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
这次妹妹并没有刁难讽刺，情绪很稳定地走到餐桌前，安静地坐着。
在江安尚做饭的时间里，她换一件淡雅的连衣裙，把头发简单地束在了脑后，没有带着厚厚的，只露出眼睛的面罩。
……
……
江清野有一双好看灵动的眼睛。
只是下半脸有着，三道掠过的抓痕，导致皮肉向外翻卷，连衣裙下裸露出的肌肤，也满是陶瓷裂缝般的纹路。
这是被魔力侵蚀所留下的痕迹。
几缕发丝，轻轻的从江清野的耳边垂落。她的吃相很文静，从不狼吞虎咽，慢慢地品尝着每一口食物。
只是存在于最下方的抓痕，划开了嘴唇，露出大部分牙龈，让她总要弄脏下颊。
客厅的气氛很沉闷，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安静的氛围令江安尚感到压抑，透过饭菜蒸腾的雾气，看向了妹妹脸上的伤痕，那道道伤痕就像一根根尖刺卡在他的心脏，他忍不住开口想要找一些话题。
“今天的菜做的怎么样？记得你喜欢酸甜口，我特意做的。”
“无用的家里蹲必要的讨好技能罢了。”江清野没有抬头，只是停顿了一下说道。
“……”
对于家人来说，餐桌上的聊天是增进感情的重要一换环。
有些事在饭桌上要更容易说得出口。
虽然被呛了一句，但江安尚还没死心，继续找着话题想要活跃下气氛。
“清野，这件事你告诉爸妈了吗？”
“这种事情，你自己跟他们说就可以了。”妹妹的回答依然很冷淡。
这让原本心存侥幸的江安尚有些沮丧，他并不想成为魔女。
因为那场自己任性导致的意外，江安尚心里始终对「魔女」有着怨恨，可现在沦为家里蹲的他，好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甚至那封录取通知书，都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会让他变成魔女。
但如果妹妹没有告诉父母的话，岂不是还是要自己来做决定？面对这种事情江安尚本能的想要去逃避，想让别人来替他做决定。
想到这里江安尚有些认命的趴在桌上，显得很颓废，见妹妹也没有搭理自己，就无精打采的自顾自嘟囔着。
“为什么就不能是家正经的学院录取我啊……”
“要让我来告诉他们二老，你们辛苦养大的儿子可能会变成魔女什么的，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到。”
江安尚故意说的很浮夸，想要引起妹妹谈话的兴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成功了。
“正经的学院？”
听到他的话，江清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紧盯着江安尚的眼睛，反问一句后，接着开口。
“那你为什么不和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会选择退学！”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任性!”
江清野在她最初的平静后，像是被压抑到极致的炸药桶，双手支撑身体，竭力拍在餐桌上。
“哐当!”江清野的目光，犹如冬日的寒冰，也没等江安尚开口解释，继续咄咄逼人的质问。
“你甚至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们为什么!难道我们也不能让你信任吗？”
“你都完全不在乎，我们是不是家人!”
“永远都是这样，遇见问题就想着逃跑！又总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你只在意你自己！”
慢慢地，江清野开始，带上几分哭腔，眼睛里噙着泪花，努力的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却始终无法彻底抑制。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这次的爆发，并不是其他因素导致的。
关于江安尚为什么会被退学，家里谁也不知道原因。不管怎么询问，他都始终不愿解释，只说是自愿的。就算后来找到学校，态度也很敷衍不愿多说，这让他退学的原因，就像是在一团迷雾中，惝恍迷离不得而知。
要知道原本成绩优越的江安尚，是肯定能上一所不错的大学的。
“没事，没事，清野你看，已经有学院录取我了，没关系的……真的……”
江安尚想避免这场谈话继续恶化下去，可他自己也没底气的话语，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是吗？”
“那现在我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你姐姐了？魔!女!预!备!役!——江安尚小姐！”
江清野气极反笑，胸口在不断的起伏，她觉得自己肺都要被气炸了，嗤笑着从牙关把一个字一个字挤出。
真的太让人失望了，江清野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是事，能让他变成这样。
明明就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也都是可以跟家人商量的……
“我已经吃饱了，先回房间了。”
江清野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江安尚与她之间有了这么深的隔阂，让他始终把自己在心中拒之门外。
她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推开座椅，躲开江安尚的搀扶，自己一个人，艰难挪动着双脚，蹒跚的走回卧室。
一步一停顿
“清……”看着妹妹吃力的背影，江安尚维持着伸手搀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了隔阂吧……
底下头，江安尚默默收拾起，洒满菜汤的餐桌，盛在瓷碗里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只是从原本的卖相极佳，变得差劲极了，跟他人一样。
事实上，从坐上餐桌到结束，兄妹二人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就以不欢而散的结局，寥寥收场了。
“自己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这么糟糕……”
夜晚的天空点缀着，无数明亮的星星，月亮还未露头，今晚还很安全。
江安尚穿过晒满被单的天台。
怅然若失的走到围栏边，将身体重心，寄托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
感受着钢铁带来的触感，让他的心情平静些许，虽然这样会把衣服弄脏，难以清洗。现在他已经不想去关注这些了。
胸口的郁结，让他习惯性的，来的这个，不那么秘密的秘密基地。
就像失去了扯线的木偶，失魂落魄，江安尚其实很清楚，妹妹对他这样的态度，也理所应当的。
是他太令人失望了
自那件事发生以后，一蹶不振的反而成了他，明明清野和父母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但他还选择了退学，辜负了期望，成了被人鄙夷的家里蹲……
而且如果不是为了他的话，清野还是那个样貌恬静、成绩优越、活泼热心、受人喜爱的小太阳。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独自承受着旁人的嬉笑冷眼，每次出门，都得戴上完全遮住面庞的面罩。
想到这里，江安尚的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重石，喘不过气来，所有思绪都在脑海里纠缠不清，成了一团乱麻。
其实以现时代的医疗水平，治好妹妹脸上抓痕，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要是快一些，甚至可以当天入院就能出院。
但，治疗的费用，无疑是笔天文数字，就算把他卖去工厂，做成机械奴工，也够不上零头。
更别说被魔力侵蚀，逐渐异化的身体，和不稳定的情绪与精神。
事实已经很明朗了，那封录取通知书，是他改变现状唯一的办法。
“要是真的成了魔女，是不是就不用再为这种事烦恼了？”
“可以带着父母，去更好的地段居住，可以找最好的医生，医治妹妹脸上的伤疤，和身体的损伤。”
“还能让她，重新受到更好的教育，弥补这些年的缺失，清野那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出人头地名列前茅的。”
“爸妈也不用那么辛苦，可以提前退休，享受安逸的生活，他们都快操劳一辈子了！”
江安尚心里是这样想的。
尽管他对魔女的认知，只是从电视里，了解到的只言片语，但他知道，魔女位于世界的金字塔顶尖，尊贵非凡，具有无上的超凡伟力。
就像能轻易的做到，所有想做的事情一样，反正电视上是这样宣传的。
可是，虽然江安尚嘴上没说，但在心里却对，成为魔女这件事，有着别样的情绪。
他害怕看到妹妹和爸妈，或是陌生或是厌恶的眼神。
自那件事情发生后，「魔女」一词就成了家中的禁忌，在家里谁也不会，主动提起「魔女」，都是默契的闭口不谈，就连从电视上看到，也会赶紧换台。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都是他的错，妹妹和爸妈都是他害的，自责每天都如，阴影里潜藏的怪兽，啃噬着他的心脏。
因为「魔女」和自己任性，所导致的灾难，家里被迫背下巨额的，医疗债务。
父母甚至得拼命挣钱，不停的加班，才能堪堪维持，妹妹每月的药物费用。
如果那时候，妹妹没有挡在他前面，如果当时自己死在哪里就好了。
江安尚本能的，抗拒成为魔女，因为自己的无力改变，对魔女产生了强烈的痛恨。
就连今天的对话里，江安尚话里话外，也都透露着，与「魔女」二字划开界限的意味。
只能妹妹江清野的态度，有些模糊不清，让他有些难以猜测。
到底是想他去呢？
还是不想呢？
如果可以江安尚，真不想成为他所“憎恨”的魔女，可成为魔女又能解决，他现在所有的困境。
“既然还有段时间就让我再逃避会儿吧……”
左右思索无果，江安尚放弃了思考，把注意力放在了远处的城市上。
白天的城市总是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只有在夜晚才是它的主场，能够欣赏它的全貌，江安尚看着远处滨海大桥身后，闪烁着万千霓虹的崭新都市，又低头往楼下看了看。
居民楼的下方是狭窄无比的街头巷尾，看起来就像错综复杂的迷宫，畸形生长的握手楼、破旧的楼道、裸露的钢筋、违规接连的电路，这一切都昭示着这片城区的破败与少年的窘迫的条件。
再次抬头望去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
趁着月亮还没有从夜空中出现，江安尚从天台上返回，在家门口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江安尚有乏味的翻看着通信软件的联系人。
一遍又一遍，他手机上的联系人很少，手指往下滑就能看到全部，只是不管怎么滑动刷新，也没收到任何新的消息。
他没有理由继续翻下去了。
索性把手机扔在了一旁，再把自己陷入床被里。因为这张乱糟糟的小床，江安尚已经被妹妹训斥很多次了，但他也没有产生要去整理的想法。
他是故意的，因为这样的床，不知为何总能给他莫名的安全感。
江安尚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大概是从他越发沉默不愿意说话以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