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马尾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跳动。烟雨落转身揉揉慕言的头发,似乎把他的害怕全都给揉碎抹除了。
“去新家呀——还想再逛逛吗?”
他稍微想想,摇摇头,像在蹭她的手心。
“不……不用了说。”
雨落姐看起来有点迫不及待的说,还是去新家看看吧,正好他也有点好奇呢。
路人私下的讨论随着两人的脚步不断前进,终于断定烟雨落带着的绝对不是她的亲戚,那么既然还能关系这么好,可以肯定是母子无疑了!
一想到这,他们就咬牙切齿,悲愤交加,但也只能握紧拳头暗自遗憾地大恸一场了。
好在事实并非如他们所想,并且还要美好得多。
怎么感觉这些人的眼神都好奇怪的说?
幕言越走越感觉四周投过来的视线严厉起来,叫他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地慌张,于是索性不再去搭理那些门店和路过的行人。他垂下脑袋,在心底默数起脚下银灰色的石板。
纵横的界线在他眼中飞逝而过——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数错重来了,没有温度的数字在他心里低语着各自的姓名,每一声低语都伴随着一次有力的跳动,快了,随着行人渐稀,又渐慢了。
牵着他的手忽然一滞,他来不及反应,径直往雨落姐的手撞了过去,同玉手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抬头一看——
青砖黛瓦垒砌成古老的门墙,凹凸不平的表面仿佛在阻滞岁月流淌,一块浓丹色牌匾悬于其上,镂出两个光彩夺目的金色楷体阳文大字,刚劲之中又不失柔美。顶端飞起两檐,宛如惊鸿振翅,檐角漆着蔚蓝,有如海浪迈上金沙。临而视之,便有物是人非之思,久远的峥嵘岁月蓦然浮现眼前,一眨眼竟又杳无踪迹。只有耳畔尚滚来江涛澎湃,清凉的水汽活像一个巴掌扇在脸上。
好眼熟……
慕言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冻住了似的,仰头望着金光闪闪的大字,觉得自己像在凝视空气。
他好像在昨天的梦里见过这一切,全都是那么熟悉,就连那块牌匾上的字也是——原来梦里的根本就不是[宛元]城!
信息量有点大,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缓缓。
他凝着眼眸,从那金灿灿的大字里,仿佛又看见了那位冲锋陷阵的少年君王和无数视死如归的勇锐将士,宏大的叙事仍旧震撼着他的心魂。他好像回到了沙场上,置身血战当中,无穷无尽的[黯灵]、严阵以待的战士,沉闷的野兽嘶吼混杂成滚雷震动,扑天盖地地向着杀声扑撞过去……
深不见底的迷茫涌上来,没过头顶,他陷入了刹那间的窒息。
“雨落姐……”他转头看向烟雨落,小小的委屈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她刚才好像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他。
“怎么啦?”她问,趁机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捏,那种软嫩滑腻的微凉触感真的会让人很上瘾啊!
好想亲上一口~
“唔——”慕言鼓着半边脸,心情复杂地看看烟雨落,又看看“皓芷”两个字,又转回来,“雨落姐……那个……”
怎么说呢,那应该是读“告止”吗?
“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喔,小言。”她蹲下来,溺爱的目光给他注入了大大的勇气。
这种事情,问问雨落姐是当然的吧?
“那……个……”他指向牌匾上的大字,耀眼的光芒仿佛和雨落姐的[金霞焕煌炎]同根同源,“那两个字……怎么读的说?”
话完,他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此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但愿雨落姐已经忘记她教过他了说。应该是没教过的吧?啊哈哈?
总而言之,雨落姐愣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她正要回答……
“[皓芷]学院。”
稚气未脱的声音抢先飘进她们耳朵里,又重复了一遍。
慕言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两三遍,很快就基本掌握了正确的读音,心里直接成就感满满。
真不愧是他,轻松拿捏的说!哼哼。
“小言很聪明嘛,一学就会了。”烟雨落把手探进细密的银发丛里揉了揉,逗得他都有点害羞了。
“大姐姐,”声音的主人走过来,像是在叫烟雨落,“可以打扰一下吗?”
他一头乌黑的短发在风中飘动,黑漆漆的眸子闪烁出别样的光彩,五官还算端正,皮肤也挺白。他手上拿着一块制画板,另一只手里拿着支白柄黑毫的毛笔,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有什么事吗?小弟弟。”烟雨落问。
慕言扭头看向这个水墨似的陌生人,浑身上下黑白的配色就像他手里的那支毛笔一样,又似乎自成一幅水墨画。
他手里的是画吗?
“可以请你……买幅画吗?”
说着,他把画拿了过来,画里是[皓芷]学院的大门,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正是烟雨落和慕言。从画面的视角来看,他当时应该是站在她们的右侧后方。
“嗯——色彩很鲜明。”烟雨落粗略看了两眼,比起画,她倒更好奇眼前这个孤零零的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东水玉,这枝毛笔是我的[名]——[墨染]。”
说着,东水玉摇了摇手中的毛笔,咧开嘴笑的样子看起来很单纯。
“你一个人来的?”烟雨落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本地人。
慕言出神地盯着画里的两个人看,头一次觉得雨落姐摸头的样子竟然这么温柔,怎么看都看不腻的说。
要不把这张画做成拼图吧?感觉不错!
他眼睛叮地一亮,等不及要和雨落姐一起拼这板新拼图了。
“老师带我从[夜琉璃]王国来的,后来老师有急事,送我进城就回去了。”
听到[夜琉璃]王国,烟雨落微微一笑——[宛元]城就处在这个东北方王国的偏北部,而从那儿到大陆中西部的[明鉴]城来,对人类来说可不简单。
“老师留的路费不是很多,我怕以后不够用,还要等两个月才到入学考。”
原来他是想进[皓芷]学院上学的!
“这样啊,那你很厉害嘛,这么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啦。”
烟雨落说这话的时候,手心被抠得生疼。“小言,喜欢这幅画吗?”她转头问道。
“嗯嗯。”
“喏,这些钱够买这幅画吗?我们很喜欢,谢谢你啦。”
“这……谢谢大姐姐,你真善良。”
东水玉犹豫了一下,欣然收下了烟雨落的一大笔钱,这笔钱可以说都够他在[明鉴]城待半年了。
“还有啊,要是没入学,你要怎么办?”烟雨落不放心地追问道。
总不能让这么个小孩子自个儿回家吧?
“老师说没入学的话学院会送我回去,他还说学院会给我一间宿舍。”
“那就好,”烟雨落拿出一张纸条写了什么,递给东水玉,“要是有麻烦的话可以来找我哦,这是我在学院里的地址,找不到就问问路过的学长学姐。”
“啊?大姐姐你们住在这里!”东水玉惊呆了,花了好一会儿收敛心情,像捧着铅块一样重重地接过纸条,记下住址收好,“谢谢!”
他又看向一直在走神的某人,直直地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东水玉”
慕言突然颤了一下,惊恐地盯着那只已经伸到他面前的手。
拜……拜托,干……干嘛整这么……雨落姐救命命的说!
他两腿紧紧一夹,整个人咻地缩到雨落姐身后去了。
然而雨落姐像是在鼓励他一样,至少那眼神里根本没有帮他推脱的意思。
喂喂喂!雨落姐,帮个忙啊!
真……真是的……
他思虑再三,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像勇士下定决心要去杀恶龙似的,颤抖着,缓缓伸出右手,跟东水玉握了握。
“你……你好,我……慕言。”
好麻烦的说(沮丧)。
“很高兴认识你,我先走啦,拜拜。”
东水玉从腰间的白玉里拿出一封信,似乎是照着信上的指示到门口的白芷雕塑前,释放墨色的[痕迹]比画了一通,轻松进了学院,被一名教师领走了。
“中午咱们吃好吃的哦,想吃什么?要好好考虑一下吗?”
说着,烟雨落牵起慕言的小手向院内走去,白芷雕塑比慕言还要高上点,左右各分出可供五人并排通行的空间。
两人从右走进门,烟雨落手里不知何时拈了一张雪白的卡片,在空中晃了晃, 轻易解除了某种无形的阻挡。
被烟雨落领着走啊走,慕言几乎忘了一路上的景色,只记得这所学院美得简直不像学院,反而更像是一座锦绣花园,美不胜收的盛丽令人目不暇接。
可能是怕他无聊吧,雨落姐绘声绘色地向他介绍起学院的历史,从天灾人祸到创立,再到其间的一次大灾难,最后讲到现今。学院的第一位院长竟是[凰族]的一位大能,门口牌匾上的书法大字就是他的手笔!
她们走了一路,也讲了一路。
“现在嘛,学院发展得很好。虽然大家来自各不相同的种族,但学院对各族都一视同仁,国际外交上也非常独立,从来不会偏向哪方。啊,已经到了。”
烟雨落已经十年没来过学院了,但学院的变化依然不大,还是她熟悉的样子。
关于住处,其实她也是从几个月前同艾妮维娅的信件往来中才了解到,自己在学院里的“私宅”至今尚在,并且无人占用。慕言抬起头,一栋私人豪宅俨然矗立眼前,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粉刷得雪白的墙面绘上不计其数的凤凰,五彩斑斓交相辉映,它们或引吭而鸣,或振翅而飞,自是一幅宏大图景。早间的清风透着微微的凉,拂着檐铃和鸡,也轻轻地,拂拭他的面庞。
“这就是,雨落姐的新家?好大,好漂亮的说。”
慕言目瞪口呆,眼光发直地打量着金碧辉煌的豪宅,完全没法用他那尚且贫穷的词汇量表达出此刻的心情。
雨落姐……是个大富婆的说!那为什么还要住到[宛元]城捏?不对,照他这么想那他不就遇不到雨落姐了吗?
占地不小的宅邸匿身林海之间,浪潮般的淡碧为她的娇媚清丽蒙上了面纱,显得愈发幽深且宁谧了。
置身在这样一片摇曳无定的林海当中,任何躁动都免不了即刻沉静下来,一切的烦恼大概也将如过眼云烟消散。
“不对哦,小言。”烟雨落蹲下来,白白嫩嫩的指腹在慕言鼻尖上点了一下,“这是‘我们’的家。”
这不仅仅是她的家,更是她和小言将互相陪伴生活下去的地方。
浅浅的光晕浮起,金红与淡蓝交织,相互纠缠着,缭绕成怡人的碧金色,徐徐流淌着。
烈焰与冰霜,这对本不相容的死对头现如今却水**融,纠合一体,难舍难分。
“流进去了,好神奇。”
体内的[痕迹]涌动着,在他心里发酵出一种莫名的兴奋。他摇身一变,慕雅出现在了原地,天然的小呆毛藏在冰晶皇冠后头,顽皮地探出小小的脑袋。
氤氲的光雾仿佛被驱遣着流向慕雅,汇入胸口,像在为它们的主人欢呼。
一股寒天冻地的气息从她身体里迸发来,吞噬了周围所有的碧金色[痕迹],霜粒跟着盘旋,下沉,落下来。
“小言,快变回去!”
烟雨落突然叫起来,双手搭在慕雅窄窄的肩膀上,急得像有什么很恐怖的怪物在追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