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慕言自己都不会料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对除雨落姐之外的人半撒娇半赌气地嗔怪,而且还如此自然、如此毫无预兆!他原以为,这世间不过湖蓝水绿、青烟浩渺,更兼佳人一位,未曾想,伊莉莎白竟实实在在地闯进了他的小世界。
就像注满水的气球,沉甸甸的,绷得紧张,倘若再多几分扰动便会破裂。
“我生气了说。”
慕言嘟起小嘴,旋即绷着脸,面无表情、眼神漠然地瞥过脑袋,引得烟雨落嫣然一笑。
伊莉莎白轻轻一“哼”,根本不在意。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像慕言这样的小傲娇说出这种话,无非就是在向她表示:我现在很“生气”,你得哄我哦!
当然她才不会蠢蠢地去哄他呢,无能狂怒的样子才是真正诱人呐~
她们穿行林间,踏过层积的干燥的落叶,踩出一片脆响。
“嘘——”
未映食指抵唇,回头示意她们仨停步。
践踏木叶的脆响戛然而止,慕言屏息敛神,像上了发条的时钟,茫然地转动眼眸。静寂如同死水的森林里,空荡荡落得一片淡紫色的黑暗;横斜的枝杈仿佛千万只干枯的鬼手,向他缓慢伸过来。
隐隐约约,雷鸣般充满野性力量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低沉地在空气中荡开几缕惹他兴奋不已的血腥味。
幽幽的、青绿色的鬼火一双双逼近,那是血性的双眸。
“看样子,鸦群的汇报很及时啊,就连先遣队都这么多的话,这里的[黯界]很不简单呐。”
带着轻快的调子,未映慢悠悠地风分析起形势来,貌似丝毫不将黑压压的狼群放在眼里。
“哼。「黑黯的永垂不朽,锋锐的死寂之刃」,真有传说中那般威能么?”
慕言听得心潮澎湃,却苦于能力微浅,帮不上忙。他左侧的公主殿下收回双臂,咂了咂嘴,凭空握出一把等身长的巨镰,艳丽的血红色饱含着危险与贪婪的韵味,闪烁其光。
“哼哼![血蚀],开——饭——喽!”
伊莉莎白的眼神与笑容,吓得他倒吸一大口冷气,不免回想起了曾被咬破脖子的经历。如果那时伊莉莎白是现在这副表情的话——嘶!怕怕的说!这何等邪魅的一笑啊!
疼痛的回忆夹杂着几分愉悦的情调,在慕言的胸腔里欢腾跳动,他忘不了浑身血液翻涌的体验。
该不会,从那天起伊莉莎白一直都没有进食,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吧?这样一来她最近心情不太好也就说得通了呢!不过——
一直饿着肚子可怎么行,伊莉莎白说不定还能赶上长身体的末班车呢!雨落姐常常跟他说他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一定不能饿着自己的说!伊莉莎白这个笨蛋……
他忽然在心中悄悄作出了一个违背雨落姐的决定——
几乎就在这想法产生的一瞬间,一阵温暖蓦地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小言。”
“雨……雨落姐!”
慕言登时浑身一颤,脊背跟着绷得僵硬,怯怯地抬头望向雨落姐那双赤金色的美眸。
“咯咯,话都说不清楚啦!刚才是谁说不怕的呀。”
她眼中金色的火焰肆意乱窜,从中漏出片刻前的小小倔强,烧得他耳根通红。
不行!说出来的话雨落会生气的说!
慕言猛地一吸气,将两腮憋得鼓胀起来,连同喂血的事一并咽入腹中。他眨眨水灵的大眼睛,无辜地同雨落姐对视——
与其说是撒谎,倒不如说是撒娇装可爱的惯用伎俩吧!
反正他才不会承认呢。
总而言之还算有点效果,至少雨落姐没有深究,只是日常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安心啦,有我在,保证我家小言安安全全滴。”
从秋水似的美眸中闪烁无定、掩匿不住的愉悦里,慕言几乎可以断定:假如不是旁边有三个外人,雨落姐一定会全然不顾他的意见,把他一把抱起来,对着他的脸蛋又揉又捏再亲亲的说!
其实也未尝不可……呃,他是说……算了。
森林失却沉寂的同时也失却了它的阴暗——火光漫天,顷刻间将来者燃得灰烬随热风飘散。愉悦的火舌贪婪四顾,在慕言印象中最易燃的草木竟反而成了绝缘体,丝毫不为金炎所动。
伊莉莎白早已从他身边消失,杀入重围;娇小的身影宛如曼丽的舞姬,挥舞水袖似的血光,莲步翩跹,如同一颗流星穿梭在火焰与巨狼之间,抛开纤柔的银色尾迹。
极具水晶质感的血红色光芒穿行林中,数不清的召唤物阻挡在狼群与她们之间,生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一人,一军!
另一边,管家无所作为地捋着花白的胡须,未映仍撑着伞,凭借伞中抽离出的几柄细剑,竟然也同狼群打得有来有回。
细剑像是有自主思想似的,横贯虚空。
怎么不会断呢?[永黯锋刃]身上不是有刀片吗?
这样一来,岂不是只有他毫无作用,单纯是一只拖油瓶了吗?
岂有此理!
“雨落姐。”他摇了摇雨落姐的手,湛蓝色的眼眸中迸射出臻冰似的光彩。
无论如何,还是先问问雨落姐的看法吧。
“嗯?”烟雨落挑动指尖,游刃有余地回过头来看看他。
不消慕言开口,她就立即读懂了几乎要突破热烈的目光而出的意思,于是咧开几颗贝齿,欣慰地笑道:“可以喔,既然小言想的话。”
烈火与冰霜凝聚,铸成光耀的冰晶长弓,赤金色的烈焰如同活了似的,在半截冰弓中流涌起来,急不可耐地准备饱餐一顿。慕言屏住呼吸,凝眸望向激战中的漆黯巨兽,异色的[痕迹]如锦缎般翻绕缠绞,汇集成一支异色光矢。
冰霜长弓仿佛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意志的延伸,自发地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头[永黯锋刃]的眼睛上。也正是那如同鬼火般的眼睛,绿幽幽的,像崖下渐行渐远的惨叫,如此凄厉,令他怵心刿目,不觉偏离了视线。
他只觉得就在他同它对视的瞬间,他的心跳,恍然间漏了一拍。回过神来的时候,冰霜的弓矢早已离弦,却稍稍偏离了方向,几乎是擦着伊莉莎白飘舞的裙摆划破了一片虚空。
“你射准点啊,笨蛋!”
与他的意识一道回归的,还有伊莉莎白的咒骂声——
听着还怪可爱的说。
“诶?竟然歪了。”
唔——差点就射到伊莉莎白身上了说,算啦,下次补偿她点血吧。哼哼,他就是这么慷慨!
慕言收起[燃霜之径],扁了扁小嘴,丝毫不因伊莉莎白的咒骂所动,就好像对他来说, 伊莉莎白骂他其实不是在骂他一样,心里一点小情绪都没有。
“好可惜喔,不过小言也伤到它了诶,那可是这群狼里面的头狼啊。”
烟雨落给慕言捏出了一张萌嘟嘟的笑脸。
“我们再接再厉。”
“嗯嗯。”
一点点羞涩浮上他抿住的嘴角。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听到雨落姐说那头[永黯锋刃]只是受了点伤而已后,他的心情好像反而轻松了许多。
兴许是头狼受了伤的缘故,随着几声长嚎穿透黑寂寂的夜空,狼群竟然逐渐退却了。
“这么看来,小言你这把弓的杀伤力还怪强的。”
烟雨落掩着檀口轻笑一声,将金色的火焰收回指尖。森林随之陷入沉寂,惨淡的月光凝成天边一片冷霜,恰似幽梦中的美人。
“看把这些不怕死的家伙都吓跑了。”
慕言听了,傻傻地摸摸后脑勺,笑了笑。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