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伊莉莎白的手向自己逐渐逼近,慕雅吓得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眸,瞳孔骤缩,一动也不敢动。
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念想,连躲也躲不得了,只落下空洞洞的黑暗,与酸软颤抖的四肢。
寂静了许多时,抑或,只不过是秋叶落地的瞬间。
她的手伸过来了吗……是准备掏空她的心脏吗……还是先钳住她的咽喉,让她陷入极端的恐惧当中——从而品尝世所罕见的珍馐?毕竟伊莉莎白每次进食都要和他抱怨说他的情绪不够恐惧。
“嗬。”
她听见伊莉莎白短短的吸气声,颤抖的身躯渐渐停了下来。
来……来吧!就一口,轻点的说。
是准备咬哪里呢?
像以前一样咬脖子吗?这样确实是很平常的进食方式。
还是说伊莉莎白想试试手臂?
还是大腿?还是她的屁屁?
……?
不对不对,怎么好像越来越兴奋了说!
应该只是很平常的进食,对吧?
然而,慕雅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之后,回应她的却只有软软的呼气声,仿佛幽林里曳动的微风。
“呼——飞吧,小蝴蝶。”
啊嘞?
慕雅先是一颤,随即瞪开了眼眸,只见一只黑白相间的蝴蝶飞上夜空,踉踉跄跄地,隐入浓浓夜色中去了。而伊莉莎白,始终静默地望着它远去,微微张开绣口,眼里抹去了旧日的神采,直到什么也望不见了。
她不再徒然凝视那片虚空,沉下脸,面无表情地穿过了慕雅。
推开古老的宫门,将踏入时,伊莉莎白停顿一瞬,回过头,眼神漠然地,向着慕雅的方向望了一眼。
慕雅怔住了,一时忘了跟上去。
“伊莉莎白……这是怎么了?”
半晌,她才从不属于自己的悲壮中醒过来,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伊莉莎白刚刚……是在看我吗?”
那种感觉,好恐怖的凝视感。
她所推开的,是记忆的大门。
女皇陛下似乎总是偏爱于伊莉莎白的皇姐,也就是她的大女儿。
餐桌上,与母亲亲密无间的,是她;臣下面前,让母亲不吝赞美之辞的,是她;盛大的舞会,饱受贵族们殷勤推崇的,还是她——只要她在场,就必然是她!
理所当然的,当女皇陛下终于疲于应付贵族们的面具,即刻起,那象征至高无上的尊位的银白皇冠与猩红巨镰也一并归属于她。
这位众望所归的新女皇,名为维多利娅·绫神依雅。
“奇怪,那把镰刀怎么看着好眼熟的说。”慕雅疑道。
皇冠自不必说,样式和她的近似是自然的。只是那柄血色镰武,闪烁着嗜欲的光芒,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呢?好像是先前伊莉莎白手里的……
“[血蚀]!”
这柄镰刀正是伊莉莎白惯用的武器,既是无上的象征,怎会出现在……
没等慕雅进一步考虑,画面急骤一转——
晦暗的古殿里,沉着茫茫的死寂,喘息声幽幽地回荡,落日的古红掩不去满堂阴翳。
废殿颓檐,残墙断壁。
不计其数的尸体没入血泊,满身血污的女孩立于堂上,漆黯的巨镰淌下汩汩殷红。
慕雅站在一边,意外地毫不害怕,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哀。
伊莉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紧接着,又一批背叛者踏入了荒凉的古殿。
“凯勒·赫拉诺尔,参见公主殿下。”
领头的红发男子脸上堆着笑,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其语声中听不出丝毫恭敬之意,只有完完全全的藐视。
然而伊莉莎白只是转身,一脸漠然,似乎根本不屑于回答他。
“那么,您已经做出决定了?守卫这个腐朽的时代,真让人遗憾呐。恕在下,失礼了。”他叹气的声音实在让慕雅不大舒服,恨不得冲上去捏死他。
尽管她只是个战五渣。
惨烈的战斗最终以伊莉莎白险胜落下帷幕,她奄奄一息,终于无力再支住[血蚀],倒在大殿中央,失去了意识。
维多利娅姗姗来迟,神色淡然地跪在伊莉莎白身边,垫着她的脑袋,抱住了她,口中念起咒语。
仿佛将历史蕴含其中的古老咒语在大殿内回荡,凝血融化,沿着殿堂中预先设下的路径在她们周围流动,绘成巨大的法阵。
猩红的光芒闪烁着,将整座大殿吞没。
仿佛无穷无尽的鲜血汹涌澎湃着,回转成滔天的漩涡,被法阵吞噬。
“以绫神依雅氏之名,赐汝新生。”
念罢,维多利娅轻轻碰了碰伊莉莎白的额头,口角勾起一丝酸涩的笑。
“你终究还是躲不过呢,睡吧,小伊莉莎白。”
此后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却是伊莉莎白最惬意的生活。
“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一直在看回忆,好像也没什么要做诶?哼,等伊莉莎白醒了可要解释清楚的说。”
慕雅看着,像在回望自己的童年欢乐,不能自已地沉醉其中,直到——
一幕大雨滂沱的夜。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楼顶,俯瞰着[明鉴]城隐没在云涛雾海之中。慕雅也站在边缘,凝眸远眺,凭借超乎常人的夜视能力辨认出[皓芷]学院的方向,猜测脚下这栋灯火通明的建筑或许就是[念念浮云]酒店。
“怎么,到了新地方,公主殿下不适应了?还是说,心乱了?”迭夜羽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伊莉莎白狠狠白了迭夜羽一眼,黑白相间的伞面上仿佛缀满星光。
“[云霜玉髓],办妥了吗?”
“哼哼,这可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哦。”
“咱没求你。”伊莉莎白仍是毫无波澜的声调。
“我倒是好奇,为什么你非得拿去呢?据我所知,能用得到东西的人……”
“用不着你管,给咱就是了,又不是白拿你的。”
“哦?”迭夜羽眉毛一挑,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你的确不会白拿我的,但慕言呢,他有什么值得作交换的呢?”
慕雅默默听着,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吗?伊莉莎白身体里的[云霜玉髓],就是迭夜羽姐姐给的?可是当时她又为什么假装不知道呢?
“交换”?拿什么来“交换”?
她忽然觉得这段时间的事全都白忙活了,再看伊莉莎白时,只觉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不假思索的声音穿透了帘幕似的雨,径直朝她撞过来,势必要把她就此推下去。
“那个人类子会感谢咱,会愚蠢地把血全都交给咱,心甘情愿地当咱的食物,仅此而已。”
“我劝你,见好就收。”迭夜羽淡淡地说“女皇陛下会同意吗?你又有多少筹码赌他会舍身救你?可别忘了他最在意的人是谁。”
“轰隆隆——”
头顶上,苍白得骇人的雷电枝杈纵横,炸得整片天空宛如白夜。万千银针“哗”地落下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慕雅虚影,她的身躯在闪光的里摇摇欲坠,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抓住伊莉莎白的领口质问。
“亲自”……告诉我……吗?
你就是要这样告诉我?!
这样在逃避我吗?!
她觉得自己像被扼住了似的,握紧拳头,又无意识地松开,眼光涣散,伴随着脑袋沉下去,丝毫没有觉察到四周变换——
伊莉莎白在学院的临时宿舍装饰得算不上很华丽。
白玉似的[云霜玉髓]浮在伊莉落面前,冰蓝色光芒幽幽得瘆人,照着堪称苍白的俏脸。
她面无表情地——准确来说是微带点愠怒的面无表情,伸向[云霜玉髓]——用不耐烦的、嫌弃的语气,表达着她对慕言的抱怨。
“搞什么入学考,笨蛋!有迭夜羽那头臭乳龙在,哪还需要这么麻烦。”
她始终都记得他在[黯界]所说的话。
“非要去跟那些笑里藏刀、虚情假意的东西竞争,到时候没咱看着被骗了都不知道,明明就是一只杂鱼的战力,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啊?”
慕雅呆住了,满心愧疚地发着抖,不敢去看伊莉莎白,那双血晶石一样的眼睛,让他感到无比恐惧。
伊丽莎白……呜——
然而,伊莉莎白终究还是低估了[云霜玉髓]的威能,触及极致寒霜的刹那,她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几乎就在她倒地的瞬间,迭夜羽闪烁出现,皱着眉,长叹了一口气。
“我早说过点到为止,你又为什么要替他承受?”
话音未落,世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伊莉莎白忽然出现在慕雅面前,嘴角噙着凄美的笑,忧郁的眼神像在问她——
都看过了吗?
是的,都知道了说。
这个笨蛋!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笨蛋!竟然把她当作食物!
只会用花言巧语欺骗她,一次又一次玩弄她的感情!面前一套,背后一套!
笨蛋!
明明……就只是个等着她来救的人的说……
“你……愿意陪咱吗,慕言?”
她的声音空空的,好像从她心里跳出来。
慕雅怒恨的心绪蓦地寂下来,她垂下脑袋,嘲弄似的咧开嘴,笑了又笑。
真是讨厌!都到这时候了,还……最讨厌了!
倒不如……就一起死了好的说!
“我……”她发狠了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哽咽着,几乎是以叹息的方式,竭力将声音颤出来。
“愿意。”
从今往后的路……让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笨蛋……