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落抚着慕言的银发，反复确认他睡着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容里含着满满的欣慰。
她们围着饭桌沉默了一会儿，宁静最终被一声咳嗽打破。
“雨落，”迭夜羽凭空变出一卷羊皮纸，“具体事项都在这里了。”
她们互相交换眼神，一齐起身，离开餐厅，走到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银灰色的帷幔落下来，簇拥着墙壁上的金色凤凰图案。琥珀色与黑色相间的地毯踏上去又厚又软，像厚厚的苔，踩起来很舒服。烟雨落率先进门，随手打了个响指，指尖飞出几缕金红色的火焰，它们像嗅着气味的猎犬一样四处寻觅，然后锁定目标，直奔向墙上的凤凰喙尖，整个房间顿时通明起来。
“好多年没来这儿，我差点都点错火了。”烟雨落不无怀念地四下望了望，调侃道。要是点错了火的话，整个房间可是会有爆炸的风险，还会启动某些古老而神秘的[咒印]，那些[咒印]已经启动，势必要杀死其判定的“入侵者”！据说曾有先辈不小心触发了这些[咒印]，金炎铸就的兵士凭空生成，追杀至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当然，烟雨落只不过是调侃一句罢了，她还不至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隐藏在墙壁中的[咒印]除了能确认身份，同时也具有极强的保护作用，更别说还能隔绝声音、拟造光线了。简而言之，在这儿无论做什么，外面的人都无从得知，也绝无探知的可能。
她们围着房间中心的一张紫檀木圆桌。迭夜羽从抹胸裙所捧出的一道深壑中抽出羊皮卷，折下腰，把羊皮卷部分铺在圆桌上。
“所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们首先得有和小宁血缘很近的亲人的火……”迭夜羽刚开始讲述就被打断了。
“这好办呐，雨落不就在这儿吗？”艾妮维娅一听，兴奋地插嘴道。
“很不幸的是，[金霞焕煌炎]对灵魂的杀伤力太强，我们可能得另寻人选。”迭夜羽手指着羊皮卷上的古语说。
“啊？那怎么办？”艾妮维娅问，没想到这竟然还要另外找人。
“当然，如果控制得当的话，[金霞焕煌炎]将会是不二之选。这就需要雨落充分熟悉仪式的各个环节才行了。”迭夜羽接着说，“而且后面我们还需要烟氏先辈们的英魂帮忙，因此最终的地点设在[凰域]皇都——[来仪]城的祭坛，最合适不过。”
至此，每个人悬着的心都舒缓了一点。
“然后呢？”
烟雨落瞟了眼再往后的诡怪图文，那是古凰族语。她尽可能压低声音，以免搅扰了小言的一场美梦。
小言似乎睡得很沉， 毫无苏醒的迹象，剪波似的睡眼柔柔地舒展开，光滑白皙的脸蛋在她侧乳上微微地蹭着。她看着他，不自觉地舒展开脸色，神思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她抱着幼年的小言哄睡的每一个夜晚。
“对啊，后来呢？”
蓠斜着身子倚在青桐怀里，附和道。
“亲族的血，雨落可以提供，还有[血谷]特产的[血浴灵芝]，[精灵之森]的[霜华凝魄]、[阿拉扎]的[寒泉]边的[尚夜花]……”
[阿拉扎]是大陆西南方的大沙漠，曾经历过短暂的大一统，但很快四分五裂，大致位于[明鉴]城的正南方。
“这么多？这都有百来样了，还一个比一个难，得找到什么时候啊？”艾妮维娅听到一半，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瞟了眼烟雨落，又咬了咬后槽牙。
为了雨落，还有小宁，她硬着头皮也得撑下去啊！怎么可以就这样轻言放弃呢？！
“这里头有半数学院都有储存，但是剩下的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我尽量想办法去找——当然是正规途径。”她当年确实也玩过一些稍微有“亿”点点不那么正规的小手段，“但是，比如[流光露]，只有学院才有，而且我作为副院长其实没有权限挪用，最多只能把它作为[玖名]赛事的最终奖励。我们这些人好歹算半个前辈的，显然是没有资格参加了，所以——”她很不好意思地转头，看了看烟雨落，目光最终落在睡得正香甜的慕言身上。
“只能是他吗？不能托别人吗？到时候用别的交换。”
烟雨落下意识抱紧了慕言，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他不要被这些事牵扯进来。
但现实往往待人颇为苛刻。
“你知道的，一个人只能有一样奖励，没人会拿这样一个机会冒险。为了避免这样的事，院方也采取了很多措施，”这些措施……有不少还都是迭夜羽亲自制定的——真是惭愧，她把手轻轻按在烟雨落肩上，眼光几乎是带着企求，“相信……她，好吗？雨落。”
墙上的凤凰喙首燃着金色的火焰，静静地，把她们的影子重叠在羊皮纸上。
商议得差不多后，她们从房间里退出来，天色已将暗了。
迭夜羽负责做晚饭，烟雨落则上了二楼，回到房间，站在阳台上，侧身倚着朱红色的栏杆。
小言一睡就睡了将近五个小时，要不是他还抓着她，胸口扑过来阵阵温热的鼻息，她差点就要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呢。
残阳如血，火红的余晖越过大片翠色，映在俏美的面颊上，绸缎似的金发随晚风翩然飘舞，轻若无物的纺纱睡袍摇起层层波纹。
她沉醉在流动的晚霞里，放空了身心，浑然不觉迭夜羽已悄然走到身后。
“雨落，还在想下午的事吗？”迭夜羽走到烟雨落身边，抬起胸脯趴在栏杆上，看她没反应，继续说，“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你见不得她委屈。但是，我是说我想，她终究不愿意一生躲在荫庇之下。她总有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并且，我能预感到，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
烟雨落面色阴郁，从唇吻间颤出几个字，随后绝望地合上双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与消沉。
小言像感应到她的不安似的，抱紧了她。
“我知道，我还知道，小言走到最后，会完全变成慕雅，”迭夜羽的语气十分坚定，不容置疑，烟雨落没有回答。
“她越强大，[名]的影响就越深，更何况这是臻冰的意志。你所害怕的，是未来会失去像今天这样安稳的生活吗？烟宁的事对你的伤害很深，对此，我深感抱歉。”
“可我认识的烟雨落，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斗志、时刻满怀自信、无惧任何艰难险阻的元气女孩，这是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我的。”
几乎就在瞬间，烟雨落仿佛看到了那个躺在草地上，扎着双马尾的金发女孩，那漫天繁星璀璨，勾勒出她跌宕起伏的心路。赤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漫天星辰，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写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银龙女孩就顶在她头顶那边，手指着天上永远都掉不下来的星星。
‘雨落，你未来想做什么呀？’
‘我嘛，我要做月亮，被好多星星捧着。’
‘我还要去满世界地冒险，变得越来越强。如可果以，我一定要像传说中的[凛霜冰·绫神依雅]一样厉害。’
天真稚嫩的声音仍在耳畔回荡。
可那女孩，又去了哪里呢？
“我想，人生在世，总会或多或少失去些什么吧，我们既不必阻拦，也无力阻拦。但你请看，好悲壮的夕阳，它周而复始，坠落了，才能有明朝的拂晓。况且。我们不正在挽救小宁吗？”
“真正值得恐惧的不是「失去」，而是「害怕失去」，那样的人，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终于，最后一缕残霞也被吞噬殆尽，整座森林都罩上了渗人的夜幕，清风穿梭林间，传来阵阵嘶哑的“沙沙”声。
烟雨落睁开双眸，眼里闪着金光，一道[萤光]点亮阳台，她阴郁的目光投向迭夜羽，显示出她正在经受她从未预料过且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思想斗争。
“小言……说……要……保护……我？小……言……”
细微的呢喃声飘向空中，飘进慕言耳朵里，他本能地往玉怀里缩了缩。
“烟姐姐，晚饭做好啦！该恰饭辣！”
蓠的声音从一楼喊上来，中断了她们的谈话。
“我……再想想。”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哇……
烟雨落满心愧疚地低头看了眼慕言，正准备头也不回地走出阳台，迭夜羽的声音突然又在身后响起。
“这是绫神依雅赋予她的命途，雨落，她只有面对。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请相信她吧。我已经给她施了一层[幻影迷蒙]，以后艾妮维娅不会再感应到她变成慕雅了。放心。”
烟雨落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但那银白色的美丽分身早已化作云烟回归本体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放心”是在指什么。
下楼梯时，慕言闻着晚宴扑鼻的香气“醒”了过来，就在刚才，雨落姐和迭夜羽姐姐的谈话开始前，似乎有某种……力量？悄悄地唤醒了他，让他全程听完了雨落姐的讲述。
他回想着雨落姐方才的话，更加下定了决心——
雨落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说，总有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