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姐。这是什么?”
慕言好奇地踮起脚跟,竭力伸长脖子,想要一睹锅里煎着什么,尽管他的身高比于慕雅确乎是要高上一点。但尽管如此,他也没法看见什么,视线只能擦着锅的边缘投向更高更远的墙壁。
橘黄色的灯光映在两人脸上,挂下几抹微亮的阴影,绘成一幅细致入微的水墨画。
烟雨落坐在紫檀木圆凳上,浅浅的红涂满凳身,与火红色的长裙相浸润。她抱起慕言,把他
放到大腿上,揽着他的腰,右手轻轻抚摸脸颊,下巴悄悄越过肩膀,安抚似的蹭蹭。
“在煎药哦,如果生病了会很不舒服的。”
“哦唔。”生病哇,人会生病的说。
他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焰。
好想让它烧得更旺一点。
上次喝药是什么时候,他大抵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雨落姐喝一口,他就小小地抿一口,味道甜甜的,带一点微苦,还有一丝清新的气息,至今仍萦回在他的舌尖。
一柄勺具慵懒地倚着碗壁,皓亮白釉均匀涂抹瓷身。台面很洁净,映着淡淡的倒影,沉眠在若有若无的鼻息里。
沉沉的倦意拉扯着眼袋,思绪神游,不知不觉间,锅底的火苗已飘忽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差不多了,小言,可以先下来吗?”
慕言摇摇晃晃,昏昏沉沉地,完全没听见烟雨落说话,还在惬意享受这份小小的温馨。一缕安逸沿着眉梢徐徐流淌下来,跃出一尾剪波似的睡眼。大约只有在她的怀抱里,他才能如此安稳地入睡吧。
烟雨落无奈又欣慰地笑笑。圆凳恰好摆在台边,她勉强能够得着汤药内的长匙。正要伸手去盛药,左手臂忽然被压住了,她不敢用力扯。这下她只能腾出一手来了。
小言该不会又梦到她消失之类的事了吧?怪敏感的。
她逐渐逼近,分开手指以防撞开勺柄。“嘶嘶——”
声音渐息,她总算摸到了勺柄,小心翼翼地盛了半勺药出来。
手腕微微旋转,棕色半透明的药液挂下一道薄薄的水帘,她眼看着药液见底,放下勺子,疲惫地深吸一口气。
她可太难了~
额头一低,径直朝银色的脑袋撞了过去。
“嗬唔!”糟糕!
烟雨落脖子一缩,收回右手捂住嘴巴,一不小心又打翻了长勺,飞溅的液滴在整洁的台面上洒开针样的痕迹。
无忧无虑的梦乡顷刻间被撞得粉碎,慕言猛地一颤,立即清醒过来,身体向前一倾,肚子被压得隐隐作痛。他不适地闷哼一声,看了眼周围,忽然想起自己是在等雨落姐煎药来着,于是把刚到嘴边的赖床请求咽了回去。
呼——还以为天亮了说。
“抱歉啊,小言,一不小心就撞到你了。”烟雨落心虚地摸了摸慕言的后脑勺,“疼不疼?”
希望人没事。
“不疼。”他摇摇头,毫无表情地。
这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好叭。
“那就好。”烟雨落松了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微微鼓起香腮,“先去餐桌等着吗?我盛好药就来。”
“嗯嗯。”
他点点头,被抱着落到地上。
还是不麻烦雨落姐了说。
脚下的地板白里透着黄,分割成一块又块的正方形,拼成一条条漆黑的细线。
他沿着细线走出了厨房。
真想每天都和小言开开心心待在一起。
烟雨落目送慕言出了厨房,转过身,心里头升起一股幽幽的寂寥。这股寂寥爬上眉头,皱褶了一抹微笑。
这一天——又有多久呢?
她向窗外撇了一眼,指尖跃起一缕淡金色的[痕迹],咻地窜出窗子,点燃了两个人影。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这两个[圣厄殿]的走狗——[拾名者],便化为了乌有,连灵魂都跟着灰飞烟灭了。
静静的,各自,静悄悄的,像在沉睡,像在等待,环抱着朦胧的寂寞,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
寂静,悬着,观望着,黏黏地,融化在灯光里,沿着他的视线透过玻璃窗,飘散。
悄无声息的夜,像在同懵懂无知的孩子切倚私语,它并不在意,是否有人在听。
慕言出神地望着窗外,错综复杂的枝杈投下漆暗的阴影,化作千万只鬼手,向生者抓来。
几星斑驳的灯光透过阴影间的缝隙,筛进窗来,流进明亮的眼眸,深深地将他吸引,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雨落姐已经端着一碗药走过来了。
他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人躲在树上偷偷地望着他一样。
困困的……说……
烟雨落贴着慕言坐下来,轻轻放下碗碟,扬起清脆的响声。她舀起浅浅的一层药液,勺底花纹透过浅棕色的薄膜,浸染了一抹昏暗。
“在看什么呀?”
慕言忽然被揉了一下脑袋,回过神来。他晃荡着小腿,迷离的眼光逐渐转移到瓷碗里。那碗里盛着熟悉的颜色,引诱得他忍不住咽起了唾沫。
“不知道的说。”
他瞟了眼窗外,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而后歪着脑袋看向烟雨落。
对此,烟雨落也和他一样,早都习惯了。
小言总是喜欢盯着某处看,坠入到一种忘我的状态,不带一丝杂念,甚至是无意识的神游。待问他时,只剩下一脸茫然,就好像刚刚的不是他一样。
不过嘛,她其实觉得这也没什么,甚至说,她还蛮喜欢这样的小言——一位安静的美男子,怎么都看不腻的那种。
真讨人喜欢呢~
高冷小傲娇~
“来,趁热喝吧。”
她拿起瓷碗,稳稳地移到慕言面前,舀起半勺, 送到他嘴边。
唔——不是这样的说。
他犹豫了一下,垂下脑袋,看看勺内的药液,又看看溺爱的双眸,咽了一口又一口唾沫。
如果这样的话,会很苦的说。
他不太想开口,但又很想喝,眼神里满怀憧憬,一次一次和烟雨落对视。
雨落姐能不能快点明白哇?真的不想说,唔——
她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膜,应当是比泡沫还脆弱,可他恰好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戳破。
“怎么了?不舒服吗?”
烟雨落被慕言整糊涂了,凑近了去瞧躲闪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一丝端倪来。
前几天还嚷嚷想喝药呢,装了好几次病,怎么现在突然又变卦了啊?该不会……貌似上次喝药后跟某个小孩子起了点矛盾来着?
她百思不得其解,暗自叹了口气,放下碗勺,把慕言抱到大腿上,在他鼻尖上点了点。慕言不好意思地瞥开目光,又出于本能地贴进香软玉怀。他张开嘴,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捏着制服的边角不停摩蹭。
还是再等会儿好了说,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雨落姐讲。
烟雨落莞尔一笑,抚摸着慕言的面庞,手心传来比往常更甚的冰冷——她可以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圆桌边,两人无言,许久。
雨落姐……香香的说……前几天和别人打架了,雨落姐退了那胖子,理都不理找上门来的大人……好想和雨落姐去洗一洗,这个,算了也行吧……感觉今天比游乐园那次好玩多了,人太多真的让人很不舒服的说……
唔——沉吟。
比耐心,终归还是烟雨落要略胜一筹。
最终,这份宁静被慕言率先打破。
“雨落姐……先喝,可以吗?”
弱弱的声音有如耳畔碎语,幽幽地飘过去,悬在空中。
雨落姐,有时候也不够……善解人意的说,非要他说出来……真是的。
“当然可以啦,如果是小言的话。”
“这……这样吗?”慕言噘起小嘴,抬起双眼直勾勾地看过去,早知道是这样——
她先喝一口,然后他再小小地抿一抿,甜甜的味道潮润了唇吻,久久不散去……
“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