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永夜的黑幕笼罩天地,群星于此刻黯淡无光,丝绒般的阴云将银钩囊裹、埋葬。
艾韵端坐在寂静的夜色里,前方便是艾妮维娅的卧房,慕雅和伊莉莎白仍躺在[伏霜冰龛]之中,不省人事。
将近一旬的等待,她不吃不喝不睡,以天地万物的[痕迹]为滋养,体会着极致的冰霜[痕迹],毫无倦怠可言。她仿佛有着永不穷尽的耐心似的,愈是静待,她便愈发期待见到卧室内的孩子。
四周尽是冰墙,她将自身也限制在了这壮丽的寒冰囚笼当中,直至一切落下帷幕。
可令星月黯淡的漆黑似乎有着说不清的魔力,勾引着万物内在的寂寞,大快朵颐。粉墙黛瓦,隐约可见诡谲的暗影攀爬,比四周的黑暗更加深邃。
黑影悠闲地蠕动向前,只一眨眼的工夫就绕过了艾韵,径直向着艾妮维娅的房门爬去。
艾韵埋着头,合着剪彼似的眸,冥想了许久,浑然不觉身旁暗影掠过。
只差不到十步的距离,他就要得逞诡计!然而区区黑影,无有实体形状,又能奈他几何?
五步——三步——一步——
他只差半步就要进入那冰雪世界!
烟宁的宿命,恐怕就要在慕言身上重演。
清冷的晚风撩起如云似雾的发丝,拨开了蒲扇似的睫毛——
[荧光]
艾韵五指虚弹,一团荧光骤现,在寒冰囚笼的反射下,更胜一盏皓月。
霎时间,整片空间亮如白昼,暗影无所遁形。
“你似乎差一点就成功了呢,[拾名者],[圣厄殿]的走卒。”
艾韵挑着语调,毫不费力地嘲弄道,口角勾着冷笑。
“逃得过凤凰的怒炎,但你永远躲不开冰霜的凝视。”
“你早就知道!”一个衣衫破碎,遍体烧伤的中年男子面对着房门,嘶哑的怒声几乎是从紧咬的牙齿间挤出来。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捏在掌中,动弹不得,徒然迎接死亡。
“想说什么就说吧,否则——”艾韵抬手捻弄起耳尖,丝毫不把那人放在眼里,“就没机会了。”
“呵!”
男人竟也不惧怕,轻蔑怒笑一声。
“冰霜的罪族,你们的死期,不远了!”
他登时冻成一座冰雕,碎裂、消散,哪怕他曾拥有着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只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凝云结霜,形如白玉。故名曰——
[云霜玉髓]
或沉落地面,或悬浮空中,万般如一,慕雅置身其中,毫无头绪。
它们似乎总是真的,却给人一种极端的不真实;它们又仿佛都是假的,却无一不散发出瘆人的寒气。
她隐约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究竟是为什么呢?真相真的……就只有一个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说!
她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急。
“冷静点。雅酱,我大概算是明白发生什么了。”
绫神依雅的声音从她心里发出来,很显然她一直都关注着她的心情变化。
“不用找了,[云霜玉髓]早在你昏迷前就已经被你吸收了。”
“什么?”
如果事实当真如此,那岂不是……
“是的,换言之,你所看到的[云霜玉髓],全都是假象罢了。”
都是……它们……都是……
“假象?!”慕雅两眼一瞪,脑袋里嗡地一声,呼吸滞住了似的;目光所及,朦胧了一瞬。
出乎意料地,声音回响不绝。同时,随着她眼神逐步聚焦,周身的[云霜玉髓]竟渐渐虚化、消失了。随后映入眼帘的,竟是绫神依雅,和仍然身处冰块中的伊莉莎白。
毫无疑问,她又回到了出发点。
唯一不同的是,冰立方中增长的冰——没了!
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慕雅细细地喘着气,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都是假的啊,那岂不是白费工夫了吗?
她呵出一口浊气,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耍了。
“也不全是如此,你还是做出了不少贡献的哦。”绫神依雅转身面向伊莉莎白,抱起胸脯,语重心长地说,“事实上,并不是你找不到[云霜玉髓],而是这孩子在逃避你,阻碍你救她。也就是说,不是[云霜玉髓]困住了她,而是她困住了自己。”
“可是,伊莉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哇?活着不好吗?”虽然伊莉莎白的确很招人厌,但是她毕竟是她的朋友啊!
“至于原因,”绫神依雅又望过来,眼里闪着悲悯的色彩,“还是由她亲自告诉你吧。”
说完,绫神依雅退开一步,口中念起[冰语]。
还没等慕雅搞清楚状况,耀眼的冰蓝色光芒便占据了她所有的视野。
月华从顶部的葛藤间筛进亭子里,洒得她们满脸银花玉叶,一对天仙的双胞胎姐妹躲在亭子里,肆意嬉戏打闹,将银铃似的笑声抛向寂静的夜空。
凭借着脑海中仅有的印象,慕雅勉强判断出其中扎着双马尾的小公主是伊莉莎白。
这时候的伊莉莎白看上去只是一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还远没有后来——或说现在——那么毒舌,简直判若两人。
我这是在哪儿?伊莉莎白为什么……
慕雅微低下头,翻着双手反复查看,又抬起头来,再度望向亭中玩乐的姐妹。
我刚才是在……伊莉莎白的精神世界来着?那这里难道是……
“伊莉莎白的回忆!”她心下一惊,当即失声叫了出来,慌忙捂住嘴巴。
然而纵使她美妙的叫声再大,不远处的姐妹也听不见似的,只顾着自己玩乐,黑白相间的公主裙也随之翩翩起舞。
见此,慕雅大致能断定她们应该是感知不到她的存在的,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问题来了,既然她们都感知不到她,那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呢?这种时候,睿智的[幻冥龙]姐姐又发挥了她偌大的作用,就像她自身一样。
“存在即……呃,什么来着?合理,嗯,对,应该是这样的说。”
想到伊莉莎白毕竟听不见自己说话,慕雅索性就不那么谨慎了,迈着小小的步子边往前走边思索。
她到这里来,总不能是简单地在旁边看小时候的伊莉莎白玩的吧?
但如果不是这样,那她又该做点什么呢?
怎么感觉像在猜哑谜的说?
总而言之,慕雅还是觉得应该先跟着伊莉莎白比较好。
跟着跟着,她逐渐发现伊莉莎白好像各方面都很有天赋,不论是小游戏,还是上升到[名咒]的对轰,这位公主殿下总是能略胜皇姐一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血族女皇的宝座应当属于她,而不是……
“伊莉莎白原来还有个姐姐啊,为什么从来没听她说过呢?该不会——”慕雅气息一滞,不禁为自己的臆想顿感愧疚。
她正胡思乱想着,不料伊莉莎白竟然毫无征兆地转过身看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她,而那位皇姐却不见了踪影。
糟糕!伊莉莎怎么突然能看见她了,难道之前都是假装的不成?!
慕雅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双腿像失去控制了似的发着抖,挪也挪不开。
她眼看着伊莉莎慢慢地抓过来,要扼住她的心脏,她不知所措地闭上双眼,将小手挡在身前。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呐?要……哭了说。
不知不觉间,双腿淌下一片撩人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