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心中的爱丽丝相遇是在六年前。
那天下着大雨,或许可以称之为大雨,总之那份雨沉浊不清,或是夏雨或是秋雨。
他在高中上学,那是一个很好的高中,学习氛围浓厚。
高中周围都是荒地,没有固定的娱乐设施,学校内的人只能学习和维持基本的社交,因此都学得很努力,社交得更努力。
每天只有固定的班次停靠在校外,那是一眼看过去都很相似的公交车,泛黄的车壳,快要脱落的LED指示灯,沾满灰尘的模糊车窗,以及熟悉的滴滴声,每天都会回到孤零零的站台。
那天算是个意外,不擅长社交的他恰好生病了,对他来说不算严重的病,大概是以前遇到过的肠炎,虽然疼,但挺挺就过去了。
不过这次疼了很久,久到他脸色开始发白,趴在桌上直不起身,不得不向任课老师请假。
“有没有人愿意陪......”老师的话语顿住了,他明白是为什么。
“我叫林华。”
他说着,然后沉默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名字还挺好记的,双木林,化十华。
不过老师的想法和他不同,他们更擅长记忆有特点的学生,而不是名字好记的学生。
“有没有愿意陪林华同学去医院的。”
老师说着,话语明显流畅了许多,也平淡了许多。
他并没有奢望有人能陪他去,因为他不喜欢在这里社交,那缺少新意的社交他见过,总是让不擅长的学生疲于奔命。
因此班上的人对他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哦,是他啊。”这种程度。
并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表示什么,老师也转过头,对他说着。
“林华同学,我看你还能走,能自己去医院么,我们马上就要考试了,你一个人早点去也早点回来。”
对这个结果没什么意外的,他点了点头,努力撑直腰杆,走出了教室。
到公交站台的路不长,出了校门几十米就到,不过压抑疼痛的步伐总是迈的很小很小。
到站台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的事了。
公交滴滴声闯入他的耳中又是十多分钟后的事了。
他喜欢坐在公交后排,那样就没有上下车的人打扰,能看看窗外,不过这次他需要撑着栏杆才能挺直身体,开门处的栏杆正合适。
十多分钟的路程不短不长,伴随着拥挤的人流下车,他的腰已经无法完全挺直了。
挪动着步子挂号,等待,诊疗,拿药,一系列流程下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考试是赶不上了。
他这样想着,然后走到医院外,迎上了那场雨。
与女孩是在公车上认识的,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拍打在车窗上,他挪动着步子上车后,身上已经湿透。
刚喝药的身体还在发抖,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他想坐在后排,但发现熟悉的位置已经被人占领了。
那是一个女生,漂亮的女生,以及,有些特别的女生,以他当时疼得僵硬的脑袋和匮乏词汇量只能找到这种形容方式。
她穿着棕色长衫,纯黑色秀长直发,和头发有着鲜明对比的雪白肌肤,像是纯洁的雪之精灵,当他看过去时,她呼出一口气,正用纸巾擦着基本没人在意的模糊车窗。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女孩看了过来。
“抱歉,你需要坐吗?”
女孩轻声说着,话语很轻,但确确实实传到了他的耳中,事实上她前面坐满了人,任何一个都可以让开,但他们都看着模糊的窗外,或许窗外的雨格外吸引人,总之他们大概不会愿意。
他没有回答,然后女孩缓缓走了下来,将他扶上了刚擦净车窗的座位。
这是他常坐的位置。
他心中涌现出一阵罪恶感。
是天冷和身体的疼痛让嘴张不开,还是说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就想这样等候无关之人的施舍。
他在心中责问着自己。
然而怎么责问都没法掩盖事实,心中的愧疚渐渐成为一根针。
他看着窗外,想将这根针丢出去,然而窗户擦得太干净,针恰好隐没在车窗光影间,又弹了回来,还磨得更利。
车上的气氛淡淡的,没人纠结这样的小插曲,他们都看着窗外,不知道谁将车窗打开,外面的雨逐渐闯入,好像车里更冷了。
从车窗内窥视到的风景,是天空的一角,像是画师专门用灰色颜料渲染过一般。
车内的电子时钟指向的是三点四十八分,那是就算现在赶到学校,也只能做完选择题的时间。
他知道这车的时钟是坏的,准确来说所有有过这趟旅程的车内的时钟都是坏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相差半小时左右。
也就是无论这辆车有多快,考试已经结束了。
他并没有来得及可惜,腹部传来的灼热刺痛又再次将他的思绪拉回到车内。
“请问,你需要叫医生么。”
女孩的话再次传来,他抬起头,看向了站在门前的她。
“我看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女孩的话语有些急促,脸上有着肉眼可见的焦急。
他知道自己的面色,刚到医院时他到镜子前看过,有些白,虽然不到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的程度,但常人看上去大概也会觉得这是快要死了。
车内其他人也看了过来,不过只是两眼便又无趣地转过头去。
“没事,我已经去过医院了。”
他举起怀里的药品袋晃了晃。
“那你注意身体。”
“嗯。”
时间流逝,他的意识逐渐沉淀,腹部的刺痛也缓缓减弱,他脑中开始回想着女孩的音容笑貌。
这个让他记忆深刻的女孩,美丽,细心,温和待人。
甚至可以说,无比地完美。
比起今天的考试,好像遇到她更像是一场注定的梦中相遇。
窗外还下着雨,哔哔啵啵敲打着车窗,他看向窗外,雨渐渐大了起来,流逝的雨已经让车窗模糊不清。
公交车前进着,滴滴的喇叭声,库噜噜噜噜的引擎声不断在每个站台响起。
每过一个站台,他就向门口望一眼,然后立马偏头看向模糊的窗外。
每一个站台她都没下车,他的心如小鹿驰骋在原野般雀跃,小小的满足与巨大的安心感充斥在他身边,身上的冰冷被掩盖,好像是腹部的灼痛将其抵消了下去。
库噜噜声又再次响起,她还是没下车,他再次掩盖住自己的目光看向车窗,下一瞬,巨大的恐慌感蔓延向四周。
模糊的车窗并没有成功掩盖住视线,刺目的红与灼热的白盖在眼前,那是学校前的最后一站的站牌。
这是不能阻止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心中涌现的惶恐和落寞也是事实无法更改。
“那个,你现在好些了么。”
女孩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他抬起头,正对上了那双纯净的眼睛。
“啊,呃,好多了,谢谢。”
他只能说出感谢,他不擅长社交,也不擅长客套话,他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像学校内的社交达人那样多做些应酬,或许现在那些无意义的话还能多留她些许时间。
“哦,好的,我就要下车了,你自己注意一下。”
“啊,哦,嗯?”
他总觉得好像听错了什么,这个女孩也是在那里下车?
“等,请等一下。”
他赶忙起身,以至于拉动了还在绞痛的腹部,让他嘴角直抽搐,脸也瞬间白了。
女孩转过身,不解地看了过来。
“我们好像是同一个站台下车,能和我一起么,我没带伞。”
嘴唇翕动,挺直脊背,他努力压抑着腹部的痛觉,着急解释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之前的自己。
“啊,我......”
女孩还有些犹豫,她的手低垂着,能看到的只有一把孤零零的伞。
“抱歉,这个要求有些失礼,如果不行的话你就先下车吧。”
他知道和一个女孩一起打一把伞是什么意思,在学校内被人看见可能会引起非议。
这种狡猾的说辞一点都不像是在班上的自己,他心中自嘲着。
那根针好像再次刺了过来,他却伸手直接挡住,就算掌心鲜血如注。
“那好吧,你是几班的。”
“我是三班的。”
心中小小的雀跃,他走了过去,两人距离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发动机的库噜噜声渐渐远去,大雨时分,只有孤零零的站台见证着一切。
“你再靠过来一点吧,你衣服都湿透了,再淋雨的话可能会感冒的。”
指了指他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女孩的话语透露着些许无奈。
“啊,好的。”
分不清是喜悦带来的灼热还是刺痛带来的灼热,他脚步轻轻靠近了些。
两人共浴于一场雨下,两人共栖于一把伞下,或许是场很浪漫的议题,不过这雨有些大,他尽量将身子远离女孩,以保证她不被这浑浊的雨打湿。
“再过来一点。”
女孩嘟着嘴,瞪了他一眼,接着直接靠了过去。
或许一场雨总能让不经意的人看见,从而迎来邂逅。
“你喜欢雨么。”
踏在教学楼的台阶上,他问着女孩。
一个莫名的问题,大概会因人而异,他并不期望得到什么回答。
“喜欢啊,不过今天的雨不太喜欢,怎么了?”
女孩歪着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眸中仿佛有着星辰。
“我也喜欢。”
他抬手接着滴落的雨水,盈满之后,雨水顺着他的手指缓缓滴落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或许我指尖划过的雨声你在任何地方都能听见。”
“啊,是么?”
女孩歪了歪脑袋,侧着头看着打着伞的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着,也不知道为什么问,像是心中突然有了莫名期许,话语随之脱口而出。
“云舒。”
“许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