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尚风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雪夜,又一次的面对着那对干枯的尸体。
那尸体怀里紧紧抱着的,安然无恙的婴儿的啼哭让他回过神来。
没有什么哀悼,已经对于死亡看淡的安尚风只是麻木的收起剑,用身上厚实的外套包好了奄奄一息的婴儿,而后踉跄着向着家走去。
一开始他也恨过,亲人被妖魔杀害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在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说不清的复仇之后,他也有些迷茫了。
时代越来越好,社会也越来越安全,往日里嚣张的精怪也逐渐销声匿迹直到完全消失。
这让他一度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但那个雪夜里捡回来的婴儿却带给了他最后的希望。
猎魔人的故事需要人来说,那浑身的本领也需要有人来继承,而他一直苦苦寻找未果的答案也要人来找。
而他将这一切,都留给了那个渐渐长大的孩子身上。
他叫她安寻。
「我们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他不甘心,却也只能死心。
“爷爷!”
熟悉的声音传入脑海,这让他飘摇的思绪渐渐凝结上浮,他缓缓睁开眼,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以及在身边哭肿了眼的安寻。
真好啊,在生命的最后还能再看到她一眼,正好,自己无谓的夙愿也该了结了。
“小寻啊……”
“爷爷!爷爷你醒了!我在呢我在呢,爷爷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一定没事的!”
安尚风摇了摇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来就是大限将至,就算救好了也是苟延残喘,徒增烦恼罢了。
他努力抬起手摸了摸安寻的头发,牵扯脸上的肌肉笑了笑,把后半句说完。
“爷爷要走了,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被自己的身份牵扯住了,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眼前的黑暗逐渐侵占了他的整个视野,耳朵也被轰鸣声占据,安尚风闭上了眼,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夜,抱着怀里的孩子走啊走,走啊走,一直不停的走着,却看不到路的尽头……
得知了消息的我跟着医生走进了病房,看着在病床旁边哭的有些无助的安寻,心里对她原本的芥蒂一点点的消散不见。
我走过去将已经脱力的她扶了起来,好让她跟着自己的亲人走完最后一程。
“……节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怔怔的望向太平间的样子。
虽然已经第一时间送到了医院,但老人家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差到让医生都有点瞠目结舌到他为什么还活着的地步。
而在医院联系了家属后,我看着那个匆匆跑来,头发被汗水沾成一片的女生,才知道原来他是安寻的爷爷。
像是被我的声音惊回了现实,她转过头,那双空洞的双眸里倒映不出任何人,而我,也是第一次闻到了她的情绪。
那是极致的苦,苦到了我想皱着眉跑开的程度。
“……谢,谢谢你……”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过后的沙哑,我摇了摇头,而后低着头叹了口气。
“医药费,我会还给你的……”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纠结了半天之后才开口。
“那,那你还会来上学吗?”
她抬起手擦了擦脸,这让她的脸显得更灰暗了,但却超脱出一种极致的孤独。
“这是爷爷的心愿。”
她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继续愣愣的看着太平间的方向。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四点了。
已经忙碌了一夜又没怎么吃东西,我揉着肚子在想该怎么和师妙可解释我的彻夜未归。
算了还是先去找点吃的吧。
在离开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安寻,她依然呆呆的站在那里。
好在医院里有通宵营业的便利店,还附带饭食加热服务。
提着两盒便当还有两瓶热牛奶,我回到了医院的后楼,安寻依然站在楼道里,也不知道吓到了多少人。
“吃点东西吧,要不身体扛不住的,生活总要继续,不是吗?”
似乎是惊讶于我的去而复返,安寻的神态有些僵硬,而在看到我展示给她的东西后,眼眶却是又红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却并没有泪水。
“嗯……”
我们并排坐了下来,肩膀似乎靠在了一起,不过好像都没有在意,只是都在狼吞虎咽的吃着温热的盒饭。
我能感觉到她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已经变得有些不同了,但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只能归结于亲人去世的打击太大。
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能沉默着以奶代酒,和安寻一起狠狠灌了一口。
“……我爷爷他,其实是很厉害的人。”
沉默了半晌,安寻突然开口了,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久久在平息消失,我默不作声,不去打断她的回忆。
“在我小的时候,他就一直和我说,我以后绝对不可以眼高手低,也不能仗着自己厉害就去欺负别人。但我却没听进去,小时候没少给他惹麻烦。”
或许这样可以释放内心堆积的悲伤,我能感觉到安寻情绪里的苦在慢慢消散。
她笑着看向前方,视线却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过去。
“后来他教了我很多的本领,还有好多莫名其妙的知识,不过我却学的很认真,没办法,不学的话他就不给我吃饭,我也就只能应付应付,只是没想到,最后会变成怎么也改不掉的习惯。”
忽然,她的话语卡顿了一下,而后转过头看着我,那种似乎要将我烙印进眼底的对视,让我下意识的有些闪躲。
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清晰的看见了她的脸。那张略显英气的脸上此刻带上了一些柔软,只是让人有点心疼。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只是自顾自的笑了笑而后低着头抱着双肩。
我这才发现她因为来得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衬,此时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了身上。
我拍了拍脸,脱下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她似乎只愿意说那一句谢谢,在默默将衣服裹的更紧后,沉默着一言不发。
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盯着自己的脚尖同样沉默着。
精力又不足了,我昏昏欲睡的倒在了椅子上,迷迷糊糊的听见安寻似乎在对着我说什么,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总之,我什么都没听清,闭着眼沉沉的睡着了。
最后是被扫地大爷叫醒的。
似乎是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大爷只是叹了一声就转头继续扫地了。
而我则是半梦半醒的擦着眼睛。
腿有点麻。
低头一看,是睡的正香的安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