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烟雨落极力压制自己的声音，但歇斯底里的嘶吼还是吓了迭夜羽一跳，愤恨的气势排山倒海般压过去。她喘着粗气，眼底的怒恨随泪花消散，徒留飘忽的失落。她紧紧抱住慕言，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哽咽起来。
“我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不想再失去了，我宁愿当普普通通的人，只要和小言在一起就好。”
认识烟雨落这么多年，迭夜羽还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么落寞，这么恐惧。或许当她眼看着烟宁在她怀里死去的时候，她突然明白，越强大，欲望的交锋就越残酷血腥。她宁愿自己不是“烟雨落”，可以不必为名誉或舆论束缚。也不会身处暴风中心。
可是……
“不，你不会。你永远都不可能这么做，你凰族公主的身份也不会允许你寂寂无名，这就是宿命。你总有一天要面对你的同胞们，他们绝对不会容许他们的公主殿下跟一个‘人类小子’在一起生活。那一天必定会到来，凭你自己，真能陪慕言走到最后么？”
迭夜羽这回认真了，她必须彻底击碎烟雨落不切实际的幻想，把她拉回来，不能再任凭她坠落了。
“届时，即使你能舍命相随，但舆论始终掌握在权力的尖顶，你当然可以无视，但他呢？他怎么办？如果你执意要么做，那就是在把他埋进永恒的痛苦里！醒醒吧！雨落。除非你们能比俗的顽昧更坚实，更强大，否则一切想法都不过是虚妄之谈！”她停了停，激动的语气略微缓下去，“命中注定的悲剧永远不会缺席，它必然要降临，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静待「苦难」的秋风拂扫而已。”
她们的身世注定了要承受超乎常人的压迫，要为这样或那样的无意义的事物牺牲。
唯有执掌超越世俗的权柄，她才能得到平淡的生活，真是可笑！可悲！
“来吧，雨落，我们，还有整个学院都会站在你这一边。”迭夜羽凭空取出一根漆黯的羽毛，递过去，继续说，“不仅为了能陪小言一起走下去，也为了……再见到烟宁，好么？”
就在那食指长的羽毛出现的瞬间，烟雨落愣住了，这根羽毛所散发出的，赫然是烟宁的气息。她原本以为，小宁早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世间，何曾想竟在今日得以与那熟悉的气息重逢。
“我们，我们一起，我们每个人和你一起。”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这世界向她开了一个太大的玩笑。多少年，她将这件事深埋心底，从未提起，未尝诉说；像是在感激命运让她看见了希望，又像在痛斥，为何要让她压抑这么多年！
她盯着漆黑的羽毛， 两行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成串落下来，积年累月的怀想、愧疚、悲戚，汇聚成**浩海——
此刻，终于要为这奇迹般的重逢沸腾。
迭夜羽如释重负，垂着雪发，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不再说下去。她仿佛融入了家具，沉默着，等待着哀恸的终焉。她的心情一点也不比烟雨落轻松——当年的真相，远没有烟雨落所见的那么简单。
没过多久，烟雨落自知失态，压下喷薄的情绪，抬手抹拭泪痕。说要给小言擦一擦，起身抱着慕言往浴室去。
“雨落，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迭夜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一问烟雨落。
烟雨落点头示意，大步走进浴室，传来锁门声。
迭夜羽站起来，伸懒腰，又朝映出橘黄光霭的浴室门瞟了一眼，不自觉流露出一抹苦涩。
简约风格的米白色墙壁上，找不到哪怕一点污迹，可见房屋的主人辛勤有加，对这个家倾注了许多心血，搭配上棕红色的橡木地板，整间客厅给人的唯一印象就是极其温馨，即使一个人独自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也不会感到多么孤单。
一张沙发躺在洁白无瑕的瓷茶几前，莲花样的图案似乎深受主人喜爱，一眼看去，自有一派宁静祥和。大概是无人拜访的缘故，客厅总体上比较简洁。墙边，离沙发比较近的地方摆着个棕红色的柜子，里头随意摆放了几个小玩具:幽蓝色的花蝴蝶模、一柄冰蓝色的巨镰——当然是缩小后的儿童玩具，此外还有以两人为原型的拼图，目测大概百来块的样子，但缺了几块，大概是给慕言弄丢了……
至于阳台，已称不上简约，而是处于一种半闲置的状态。毕竟对烟雨落来说，随手释放一点[痕迹]就能烘干衣服，因此只用到了洗衣台的区域倒也不算意外——烟雨落还是比较在意生活里的一些琐碎的。
厨房则相对重要得多，即使是方才喝了药，烟雨落也尽快清洗了一遍，整洁的台面恰似一潭风平浪静的黑水。
悬着各式各样的厨具的挂架旁还附带了一套小型的，看样子应该是特意买给慕言的，就是不知道这套厨具具体是用来学厨艺还是拿来玩闹呢。单是看着这些洁净的器具，迭夜羽都差不多能幻想出来烟雨落陪调皮的小孩子玩耍时的场景了。
这样的家庭生活，多么惬意、幸福，真叫人艳羡呐。
迭夜羽又游荡了一会儿，恰巧停在一扇窗前。她依稀记得，慕言喝完药后就一直盯着这边看，一刻不离，好像有什么很有趣的东西在吸引着他。
夜色深沉，缀满碎雪的树冠已模糊得难以辨认，一动不动的，尽显苍老与颓败。一根根枯枝交错纵横，也唯有那怪异的形状能引起观察者一点注意。
难道说小孩子的想象力其实更丰富一些？大概，孩子们总有些没来由的心绪也未可知，况且他又是那么特殊的一个。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痕迹]波动。
有人？
“哼。”
迭夜羽嘴角微微扬起，抱着高耸的胸，侧过头，眸中绽放出暗紫色的光彩。
她将手一抬，紧紧握起，窗外传来一阵骨骼挤碎声，其惨死之状已不重要，血肉之躯筒灵魂一并湮灭在了世间。
“[圣厄殿]么？”只在一瞬之间，迭夜羽便读取了那人的记忆，“呵呵，湘啊，你那也不怎么太平呢。有些臭虫，真是阴魂不散得很，躲藏在墙壁阴暗的缝隙里，迟早要把你们全都给揪出来。”
耳边忽然传来浴室门打开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转头一看，金发少女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怀里抱着的慕言一身天蓝色。
宽松的穿搭完美地掩饰了曼妙的身材，堪堪可见一点微小的起伏，濡湿的金发在灯光下摇曳生辉、光彩夺日。走出浴室时她还不忘随手关上灯。
“咦？你还没走啊？”
[幻冥龙]一族个个气息虚无缥缈，迭夜羽更是捉摸不定，烟雨落出浴室前还以为这家伙已经走了呢。
“啊咧？呃……这个嘛，”迭夜羽支支吾吾的，两颊微微泛红，反而让烟雨落看不懂了。先前劝她的时候不还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能不能……今晚……睡你家？”说完她朝窗外瞟去，一个劲儿着鬓角。
尴尬死了，早知道还不如不说这个。
“小小寒舍，可不比你家华丽。”
烟雨落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语声里透出些许刻意。
“好吧。”
迭夜羽失落地瘪了瘪嘴。没想到烟雨落竟然拒绝得这果断，完全不给她周旋的余地嘛。不过一看到她那容光焕发的神色，她心情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啊对了！雨落，你想好什么时候出发了吗？当然现在还早。”
往卧室的脚步并未因此停歇，烟雨落一直走到卧室门口，握住亮金色的把手，眨眨眼，答道：“明天吧，带小言‘欣赏’一下这个世界。”
话毕，她走进卧室，关上门，留下迭夜羽独自环顾寂静的客厅，
尽管她在来之前想了很多，但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从小培养的默契告诉她，烟雨落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上急着要回学院。不为什么，就为了烟宁，当然还有慕言。
大功告成！
隔空关好灯，她身影闪烁一下，就此消失。
柔软厚实的被褥包裹着两人，慕言时不时往烟雨落颈侧蹭蹭。她宠溺地摸了摸慕言的脑袋，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合上双眸，渐渐睡去。
至于数不清的巧合，她还是留待日后再求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