明与希望。”
“就和我与你相遇的时那样？”
苏语望向身旁，与那双清澈明洌的美眸对视，轻声询问。
“不太一样，但却相差不了太多。”
赵紫妍回道，眸光游离，似在追忆着什么，但这种停顿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又接着说了下去，“在那个人的引领下，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喜悦。”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与那个人之间的差距，不仅仅在于身份与地位，更在于内心深处的价值观和追求。”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配得上那个人。”
说到这里，赵紫妍再度停顿，望向天际的眸光闪过一抹苦涩，“但是，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选择了继续沉沦，哪怕明知道前方是一条不归路。”
赵紫妍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但是其中的情感却是如此的真挚与深刻。
赵紫妍的话让苏语的内心掀起一丝涟漪，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个女孩，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赵紫妍轻轻摇头，“那个人骗了她，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她被推入深渊，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说着，她轻轻闭上眼，眼角似有一抹晶莹落下，语气却是如常，“那个女孩，就是我的母亲。”
“所以，这就是答案吗？”
苏语开口，眸光深邃。
“对，这就是答案。”
赵紫妍垂眸，声音很轻。
“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苏语又问，望向赵紫妍的目光间，残存着些许的期盼。
而赵紫妍却只是轻轻摇头，嗓音已当上了些许的暗哑，“我和我父亲一样，都是最大的帮凶。”
“这样啊。”
苏语低声呢喃，阖眸一瞬，再睁开时，已是漠然，“你走吧。”
赵紫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苏语，眸光中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苏语转过了身，已不再看她。
真正的心寒，从来都不是大吵大闹，真正的失望，也从来都不是泪流满面。
赵紫妍终究还是走了，披着头顶暗淡夜空，只余一道孤独背影，落寞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